表哥非吾（上）

 

表哥非吾是青青大姨的儿子.

青青家和大姨家很亲.

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她和小姨读书完全靠大姨和姨父,学费生活费的,以至大姨成家数年都有表哥非吾了,家中仍室徒四壁.

但和大姨家频繁来往也刚好是在青青记事时起.再之前,似乎是大姨父的什么政治问题,使他们一家住在很偏远的乡下.后来,他们终于搬到了县城.

 

大姨父是县中学校长.身材敦实,耳大鼻阔.他总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脚上大半年都是一双草鞋,不喜言笑,爱读古籍,常年习字.在他的严教下,表哥表姐们都写着一手漂亮的字.他给他们起名:非吾,非私,非虚.

非吾表哥年长表姐六七岁,自然就真是大哥的样子.他长的极象姨父,但随和乐观的天性该是来自大姨的遗传.他总是乐呵呵的.很喜欢说笑,好象在他那儿从没有难事愁事.

 

小时候一过年,几个姨从各地带着孩子们云集大姨家,不知是不是他家常人来人往之故,他们在里面两间架了阁楼,以方便来客留宿.孩子们在阁楼上咚咚地跑,闻着灶房飘来的阵阵煮腊味的香气,嬉闹的动静也就越来越大,这时,姨父就会在下面用根扁担什么的顶顶楼板.然后就听大姨一阵喊,"非吾,非吾,......"

非吾表哥就成了个孩子王,他带着弟妹们钻过他家后面的栏杆,跑到寂静的校园里玩"捉特务",一转眼,几个男孩就爬上了房顶,惹的青青几个小姑娘一阵惊叫,之后也要上房顶,表哥自然不允许她们上,眼看就要闹别扭了,他就领着大家去街上买甘蔗,每次都是买一大捆,他把它们分成两小捆,挑着回家,一群小不点雀跃地跟在他后面,......晚上,小孩子们都上了床,听他讲个水浒或是西游记的一段故事,等小家伙们都睡了,他会挨个把小鞋子里潮湿冰冷的鞋垫拿到灶间去烘烤,早上起来,青青鞋里就又暖和又干燥.

 

表哥高中毕业,去了离家二十里的乡下.是那个知青点的户长.

那年,刚过完年,青青跟着大人们去他下乡的地方,可没走到小半,就喊脚痛走不动了表哥就把挑着的箩筐二合一,腾出一空筐让青青坐进去.就这样一路坐坐走走,大中午了才到表哥下乡的山脚下的集体户.

集体户空荡荡的,只有三四个留守的知青.

好象大人们是专门为一件事而来,来磨豆子吃豆花.一进村表哥他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到了天擦黑,一大盆冒着腾腾热气的豆花端上了桌,用村里的青石磨,年前新打的豆子,村里甜水井的井水做出的豆花真是鲜美无比.连大姨父都吃的喜笑颜开......

那几个知青也出出进进,其中有个叫铃子的姑娘活泼热情勤快麻利,长的也很好看,青青刚说想去厕所,她马上说我带你去.天黑时,她领着她又去了一次,乡下的黑天,那真是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铃子牵着青青的手,让她觉得这个大姐姐很亲.后来铃子成了表嫂,但表姐们不叫她嫂子,都叫她姐姐.

第二天走时,大姨父留下十块钱,让表哥放在集体户的帐上.表哥欢喜地大叫,说大家要多来.多多的来.

 

青青其实就去了那么一次.因为恢复高考了,表哥考取了北方一所重点大学.

表哥在高考恢复的当年就考上大学,对整个家族来说意义重大.因为每家大人就拿表哥为自家孩子做榜样.接着每年真就有表哥表姐们的喜讯传来..

等青青进大学时,非吾表哥已毕业,在邻省政府部门工作好几年了.这之后,青青就很多年没见过他.但从父母那儿,时不时听到他些消息.结婚了,生子了,提职了,升官了.......

 

等青青远走异国,父母最爱唠叨的是,非吾很孝顺,每次回乡,总会去看他们,陪他们聊天,请他们吃饭,而且总会给他们一个大红包.每此,青青自然伤感又怅然,表哥还是那个表哥,大哥的样子.替身在他乡的她做儿女该做却没做到的事,可听着红包的数额,青青免不了暗自嘀咕,再是个局长,也不至于这么有钱吧?

 

青青几次回国都没见着他,直至03年回国那次,正好碰到他和铃子姐姐也回家了.他说他去做了两年县长才回省城不久,在候新职;他说在边远地区一呆,竟不能跟上形势了.

那天,表哥在一家大餐馆订了两桌,能来的亲戚全到场了.席间,他口若悬河,高谈阔论,话题却并不是一县之长的作为，而是他个人的生意经,时不时也是手机铃声不断,多也是关乎生意,什么款进款出的,他并不忌讳在场众人,喜怒焦虑均现颜面,......俨然,表哥已是有钱人,但他似乎比没什么钱的亲戚过得还操心还烦恼.青青很疑惑,他到底是在从政还是在经商?看着已过中年的他,她总是想找出儿时记忆中表哥的影子.

饭后一大家人要去城外江边一个有名的祠庙,表哥先很是一番感慨,离开他就职的那方,用车如此不便,而后很豪气的招呼来一队三轮车.大家依次坐上直奔城外.途经一石桥,看着三轮车夫有些费力,青青留女儿在车上自己和儿子下来跟着车走,不想,紧跟在后的表哥追上来,不问缘由斥责车夫......"表舅对他怎么这么凶呢?"儿子觉得很难堪,"他过去很NICE."青青更觉得难堪.当铃子姐姐把她有车不坐跟着车走的事儿象笑话一样讲给众亲戚时,青青开始茫然.

 

回国返美后没多久,表哥来美国了.

他是随省政府商务考察团来的.就在纽约,费城,华盛顿一带考察.电话上,表哥不仅口若悬河,而且声如宏钟,当然这次讲的可不是他的生意经,是中央政府的方针政策,是地方政府的规划设想,是祖国各地的飞速发展,是各行个业的求贤若渴,是考察团的招商引资.....本来,青青是很想飞过去探望表哥的,在外举目无亲,难得来个亲人就倍加觉得亲,可是,她一直迟疑着,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迟疑什么,终于表哥要离美了,她也没安排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