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弄堂里的小人物 – 我的同窗线粉 (14)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了上咖,看见外国人已经坐在里面了。 我一看就只有她一个,小胡子呢?外国人答道,他跟我走到弄堂口,有一个老客人已经等在发廊里了。他师傅说,正想派人去叫,侬倒来了。格个客人半年前就约好了。小胡子就对客人说,勿好意思,差点盲记。小胡子就叫我自己来了,侬想吃点啥,尽管说。我说就来一杯清咖。
外国人显然是仔细修饰过了,看上去比昨日去买小馄饨时要后生交关。外国人对我一笑说,看来阿拉还是蛮有缘分的,昨日第一趟聊天,一谈就是好几个钟头。我讲,缘分是有点因素,主要还是家庭背景雷同。外国人点了点头说,格倒也是。就好比侬昨日讲那小辰光的事体,我听得津津有味。要是让小胡子来讲,最多三句我就勿想听了,低级,小儿科,再加上伊的标点符号,实在吃不消。我也笑着说,口味不同,我用的是味精,小胡子的是麻辣。外国人笑着拍了我一下肩胛说,形容得非常确当。所以老话说要门当户对,岁数越大,越觉得老话的寓意深刻。
外国人咪了一口咖啡说,屈指算来,跟小胡子也快两年了。勿瞒侬讲,阿拉从来没有像像样样开司过,侬明白我指的是啥开司吗?学名,法国式湿吻,我喝了一口咖啡说,理论我全部懂,就是没有实践过。我曾经帮好几个人写过情书,也指导过好几个人哪能谈女朋友,几乎屡试屡中。真的轮到我自家身上,我一句话都不会说了。侬是典型的口头革命派,外国人笑着说。唉,我有辰光想想小胡子也蛮罪过,讲穿了,伊人一点也勿坏,但是刚刚结婚时,我看见伊就促气。夜里悃觉的辰光,嘴巴里,鼻头里呼出来的才是香烟米道,熏得我吃不消。我叫伊调一头悃。后来发觉伊迪双脚的米道更加令人作呕。没的办法,只有请伊悃格只钢丝折叠床,一直到阿拉宝宝周岁。
外国人两手不停地搓着咖啡杯,侬阿是以为我叫小胡子做和尚事乏,格我手条子还没伽辣。我要看伊表现哪能,十天半月的我也会奖励一次。悃觉以前我只要叫小胡子帮我点香烟,伊马上兴奋得手发抖,因为伊晓得有戏唱。不过伊也蛮识相,做完了马上爬到伊自家的钢丝床去悃觉。外国人又咪了一口咖啡说,侬还记得我的伴娘吗?当然记得,我讲,还是姊妹花,阿妹要比阿姐漂亮的多。外国人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老早讲过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侬有勿有想动小姑娘脑筋?格还不至于,我说,只是从评论的角度。格小姑娘一看就是绣花枕头,,外国人打断了我说道,人家也没有看上侬。不过我原来倒是有这个意思。
伴娘叫亚娣,是我小学同学,她妹妹叫亚婕,比她小十岁。她妹妹可以说是亚娣带大的,那时她妹妹才五六岁,正好文革开始。大家在家没啥事体做,亚娣走到哪里都带上伊拉阿妹。后来亚娣到安徽去插队,再当上工农兵大学生到安徽农大,毕业后留校当老师。侬晓得我的喜事办的很苍促,其实当时我对于是否办喜事根本无所谓,因为这桩婚姻本身就不是我的原意。外国人喝了一大口咖啡说,咖啡有点冷了,马上又去买了一杯奶咖和一杯清咖。我说应该我来买,否则人家以为侬在倒贴小白脸。外国人迷花眼笑道,帮帮忙,勿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要寻小白脸也挨不到侬。不过闲话讲转来,人不可貌相,能够心灵沟通才是主要的。
外国人示意服务员把剩下的小半杯冷咖啡拿走,接着说,辰光过的真快,再有一个多月又要过元旦了。两年前的元旦亚娣来看我,阿拉虽然好几年没碰头了,从小的友谊是永恒的。亚娣讲我面色勿好,阿要去看医生。我说是心病,就把事体经过一五一十跟伊讲了。亚娣陪了我一道流眼泪,伊讲,真的可以写小说了,都已经改革开放了,还会有格种活生生的爱情悲剧发生。而且就在眼前,发生在我最好的朋友身上。现在看起来还是像我一样,一个人过最好。
正好我妈回来了。看见我和亚娣脸上都有泪痕,就说,亚娣,侬才晓得了。我有一桩事体想求侬帮忙 ,就是想请侬做阿拉外国人的伴娘。我一直为格桩事体心事担煞,要是侬肯帮迪个大忙,阿拉全家真的要好好交谢谢侬。亚娣知道我妈几乎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没打隔囵就答应了。后来我妈又说主人桌一定要成双成对才能吉利,我马上就想到了亚婕。我妈看见我终于对办喜事发表了意见,大为赞赏,连说好主意。因为小胡子在老南瓜一定要坐主人桌格桩事体上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我妈觉得这是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了两个难题。我同时否定了让老扁头做伴郎,我说伴郎如果不是迪个忻礼花,我不会出席婚礼酒席。
外国人两手又开始搓着咖啡杯,没想到自从结婚酒席后再也没见过亚娣。一方面是我情绪一直不好,另一方面是亚娣只有放假才回上海。去年暑假我生小孩时,本来猜想亚娣大概会来看我,结果她没来。我想幸好没来,因为我当时的情绪最不好,我不想见任何人。后来我想今年初过春节时她大概会来,结果还是没来。我想宝宝周岁去请她,就到她家去了。亚婕给我开门后神色有点异样,对我说阿姐今年暑假不回上海。她一面给我倒茶一面说,本来答应阿姐不告诉我,现在反正自己也快要出国了,还不如说穿了好。我说,没想到你也要出国了,恭喜恭喜。亚婕说是迪个忻礼花的大伯伯担保的。我一听就像吃了苍蝇一样,一阵恶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再也起不来了。
亚婕一面喝茶一面说,侬跟我阿姐哪能一模一样的,一点刺激都经勿起,讲起来才是经历过文革的。我实在弄勿懂那格批人,表面上装的一个个才是淑女,上床拿肚皮弄大的也是那各种人。经亚婕一说,我简直无言以对。在我印象中她还是一个跳橡皮筋的小姑娘,哪能现在一开口就像泼妇一样。亚婕随手点起了一支烟,继续说道,其实我阿姐是被侬害的。我越听越糊涂了。亚婕又说,就在侬的结婚酒席以后,我因为有约会就先走了。没想到我阿姐就跟了伴郎回去了,一直到天亮快了才回来。我阿姐是老实人,所以我父母都没问什么。我也一直不晓得,一直到去年暑假,我阿姐第一次自杀未遂,之后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那天酒席快要结束时,伴郎说他心口闷,问我阿姐是否肯送伊回家。我阿姐就同意了。当时我阿姐心里十分同情伴郎,这样有才华的人,眼看自己的爱人成了别人的新娘,而且自己还充当了伴郎的角色,就像卖了自己再帮别人数钱一样。到了伴郎家后,伴郎又让我阿姐上楼坐坐,我阿姐就跟他一起上了三楼。进屋后,伴郎说在酒席上滴酒未沾,因为没有心情。说着就拿出两个酒杯,随手开了一瓶法国白兰地,然后在酒杯里各倒了小半杯酒,给我阿姐一杯说,为伴郎伴娘干杯,然后一饮而尽。我阿姐先咪了一口,感觉很顺,再说以前大家倒酒都是满上,从未见过倒小半杯酒的,我阿姐也一口干了。迪个伴郎说,伴娘好酒量,又倒了两个小半杯酒。
迪个伴郎问我阿姐想听啥音乐,我阿姐说有没有京戏老唱片。迪个伴郎拿出了一张梅兰芳的霸王别姬,一面放一面自己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哼。我阿姐发觉伴郎哼得有板有眼,非常有韵味,没想到伴郎的京戏底子嘎好。这时伴郎开始一面哼京戏,一面自斟自饮。等到那京胡拉到过门时, 迪个伴郎来了一段抑扬顿挫的说白,人生就像一场戏,,,我正听外国人讲得有声有色,只听到啪一声,原来外国人两手中间的咖啡杯落到台子上碎了。外国人连忙起身向服务员道歉,并且问服务员是否要赔咖啡杯。服务员说没关系,损耗已经打到咖啡里了。这时我说,要是侬不介意,阿拉去静安公园坐一歇?格得烟雾腾腾,呛喉咙。外国人说,我也想出去走走,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走出上咖,外国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刚刚是亚婕的故事彻底触我心境。因为我晓得人生就像一场戏的下一句,外国人停顿了一下说,有缘才会来相聚。后面的事体亚婕勿讲我也晓得了,亚娣格天夜里就被迪个忻礼花开苞了。
我和外国人一路无语,为了缓冲气氛,我用手指指,老扁头拉娘舅屋里就在前面。外国人说,真啊,从来没听伊讲起过嘛。走了没几步,我用手朝右面敞开的大门里一指,就勒里厢。外国人一看大门右面上海市公安局静安分局的招牌,朝我的肩胛挥了一记棉花拳。还没等伊开口,我就说,那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接着说,阿拉才叫静安分局静庙。奥,原来如此,外国人说,我原来听人家讲有人从眼病防治所的八楼看到常德路对面有人从静庙里翻墙逃出来,一直搞不懂。静安寺庙在静安公园对面,离开常德路还有一大段路,原来静庙是指静安分局。
(请听下档 ,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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