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弄堂里的小人物 – 我的同窗线粉 (9)

来源: 2009-11-27 17:53:50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俗话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小胡子爷走了还没出七七,小胡子的丈人也中风走了。听小胡子讲,丈人中风前两天就说小手指发麻,当时也没在意。反正丈母娘回娘家后,丈人心情一直不好,当归杜仲浸的七宝大曲也每天在喝。那天晚饭前照例先喝一小杯药酒,在用筷子夹苔条花生时手一抖,一粒花生落到桌下去了。丈人的头钻到台底下真正几秒钟的辰光,整个人就酥下去了。等救护车来时已经丝也出来了。

我是第二天回家时才听说的,我母亲和几个老邻居合买了一个花圈,我写了挽联后送到外国人家里。只见天井里已有不少花圈,客堂间已布置成灵堂。正中墙上挂了一幅素描遗像,外国人的父亲穿的军便装,左胸还有毛主席像章,我猜想是在五七干校时外国人的母亲画的。外国人的母亲坐在遗像前的藤交椅上,面对遗像发呆。我正想进屋说两句安慰话,小胡子娘马上把我拉到一边,一面擦眼泪一面讲,哪能坏事体才撞到一道了。我自家老头子前脚走,后脚亲家公也走了,真是前世作孽啊。小胡子娘这几声抽泣,整得我只感到口干舌燥。现在想来小伙子的眼泪确实金贵,我如今看连续剧有时都会老泪纵横,那时怎么就不会掉泪呢?

阿拉亲家母昨天夜里就来了,进门看见大家都在哭,就在藤交椅上坐下来了,没有一句话。阿拉宝宝真是马屁精,外婆外婆一路扑过去,一直趴在亲家母的脚馒头上。到后来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我媳妇就抱伊去睡了。小胡子娘抽抽搭搭地接着说,我也不能去劝,我还没开口自家就想后楼后楼哭一泡。后来亲家母叫我儿子拿眠床拆了,又从壁橱里翻出格张画,两只手在画上面摸啊摸,我一看已经头两点钟了,就跟伊讲多保重,阿拉先悃了,伊了我肩胛上摸了两记,头点点。

今早起来一看,亲家公的格张画已经挂好了,亲家母就一直坐了嗨,唉,真是作孽。小胡子娘的手绢已经里里外外翻进翻出好几遍了,可能她心里想里面要比外面干,其实里外都早已湿透了。这时外面又有人进来吊唁,我就先告辞了。走出外国人家大门,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想到小胡子形容丈人是撑脚蟹,脑海里浮现出口吐一大串泡泡,奄奄一息的大闸蟹,才是格只乌鸦嘴, 我暗暗说了一句。我小辰光一直很敬佩小胡子丈人的学问,社会学,多深奥呀。据说研究的专题还是上海弄堂文化,而今回想一下中国的高等教育确实有待改革。他研究了一辈子,我也没看见一篇像程乃姗那样有力度的上海弄堂文章。

我因为要上课,没有去开追悼会。后来听我妈说,当遗体要推进去火化时,小胡子的丈母娘当场厥倒。大家都劝她哭出来就好了,但是她从丈夫走了后没有说过一句话。大概这就是爱情?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也可能是爱恨交织,昔日热恋的幸福回忆,今朝冷战的痛苦煎熬,才导致精神肉体的彻底崩溃?总之,这滋味轮到自己头上也一定不好受。

等我周末回家时,我妈让我去看看小胡子,说他病了,可能是操劳过度拖垮了。我一路走到弄堂笃底,大门虚掩,我用手一推,正好和外国人打了一个照面。由于脸贴的很近,我发觉外国人一下老了许多。从她女儿的周岁宴席至今不到三个月,光看这眼袋和鱼尾纹就绝对是中年妇女了。小胡子好点了乏,我问道。好交关了。伊讲嘴巴没味道,我就想去帮伊买碗小馄饨,正要出门。快进去陪伊,我就多买两碗,等一歇阿拉一道吃。外国人边说边走了出去。

我一看客堂间空荡荡,就走到东厢房,只见小胡子靠在床上,两眼深凹,头发蓬乱,面色相当憔悴。宝宝呢?我问到。走了,和保姆一道去陪我丈母娘了。小胡子点了一支烟说,唉,格囡五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老牵记的,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听了大吃一惊,既然小胡子已经晓得了,我就戳穿纸问伊了,侬啥辰光晓得格桩事体的?小胡子用劲抽了一口烟说,我苗头老早就轧出来了。既然大家才拿我当戆徒,我就装戆一路装下去。喝喜酒格一天,就算没人灌我,我也会喝醉,免得大家才没落场势。小胡子又抽了一口烟,接着说了下去。

就了新婚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看到外国人靠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条羊毛毯,我想伊肯定一夜没上床。我头像要裂开一样痛,就想爬起来从热水瓶里倒一杯水。只听外国人讲,我刚刚看侬翻了只身,我想侬大概要醒了,就帮侬泡了一杯浓茶放了夜壶箱上,没想到侬一只翻身又翻到另外一边去了,伊一面讲一面就拿茶端到床的这一边来。我坐起来靠在床头板上喝了几口茶,外国人就势也斜躺了下来,头枕在我的肩胛上。我感到地球好像不转了,我只手就从伊后势颈伸过去勾牢伊,伊马上用两只手轻轻交捏牢我的手指头。格两只死人手是冰冰冷,不到一分钟,我感到伊眼泪水扑落扑落地掉在我手背上。小胡子手指指桌上的热水瓶,我马上给夜壶箱上的茶杯倒满水。

小胡子喝口水说,我问伊,好好交哪能哭起来了。伊哭得更加伤心了,要我答应原谅伊。有啥大不了的事体,只要侬讲出来,我想是可以原谅侬的,我跟伊讲。伊坚持要我先答应原谅伊才可以讲。唉,小胡子又吸了一口烟,我尚怕伊发羊癫疯,就讲,阿拉现在夫妻道里互相原谅是应该的。再讲,我能够走到今朝格一步,我对那全家们才蛮感激的。伊马上转身抱牢我,一面哭一面讲,我肚皮里小人已经三个月了,我要拿伊生出来,侬要待伊像亲生的一样。小胡子两只手指捏了香烟屁股在烟灰缸里不停地戳戳戳,一直到每一粒小火星全部熄灭。       

我脑子彻底空特了。我想拿伊的手臂拉开,伊拼命抱牢我勿放,一面哭一面叫,侬答应原谅我的。我尚怕伊真的昏过去,就开始轻轻交拍拍伊的肩膀,让伊冷静下来。不出三分钟,我感到伊的手臂软下来了,我想勿要出啥事体,就慢慢交拿伊在床上放平,原来伊悃实了。唉,我想想伊也蛮罪过,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天。我格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过会的做外国人的老公,现在实拔实就跟伊悃一只眠床。美中不足的是肚皮里的小人是人家的,勿要去想嘎多了,就当是为人民服务了。我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等我一觉悃醒,眼睛睁开一看,咦,哪能外国人躺在旁边?奥,想起来了,我结婚了,外国人就是我老婆了,真好像是悃盲头里要笑出声。再一想,赤那,我迪个爷老头子是现成的嘛,我戳伊拉十八代祖宗。报应啊,真是报应。我老早听人家讲懒汉娶孕妇,只当是笑话,赤伊拉,,起来,真的挨到自家头上来了。可能我喘气声大了一点,外国人的眼睛睁开了,一转头看到我了旁边,眼神有点惊慌,我轻轻摸摸伊头发,伊眼睛闭上了,再睁开眼朝我一笑,我彻底投降。

耶,伊一面伸懒腰一面讲,我格一觉悃痴特了,醒转来哪能看到侬悃了旁边。我印象中侬从小一直是一个闯祸坯,一副小垃圾瘪三的腔调,没想到现在弄得来像奶油小生一样,还居然成为我老公。咯咯咯,还没笑三声,一口酸水反上来,一连串的恶心。我马上爬起来帮伊拿痰盂罐,一面轻轻交帮伊拷背。阿约妈,现在好一点了,谢谢,我想想实在是对不起侬,一面讲一面马上又落雨了。弄得我实在吃不消,小胡子边说边连连摇头。那勿要看我从小一直吃生活不哭,以为我心肠硬。其实我心肠最软了,只要小姑娘一哭我就头浑。人家打我不哭,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在说,那打好了,儿子打爷,,

侬肚皮里的小人阿是伴郎四眼狗的?我摒不牢问了一句。外国人马上浑身发抖,两只眼睛一路翻上去,侬从啥地方听来的?外国人虽然开始有点口齿不清,我还是听清爽了。我一猜就吃准是伊,我声音稍微低了一点,尚怕伊真的吃不消发羊癫疯。外国人像蚊子叫一样讲了一句,格小人是伊的。侬看我勿拿伊只老居三做特,只见小胡子从床上跳下来恶狠狠地说。我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景况,外国人一定吓死了。

小胡子喝了口水继续说,外国人一面哭一面求我,侬千万勿要做戆事体,要吃官司的。伴郎应该是我的新郎,阿拉两个是真心相爱的。人家才讲侬戆,我今朝发觉侬一点都不戆,侬凭直觉就可以料得嘎准。讲穿了,其实阿拉三个人才是受害者。格记搞得我糊涂到煞根。哪能眼睛一霎撤外快朋友也变成受害者了?小胡子摇着头说。

这时外国人买好小馄饨回来了,一进门就笑嘻嘻地对小胡子说,侬勒嗨讲我坏话是乏?我一路喷嚏打回来。小胡子接着说,随便聊聊伴郎四眼狗,侬比我更加清爽,还是侬接下去讲。老南瓜,阿拉大家一道吃小馄饨,侬还可以听听伴郎四眼狗的故事。

(请听下档,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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