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迅、袁瑋婧
2017年6月11日 第31卷 23期
2017年6月11日 第31卷 23期
吳敦義當選國民黨主席，對兩岸關係的立場備受關注。他說，堅決反對台獨，主張「九二共識、一中各表」，不會表成「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中國國民黨也不會改名為「台灣國民黨」，只會改性格，當仁不讓。他爭取訪問北京，出席國共論壇，與習近平會晤。由於他是卸任副總統，出訪大陸須經總統府同意，但他判斷總統蔡英文應該不會設置障礙阻攔他到大陸訪問。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讀歷史學的吳敦義，在四十七萬有投票資格的國民黨黨員中，以五成二得票率當選新一屆國民黨主席，由此書寫國民黨歷史。史學家幾乎都是記載「勝者為王」的故事，吳敦義要揭開歷史新頁，帶領國民黨重返執政，勢必要撥亂反正。吳敦義當選後，一種輿論盛傳：洪秀柱是最後一個「中國國民黨人」，中國國民黨的時代，隨著前主席洪秀柱步下舞台而劃下句點，北京對新任主席吳敦義兩岸政策立場始終存有疑慮。
各界都在觀察吳敦義正式上任國民黨主席後，對兩岸關係是否會有深化表述，特別是會否昭示堅定反對台獨，會否把國民黨引向本土化而改名「台灣國民黨」？還會不會強調「一個中國」？如何闡述「九二共識」？何時何地舉行兩黨峰會或「國共論壇」，與中共總書記習近平上演「習吳會」（吳習會）？當下，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瀰漫著猜忌、猜疑氛圍。當選後，吳敦義不能不盡速處理的問題之一，是如何維持自十二年前連戰首訪大陸後與中共建立的互信關係。五月二十七日，吳敦義當選一週後，以候任國民黨主席身份，就上述話題，接受亞洲週刊獨家專訪。
每談到「一個中國」、「九二共識」、中華文化、反對台獨之類話題，談到人們對他立場和理念有疑慮、有偏見、有猜忌時，他就顯得激動，從微倚沙發而旋即身背前移坐正，至少十一次手掌怒拍沙發扶手，說話語調也隨之升高。他強調說：「我在國民黨主席選舉前已經公開講過，堅決反對台獨；我主張『九二共識、一中各表』，『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我們不會表成『兩個中國』，也不會表成『一中一台』；中國國民黨不會改姓不會改名，只會改性格，性格過去被認為是溫良恭儉讓，我是對朋友、對長輩、對同事、對人民可以溫良恭儉，但是當仁不讓。」
問吳敦義，是否有計劃「登陸」與習近平對話，他表示，「過去國民黨同中國共產黨之間有國共論壇機制，只要大陸確定在適當的時間，兩岸可以依例舉行國共論壇，我當然會出席。如果今年要舉行，就要選擇適當時機」。
「兩岸和平發展論壇」，即「兩岸經貿文化論壇」，俗稱國共論壇，這是共產黨和國民黨促進台灣海峽兩岸經貿、文化的交流與對話平台。兩黨依據二零零五年國民黨和平之旅的會談決議而聯合主辦，以推動「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為前提。再問：總統蔡英文會不會阻擾大陸之行呢？
吳敦義說：「我的預判是不會設置障礙，她會尊重。現在蔡英文總統執政，要考慮到我是中國國民黨的主席，兩岸依例舉辦國共論壇，正好可以為兩岸僵持的局面開一扇窗。這是我的判斷。我們有《國家機密保護法》，卸任副總統依例出國需要總統府同意，二零一六年我去美國巡迴演講，他們很快就同意了。我以卸任副總統的身份變成中國國民黨主席，我要到大陸出席國共論壇，我判斷蔡英文總統不會為難，她會尊重的。」
依照規定，馬英九與吳敦義卸任總統、副總統後，若要申請赴海外，都要向總統府提出申請核准才能成行。二零一六年馬英九卸任不久申請去香港演講遭拒絕；吳敦義年底申請訪美獲准，但吳若申請去中國大陸，還要看府方態度。
吳敦義說：「我能去大陸參加國共論壇。依照《國家機密保護法》的規定，卸任行政院長出國要經由現任行政院長的同意，卸任總統、副總統，要經過總統府同意。如果是以中國大陸為目的地，那就要再繞經陸委會簽注意見，再送到總統府。去香港不必經過陸委會，但也要經總統府同意。」
吳敦義說，他二零一六年去美國也經總統府同意，但他寫的申報很單純，總共才二十八個字：「目的地美國，去紐約、波士頓、舊金山、洛杉磯，然後回台北，總共十六天。」吳敦義說：「重點就是一個演講稿《不畏浮雲遮望眼》。你要我把演講稿的內容告訴你，你等同作思想檢查。其他東西都沒有必要寫。我看，蔡英文總統沒為難我。」
再問他，如果香港邀請你去演講，比如香港書展，請你去演講談讀書，你願意去嗎？吳敦義聽了，一笑：「香港已經在邀請我了，我現在不去。我認為，我要保有在國共論壇作為我身為黨主席後第一次踏上中國大陸的標準。我何必選擇這個時候去香港？以前我也去過香港。」
國民黨主席提前交接
國民黨為縮短新舊黨魁交接空窗期，交接雙方兩度磋商後達成初步共識，原定八月二十日召開黨主席交接的第二十次全代會，提前到七月初召開。吳敦義當選國民黨主席的這一天，正是蔡英文上台執政一年。從民調數據看，台灣民眾對蔡英文的滿意度逐漸崩盤。蔡施政一年，內政空前混亂，拼經濟交白卷，民怨四起；兩岸關係急凍，台灣國際空間越發收窄。社會民心如此低落，但洪秀柱領導的國民黨，竟沒有再起之勢，反趨紛紛擾擾。這次黨主席選舉，不少擁戴洪秀柱的深藍黨員轉投吳敦義，可見對國民黨處境焦灼。他們明白，以吳敦義的歷練老成和縝密心計，或許能重整國民黨，有可能與民進黨「鬥智鬥勇」而重奪執政地位。
有北京兩岸問題專家指出，獲得勝選的吳敦義，當務之急是如何採納整合其他候選人正面的政見，修正自已的一些論述，明確理念和路線，需要著力研究如何處理二零一六年全代會通過的和平政綱，以及如何釐清、修正他競選期間偏重突顯「各表」、淡化「一中」及有關統獨言論，以消除北京疑慮，鞏固國共及兩岸的政治互信，促進兩岸關係重回正軌。吳敦義既巳提出要深化「九二共識」，那麼，是往和平政綱深化，還是往「一中各表」深化，便成了吳敦義兩岸路線試金石。
吳敦義表示，兩岸政策最主要是依據一九九二年所達成的共識，那份共識就是由中華民國海基會簽給時任總統李登輝，也經國統會的過程，這十幾年來，大致上就是依據一九九二年達成的共識。他自稱這次是用「原汁原味」把「一中各表」的文字完全呈現，就是「兩岸都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但是對於它的涵義，雙方同意用口頭聲明方式作各自表達」。大概這就是被稱為「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以避免簡化後所可能造成各方的不同看法。
國民黨需有兩岸新論述
不少兩岸學者都認為，經過馬英九的八年執政，加上部分政客操控，台灣多數民意並不支持「太親中」，所以鐘擺從「親近大陸」擺回「不親也不惹怒」的中間路線。有北京學者認為，經過二零一四、二零一六兩次大選挫敗，事實證明馬英九「一中各表、只經不政、不統不獨」的政策，令台灣民眾意識形態滑向「台獨」的比例和速度，並不亞於陳水扁時代。反而在馬英九卸任一年後，支持「台獨」的比例下降了五個百分點，創下十年新低。這表明如果國民黨不能有智慧地提出兩岸政策新思路，在國家認同上有新論述和表態，如果依然還是開口閉口不離「一中各表、不統不獨」，怎麼能保證國民黨不會重蹈馬英九覆轍？
北京急切要求吳敦義對「九二共識」表態，對他顯示出的「本土藍」表示疑慮。吳敦義當選後，習近平是夜賀電強調，希望他堅持「九二共識」，堅定反台獨。五月二十五日，北京國台辦明確指出，當年海協會和海基會是各自以口頭方式表述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大陸涉台人士普遍認為，吳敦義應就強化同屬一中有清楚闡述，他雖然一直說「九二共識」說法承繼馬英九，但吳敦義一直說「一中各表下的九二共識」，而馬英九說兩岸對一中含義口述不同，一中就是中華民國，不能表成「一中一台」、「兩個中國」，吳敦義少了最後這句，兩者完全不同。不過，吳敦義五月二十七日接受亞洲週刊獨家專訪時，已明確表示不會表成「一中一台」、「兩個中國」。
北京清華大學兩岸法政問題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陳勤浩的解讀，在大陸頗具典型。他認為，將一九九二年大陸海協會和台灣海基會達成的這一共識，概括為「一個中國，各自表述」，但大陸方面一直沒有接受，到一九九九年更明確反對這個說法，後來才被「九二共識」所取代。大陸方面之所以不接受「一中各表」，是因為在達成「九二共識」過程中，雙方各自用口頭方式表述是達成共識的方法，並非共識的內容本身。方法與內容概念不同，把表述的方法說成表述的內容，並刻意強調「各表」這個方法，來虛化「一中」這個內容，這好比一個人昨天戴過一頂帽子，今天就認定這頂帽子就是那個人一樣不合邏輯。「九二共識」的核心是「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而將「九二共識」說成「一個中國，各自表述」，或者在「九二共識」前面或後面硬要帶上「一中各表」，不但將表述方式說成表述內容，也容易混淆兩岸都堅持一中原則與雙方對一中涵義不同認知的區別，從而造成雙方同意就一中含義「各說各話」假象。
對「一中各表」看法分歧
陳勤浩認為，國民黨有些人將「一中各表」當作通天長梯，以為有了「一中」，就比民進黨強，就可融通兩岸；有了「各表」，便可打開國際空間，安慰台灣民眾，這未免有點如盲人摸象。刻意將各表內涵化，無非是要製造如此語境：你表你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我表我的中華民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正是這個「一中各表」與「不統、不獨、不武」三不政策，構成了國民黨八年執政期的核心論述。二零零八年馬英九執政時，兩岸關係剛從法理「台獨」引發的戰爭邊緣上緩過勁來，大陸方面為顧全大局，只要台灣堅持「九二共識」，對「九二共識」後面捎帶的「其他論述」也就暫且睜隻眼閉隻眼，但這不表示大陸默認或接受「一中各表」。
兩岸一體化融合不可逆轉
「九二共識」下的兩岸，才是「命運共同體」。五年來，兩岸經濟一體化進程不斷深化，雖受全球經濟下行影響，兩岸貿易總額同比有所下降，但大陸仍持續成為台灣第一大交易夥伴及最大貿易順差來源地、最重要對外投資地。據大陸海關總署公布的統計顯示，二零一六年兩岸進出口貿易額為一千七百九十六億美元，其中大陸對台出口四百零四億美元，大陸自台進口一千三百九十二億美元，台灣對大陸順差達九百多億美元。
另據大陸商務部統計，二零一六年大陸共批准台商投資項目三千五百一十七個，同比上升百分之十八點七；實際使用台資十九點六億美元，同比上升百分之二十七點七。若涵蓋透過第三地轉投資，大陸實際使用台資金額達三十六點二億美元。雖受政治因素干擾，兩岸制度化協商受阻，但ECFA（《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早期收穫仍獲得較好實施，截至二零一六年底，大陸對台累計減免關稅超過二百一十億元人民幣（約三十億美元）。
近日，上海社科院發布《大陸台商產業研究報告》。《報告》指出，目前，兩岸貿易總額維持在一千八百至二千億美元之間，佔台灣對外貿易總額比重三成的態勢，短期內不會改變。這一格局決定了台灣經濟及台商投資依託大陸以尋求自身發展與轉型的總體格局，短期內尚難以被取代。報告也承認，兩岸產業合作始終處於「內部低水準競爭、外部被低端鎖定」形態；企業運營成本快速增加，利潤空間明顯萎縮；轉型動力不足，制約因素多。同時，台資企業出現「碎片化」和「尋求政策支持」的特徵，顯示台商在大陸投資的方向和策略尚不清晰，面臨重大挑戰。
中共十八大以來，大陸有關各部門踐行落實習近平提出的「兩岸一家親」理念，推動兩岸經濟合作的深化發展，儘管受到來自台灣內部綠營的干擾，但兩岸制度性協商仍有序推進，確保兩岸經濟與社會融合發展進程，不因島內政局變化而停滯。二零一三年以來，大陸海協會與台灣海基會多次會談，於二零一三年六月簽署《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二零一四年二月簽署《海峽兩岸氣象合作協議》及《海峽兩岸地震監測合作協議》、二零一五年八月簽署《海峽兩岸避免雙重課稅及加強稅務合作協議》和《海峽兩岸民航飛行安全與適航合作協議》。
不過，二零一四年三月台灣「反服貿運動」後，島內綠營一再干擾兩岸協商談判，民進黨更推出「兩岸訂定協議監督條例」，為兩岸協商談判套上枷鎖，二零一六年五月蔡英文就職後，拒絕承認「九二共識」，兩岸兩會協商談判被迫因此停擺。
在北京，涉台法律法規與交流合作機制不時完善。二零一六年九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台灣同胞投資保護法》修正案，進一步完善對大陸台商法律保障。二零一三年一月，中國機電產品進出口商會台北辦事處掛牌，這是大陸經貿社團在台設立的第一個辦事處。同期，兩岸貨幣清算機制實施運作，台灣首批四十六家金融機構正式開辦人民幣業務。二零一二年以來，兩岸企業家峰會每年在兩岸輪流舉行，形成常態化機制。此外，淮安台商論壇、川台金融合作論壇、湘台經貿合作論壇等各種地方性兩岸經貿合作機制，為台企從東部沿海向中西部發展提供了支持。
目前在大陸長期居留的台灣同胞超過一百萬，兩岸每年人員往來高達九百多萬人次。二零一五年七月起，大陸對往來兩岸的台灣民眾實行免簽注，同年九月起又全面推出「卡式台胞證」，大陸所有縣級以上公安機關均可受理申請。在台灣同胞相對集中居住的上海，於二零一五年九月出台《上海市台灣同胞投資權益保護規定》，給予在上海就業及生活的台灣同胞「市民待遇」，即享有與上海常住大陸居民同等的醫療衛生、子女入學、社會保險待遇。對在大陸高校就讀的台灣青年學生，大陸已實行與大陸學生同樣培養，同等收費；在大陸普通高校就讀的全日制台生，可申請「台灣學生獎學金」，未來對台生的獎學金範圍將持續擴大，爭取達到全覆蓋的目標，台生可參加醫療保險、可校外打工、報考專業證照等。目前大陸還積極鼓勵、扶持台灣青年來大陸實習就業及創業，在北京、福建、上海多地建立了台灣青年創業基地。儘管當前兩岸關係面臨的內外形勢嚴峻複雜，「台獨」分裂勢力成為台海和平的主要威脅，但「兩岸一家親」所包涵的歷史、文化、血脈的聯繫不會中斷，兩岸經濟與社會的一體化融合已不可逆轉。
當務之急整合黨內派系
在台灣，不少人指吳敦義「善計謀」、「太深沉」，但他正是現階段國民黨需要的領路人。吳敦義登上舞台後，當務之急是整合黨內派系，團結黨內外，衝刺二零一八年縣市長地方選舉大戰，國民黨能否絕地反攻，就看他能否擺平各路諸侯的利害關係，能否找回年輕世代，特別是三年前太陽花學運後「天然獨」世代的支持，讓對民進黨失望的年輕人轉向國民黨，先把縣市政權搶回，再重新攻陷總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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