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茜：中国没有退路了

2013年11月16日苹果日报

航空母舰沉默减速往前行，它曾以速度、体积震撼世界；它曾幻想有朝一日征服大海。但一场海啸后，征服梦醒了，航空母舰虽未沉没，它已被迫减速也转向。海啸后浪潮仍见波涛，减速而低沉的航母，令人害怕。一种错觉，待在这艘航母上，比漂流大海还危险。

中国人顿时梦醒了，国际市场紧盯着驾驭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新领导，将把经济带向何方？中共18大三中全会公告总书记习近平亲自朗读。习近平前所未见集政党军大权于一身，在一个危机的时代，中国再次迎来强人，他一字一字唸出三中全会结论；提到「改革」59次，「市场」22次。他为中国经济划出大步！三十年出口增长模式已到尽头，而摆在眼前的局面没有前例可循。日本90年代曾转型内需，结果「消失十年」；世界上没有一个共产主义走向市场化曾经成功。

他没有模倣的对象，但也没有退路。

2008年以来，世界皆出现「市场失灵」与「政府失能」两种现象；换言之，资本主义经济赖以发展的两大支柱全垮了，没有万灵丹，比邓小平时代还难。当时是中国自己锁住了世界；如今是世界锁住了中国，每条往前的路都只能臆测、没有明确的航道。正如一艘高科技装备的航空母舰，被迫漂流于未知方向的大海，只能凭天上星星小心前行。

中共三中全会订了「公有制」与「非公有制」併列的目标。没有一个主义是完美的，政府是一隻看得见的手，贪婪又令人讨厌；市场是好几隻隐形的手，有时透过竞争产生效率，有时集体当小偷，偷走众人的财产。但它有法宝遮掩我们的眼睛，因此总称为「看不见的手」。中国不能再放任国企胡搞贪腐，但也不能掉入华尔街式市场化陷阱。

三中全会最大突破点乃实验全国性的「土地改革」。儘管全球自2008年以来贫富冲突皆尖锐，但中国式的贫富差距不只出现于贫与富之间，也出现于城与乡之间。城市的土地可以交易买卖，乡村的土地却属「集体制」。农民种了田，收成不足温饱，数亿人如盲流般进城打工，俗称「农民工」。数亿农民工创造了「世界工厂」奇蹟，但他们的躯体被迫活在失魂状态，每天靠一只廉价手机，与四散各地的丈夫、妻子、妈妈、儿子，发个短信或WeChat。三中全会决定把农民从綑绑没有未来的日子中释放出来，农民可以将土地拿到交易所买卖，或直接与建商谈，勿需经由地方政府转手徵收，财富留于政府手中，也阻绝政府批地官商勾结的惊人腐败。

根据统计，每天到北京上访的民众五成皆是家或田被政府强制徵收、城管拆迁打人、所换资金连个棚子也买不起的「农民工」。北京空气污染是否致癌，对他们是太遥远太奢侈的议题。脸是沙，眼是泪，心是空，家是无。这种尖锐的贫富差距使中国这几年社会冲突不断，有的不惜自残抱炸弹呼救「国家是谁的？」

这艘航母能成功吗？我只知道这裡已几近失控边缘；我更知道它若撞上冰山，不只是13亿中国人大事，也是亚洲经济、全球经济的灾难。

航母决定了，定方向全力前行；因为中国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