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思念

无边的思念

江南四月，草长莺飞。

十三年前，也是这草木清明之际，我心中最亲最近最敬最爱的亲人 --- 慈祖母已沉疴在身，卧床不起。及我赶回老家，祖母已乘风而去，驾鹤西归。刹那间，与祖母天地永隔的伤悲， 尤如决堤的江水，汹涌而至。平素冷峻内敛的我，此时再也抑制不住，泪如泉涌，扶床而跪，泣不成声。

祖母是个家庭妇女，较少受过教育，粗通文字。象很多旧时江南妇女一样，她 身上拥有着众多质朴而可贵的品德：善良，厚道，刻苦，勤劳，无私，正直，细致，坚毅。祖母用她毕生的心血和辛劳做着一件事：维持和管理一个大家。我家是个大家庭，住在祖上传下来的一座三进两院的老宅院里。祖父常年居住在上海，老家里住着曾祖母，祖母，婆婆（祖父的寡嫂），父亲小家五口，两个叔叔，外加两个常年寄居的远房叔祖，共十余口人。

祖母每天鸡鸣而起，天亮前已准备好早饭。在那些饥肠辘辘的年代里，早饭锅内不时有两个放在小碗里的黄糖炖蛋，一个给还在长身体的小叔，另一个留给瘦小羸弱的我。祖母自己从来不舍得吃。早饭后一家人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祖母又开始忙碌打扫院子房间，倒马桶夜壶等一应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然后去菜园转一圈，采摘一些菜蔬回家准备中午饭。中饭过后还有一堆衣服要拿到门前的小河边去洗涮，晾晒。洗完衣服，祖母会再准备一些下午茶。及我放学回家，炉子里总会有一陶罐用文火煨炖的甜甜的糖枣粥给我当下午餐。此后，祖母通常还会去田间干一会农活，再回家做晚饭。在夏日，每天晚饭后祖母还要烧热水招呼我们这些孩子到院子里洗澡；冬天，祖母会点好一个铜制的脚炉放在被窝里，等被窝捂暖后再哄我们早早睡觉。祖母自己通常是最晚一个上床睡觉或最晚一个睡着的，因为她牵挂着全家每一个人是否都已在家或在外，或什么时候回来。睡觉前会仔细检查前门后院每一个门是否上闩。如果还有人没回家，祖母会躺在床上等着。直到全家每个人都平安回家，每扇门都锁好后她才会安然入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祖母操劳的还远不止一大家人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那些年月运动不止，斗争不息，上到年迈的曾祖母，下到稚童的我，以及远在上海的祖父，也常常受到惊吓和羞辱，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在这些大风大浪的日子里，祖母的镇静，胆识和关怀给了全家人莫大的精神支持。一条大船，在祖母的竭力支撑下，总算没有翻船。

祖母已逝，但并未远去。她永远留在了老宅的阁楼中，庭院里，灶房内，田野间，也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心中。祖母，你从门前那条接连太湖的小河的流水中，触摸到了孙儿从太平洋飘过去的对你的绵绵思念了吗？

午子春写于慈祖母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