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书记】四，《林海雪原》与现代小说 (转贴)

文章作者:  履虎尾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的一位长辈从工作单位给俺带回来一本大厚书，曲波先生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这本书真厚啊，足足有五百多页，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是履虎尾所阅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俺埋头苦读，用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才把它啃完。

在此之前，俺除了爱看小人书之外，也看过一些“字书”。譬如，俺读过《高玉宝》，《董存瑞的故事》，《古丽亚的道路》，《卓娅和舒拉》，《蛇岛的秘密》等等少儿读物；也读过不太厚的《在烈火中永生》，《把一切献给党》，《绞刑架下的报告》等弘扬革命精神的小册子。这一类的书的价值都表现在对革命精神的弘扬方面，因此都比较通俗易懂。

读第一次读大部头的“字书”，读后的感觉是蛮复杂的，既感慨于“字书”故事情节的曲折跌宕，又感慨其语言文字的流畅优雅。此外呢，还有点儿自我陶醉的意思包含在里边——呵呵，居然俺也能啃动大部头啦。

读完了《林海雪原》，满脑子的“侯专员”，“谢军长”，“许大马棒”，“定河道人”，“一撮毛”，“小炉匠”，“蝴蝶迷”，“郑三炮”；满脑子的“舌战小炉匠”，“奇袭奶头山”，“智取威虎山”，“火烧大锅盔”。还有那些土匪们的黑话，“么哈么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奶妈；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来了”；“好吧达，天下大大啦”。还有定河道人说的那一段不阴不阳话：

“这位善女，三十二岁的初生子被妖魔附身，摄去了他的灵魂。许下了三天大经，特地从六十里外，冰天雪地，赶来跪经。今天是头一天，就碰上了贵军的这两位，将经文冲得大乱，这真是天大得不幸，天大得不幸。善哉，善哉……”

读罢《林海雪原》，余兴未尽，俺就想着再找一本像这样的有趣的小说来过瘾。然而，想找第二本小说可就太困难喽。

履虎尾家当时住在大南关的一个大杂院里，院子里的居民有小商小贩，有拉平板车的苦力，有郊区“五三社”的农民，基本上都是些“下九流”。履虎尾的舅舅在“铁西”大厂子里当车工，是院子里社会地位最高的人，呵呵，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嘛。俺说这些的意思是要表明，在当时，俺如果想找左邻右舍借书读的话，那可真是“和尚庙里找梳子”啊，而用《林海雪原》里边的说法呢，就是“光棍家里抽姘头”哇。

俺当然知道，小人书铺里也有大厚本的小说出租，可是，租金贵不说（一本书一个晚上要一角钱的租金），人家还要收押金的。不交押金你租了书去不还了可咋整？一本书的押金不是五元，也得三元，这也超出了俺当时的支付能力。

此外呢，有的同学也有书，可是，平白无故的去借，十次倒有八次碰了钉子。人家能白白借给你吗？你要是给昧下不还了呢？你得拿书去交换着借才行。

新华书店柜台里更是摆满了新书，看得你眼花缭乱的，谗得你口水直流。可是，新书贵呀，一本书一块多钱，你买得起吗？

一年后俺上初中时，离学校不远处就是辽宁省立图书馆，俺进去过好几回。图书馆里面的书当然很多，可是，借书是要有借书证的。俺怯生生地询问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在哪里办、怎么办借书证？人家仰着脸爱理不理的回了一句，初中生不办借书证，至少得是高中生。（后来俺上了高中，去图书馆办证的时候，人家又告诉俺了，必须是大专生——靠！）

俺小时候曾经积攒过小人书，自从发现了小人书铺，找到用少量的钱就能看小人书的地方，俺积攒小人书的习惯动作终止了。因为大街上的小人书铺子多得是，里面的小人书也多得是，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淘去存小人书。而现在呢，既然想读书，又没有多少钱，怎么办？只好重操旧业，自己想办法去淘书了。

有办法吗？有，办法还是有的。俺当时搞书，主要是去三个地方。

第一个去处是“太原街”的古旧书店。奉天虽说是省城，但毕竟比不了京师。北京城里的“中国书店”有好几家，还有专营此业的“琉璃厂”一条街（俺后来去京师读书时，是中国书店和琉璃厂的常客）。当时，整座奉天城里，只有太原街上有一家古旧书店。里面的旧书不算少，价钱也还算便宜，八成新的书只卖到原价的一半。至于一些没头没尾的书，厚厚的一大本才卖三、四角钱。此处的缺点是，距离遥远，去一趟极端的不容易，要知道，俺家可是住在大南关呐。

第二个地方是中街的“儿童电影院”。在儿童电影院门前的广场上，偶尔有个别跟俺一般大的孩子，抱着一两本书在卖。俺估计，这些书很可能来历不明——说穿了就是偷来的。因为除了书，孩子们还卖一些其他的文具和玩具什么的，比如钢笔啦，乒乓球拍啦等等。俺就曾经在这里用三角钱买过一把乒乓球拍子，用两角钱买过一支钢笔。

第三个去处是“东行”。沈阳人都知道，在大东门与小东门之间有一条胡同（小巷子），胡同里道路两旁的所有人家都开着一个小商铺，摆卖一些零七杂八的小东小西。这里就是全沈阳赫赫有名的“东行”。在各种小铺面之中，就混杂着几个旧书摊，摆着百十本的旧书在卖。

俺在这三个地方先后搞到的书现在还记得书名的有：

一本是《保卫延安》，这是在儿童电影院门口花五角钱买来的，厚厚的将近六百页。这本《保卫延安》很旧了，前边没皮，后边没封底，还是竖排繁体字的书。这本书估计是1956年以前出版的，因为俺淘书的时候，彭大将军已经倒霉了，这部书不可能再版了。《保卫延安》里边的故事很生动，主要英雄人物是连长周大勇。俺记得比俺高两三届的语文课本里，有从《保卫延安》里节选的几篇课文，有一课课文的名字就叫“延安”——“延安，周围是山；延水河，绕城流过……”另一课呢，课题叫“周大勇和他的连队”。《保卫延安》中有个内容很重要，这就是关于“新式整军运动”的非常直观形象的描写。书中的宁金山、宁二仔弟兄俩的故事，向我们生动地展示了当年“诉苦”和“三查”运动的实际情况。

还有两本是《红旗谱》和《播火记》，这是俺在东行书摊上买来的，记得好像是用一块五角钱买的两本。

还有一本没头没尾的《红军不怕远征难》，是关于贺龙红二方面军长征的故事。

还有一本《敌后武工队》，是八路军武工队深入敌后打鬼子的。主要人物有魏强，汪霞，刘太生，刘文斌，贾正等等。这本书里最有趣的内容是老百姓编的那些骂鬼子的歌谣：

“侯扒皮，哈巴狗，
他们两个手拉手，
猴子给狗来帮腔，
狗给猴子背笼头，
杏仁南瓜一色货，
都是百姓死对头。”

还有老百姓们许下的心愿：

“打死一撮毛，家家吃煮饺”；
“打死哈巴狗，人人来敬酒”；
“打死侯扒皮，摆酒吃顿席”；
“打死刘魁胜，人人把酒敬”；
“打死老龟田，重新过大年”；
…………

俺读的第一本厚书是小说《林海雪原》，所拥有的第一本书当然也就是《林海雪原》了。通过这本《林海雪原》，俺认识了现代小说，喜欢上了现代小说。所以，在刚开始淘书的时候，俺淘的最多的就是战争年代打仗的现代小说了。俺就是用这些书，与别人交换着来读。几年的时间，读过了几十本这一类的小说，包括；《新儿女英雄传》，《铁流》，《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吕梁英雄传》，《铁道游击队》，《平原枪声》，《红日》，《逐鹿中原》，《古城春色》等等。

现代小说当然不仅仅是打仗的，除了描写战争年代的一类作品外，还有关于和平建设时期的小说。像《创业史》啦，《三里湾》啦，《山乡巨变》啦等等的。这一类俺都不爱看，所以一本也不买，搞到手的几本，也立即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