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的非常道和平常道
名士的非常道和平常道
风雅“颂”
——文化名人的遗响余韵
柳已青
《曾经风雅》一书,是张昌华先生钩沉历史所写的文化名人合集,多为民国学者。风雅是他们的精神境界,也是他们的人生底色。蒋梦麟、顾维钧、梅贻琦、刘文典、陈寅恪、王世杰、梁漱溟、顾颉刚、吴宓、傅斯年、罗家伦、叶公超等人,出生在“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晚清,正像蒋梦麟在《西潮新潮》中描写的那样,西风浩荡,西方的物质文明和思想热潮进入中国,他们生于忧患,为苦难和动荡的中国寻求强国的道路,终其一生,上下求索。那一代人,或从政,或学术,都有文化人或儒雅或狂狷的本色。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风雅,已经不是纯粹的魏晋风流,尽管他们精神的骨架仍然是中国传统文化蕴育的,但精神的成分有了西方的元素。尤其是经过了新文化运动,他们具有深厚的国学根底,又经过了西方现代文明的熏陶,致力于中国文化的薪火相传。至今日,他们让人缅怀,我们追忆他们的风骨、风度和风流,是因为,他们留给后人巨大的精神资源。《曾经风雅》是缅怀和追忆,是景仰和颂扬,更是对其精神资源梳理与省察。
一个时代的精神总归在一代人具体而微的生活细节展现,读《曾经风雅》,会让人惊诧地发现,书中蕴藏的丰富细节,可以检索出名人雅士的非常道和平常道。显然,这些从历史的沉船中钩沉出来的东西,更具有穿透时空的力量。
我想,《曾经风雅》最让今人感怀的是风骨。日本军人视北大为反日运动中心,多次拉拢、威胁、恐吓蒋梦麟无效,最后请他到日军司令部“谈话”,蒋梦麟“有种”,单枪匹马闯日军司令部。刘文典拍案怒对蒋介石,大呼:“宁以义死,不苟幸生!”陈寅恪秉承“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提出众所周知的两个条件,条件不予满足,拒绝北上。梁漱溟拒绝批孔,“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风骨是泰山压顶,宁折不催;这风骨是民族大义,藐视权贵。
如果说名人雅士的风骨体现在这些独行特立的非常道中,他们的风度则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
抗战时期,王世杰在重庆吃的是糙米,一次,王世杰见米好吃多了,问怎么回事。夫人萧徳华说她把米加工了一次。他一脸严肃:“大敌当前,国难当头,糙米也来得不容易,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吃?
1946年陈寅恪身体不好,梅贻琦劝他休养一两年再上课。他不肯:“我拿国家薪水,怎能不干活!”
傅斯年任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在用人上,他打破人情、地域观念,不讲背景,唯才是举,他有句名言:“总统介绍的人,如果有问题,我照样随时可以开除。”
吴宓为自己的诗集撰写广告词,刊登在《大公报》上:“作者自谓其诗极庸劣,无价值,但为个人数十年生活之写照,身世经历及思想情感之变迁均具于诗中。”
“清华终身校长”梅贻琦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西南联大岁月,他起草公函用废纸,封存学校配给他的汽车,辞退司机。教育部发给联大学生补助金,他的四个子女都在联大读书,他不让子女领取补助金。1943年,梅贻琦获悉老母去世,同仁建议他当天不开联大常委会,他坚持照常:“不敢以吾之戚戚,影响众人问题也。”
他们这一代人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气象,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儒雅谦和,彬彬有礼,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从修身齐家开始,诚可谓有君子风度。
《曾经风雅》写到的人物,除了学者,还有文人、科学家,其中有几对伉俪,像赵元任与杨步伟、周有光与张允和、袁家骝与吴健雄。他们风雨相携、相濡以沫走过了人生岁月,家事中折射出国事。在大的时代背景下,学者的婚姻生活,受到今人的关注,不仅仅是纯洁、浪漫令人温暖的情感,他们的私人话语和私人叙事,已经进入到历史研究的范围。他们的婚姻是转型时期的标本——几千年的封建包办向自由恋爱的现代婚姻的过渡。
张昌华先生从事出版工作,和学者文人(后代)交游,收集到很多独家的史料,以温润之文笔,将他们的风流余韵,娓娓道来,冷静之中难掩岁月沧桑。在《徐志摩乱点鸳鸯谱》一文中披露,徐志摩和凌叔华、陆小曼同时通信,在上海新新旅馆接到两人的来信,本要拿凌叔华的信给父亲徐申如看,阴差阳错,徐父看到的却是陆小曼的信。当时,徐志摩离婚后,徐父看好凌叔华。大家都知道凌叔华是徐志摩的红颜知己,徐志摩曾交给凌叔华“八宝箱”,但不知道这一段隐情。徐志摩去世后,凌叔华在徐志摩墓碑题字“冷月葬诗魂”。
风骨。风度。风流。应是“曾经风雅”的“风雅”应有之义。风雅“颂”,是风骨风度风流的交响。书中写到的人物,留给我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曾经的风雅,已经被蒙上一层岁月的风霜,张昌华先生所做的是,将我们今天稀缺的、曾经有过的“风雅”擦亮,但愿世间永远流传。
《曾经风雅:文化名人的背影》 张昌华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