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后面的艺术家亨博特——解读《洛丽塔》

来源: 2007-08-07 13:58:38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面具后面的艺术家亨博特——解读《洛丽塔》


作者:哆哩哆哩 提交日期:2007-8-3 21:31:00

  面具后面的艺术家亨博特——解读《洛丽塔》
  
  
   作者:哆哩哆哩
  
  
   一、
   在《洛丽塔》文本的开头,出现的是一幅亨博特童年的画面,在这幅画面中出现的不是洛丽塔,而是阿娜贝尔,文本中写到:“在她之间还有过别人吗?有的,确实有的,事实上,可能从来也没有什么洛丽塔,要不是我在一个夏天曾经爱上了一个女童。”“阿娜贝尔”那是亨博特为之刻骨铭心的初恋爱人,“阿娜贝尔”不仅仅是亨博特的爱人,那更是拥有图画书、柔净沙滩、橘树、友好的狗、海景和微笑面孔的明亮世界,那是美仑美奂的童话和快乐,那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故乡。“阿娜贝尔”正是童年美好故乡的存在象征,随着“阿娜贝尔”的夭折,早逝在那个遥远夏天的光辉中,“我生命的罅隙就已经开始”,从此“我便沉湎于一种追溯往事的幻想,这种幻想变化多端,却培养了分析的天赋,并且在我对过去发狂的复杂期望中,引起每一条想象的道路分岔再分岔没有穷尽。”
   随着“阿娜贝尔”的消逝,童年的美好时光和深爱的故乡也渐渐远去了,亨博特对于过去美好生活的眷恋,一直保留在他的内心深处,成为一种难解的“情结”, 那就是对九岁到十四岁年龄的性感少女着迷。亨博特说:“显然我是用时间概念代替了空间概念。”九到十四岁,正是亨博特为之魂牵梦绕的美好时光,正是他和“阿娜贝尔”的初恋时光,他以记忆的方式保留了生命中的“永恒瞬间”,那是一种美仑美奂的“诗性记忆”。
   “但那片含羞草丛——朦胧的星光、声响、情焰、甘露,以及痛楚都长驻心头,那位拥有伸展在海边的四肢和火热舌头的小女孩,从此便令我魂牵梦绕。”亨博特一直寻找的是他那一去不返的恋人,——童年的故乡。
   在亨博特看似极不道德欲念之下,深藏着最为纯真美好的童年记忆和最深沉真挚的的怀乡之愁。不论亨博特是否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都应该得到怜悯和爱,他爱的是九到十四岁的“性感少女”,吗?不,他只爱过一个人,“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穿一只袜子,身高四英尺十英寸。穿上宽松裤时,她是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丽,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丝,可在我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
  
  
   二、
   真正的洛丽塔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亨博特对自己创造出来的“洛丽塔”的寻找,洛丽塔的形象是完美的,与柏拉图的理念相似。亨博特一生都在寻找理念中洛丽塔,在他的心中只有九到十四岁的小女孩才接近理念中的洛丽塔。终于,亨博特在黑兹家找到了洛丽塔,他因此千方百计的接近、占有洛丽塔,他先是记日记,后来又企图谋杀黑兹,处心积虑的不断想以各种方式占有洛丽塔,但是在他的所有苦心将要实现时,他却发现“洛丽塔”并非与想象中的吻合,于是他在想象不断的塑造洛丽塔,以接近他心中的完美理念。
   正如亨博特自己所说的:“我体内的艺术气质已经比绅士派头占有绝大的优势,在这部回忆录中我始终能依靠坚强的意志力调节我的文风适应日记体。当黑兹夫人对我仅仅是某种障碍时,我就一直在写,关于我的日记再没有什么可将讲的了,但我珍藏它的口吻,无论它们现在让我看是多么错误,多么无情,我把这视为我的艺术责任。”亨博特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神圣使命就是创造出完美的艺术,但是完美的艺术并不存在,艺术家亨博特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要创造不可能的奇迹,阿娜贝尔的死,成为亨博特整个冰冷的青春岁月任何其他浪漫氖碌恼习???且踩盟?诩?鹊牟彝粗腥鲜兜搅俗约旱奈按笫姑??蔷褪峭ü?咨硪帐醯姆绞嚼慈冒⒏椿畈⒂涝兜拇嬖凇?br>   甚至他还得到了非凡的命运启示,“她死后许久,我仍感觉到她的思想在我的灵魂内浮动。我们认识以前很久,曾作过相同的梦,我们比较过彼此的日子,我们发现奇异的相似处,同年(一九一九年),都在六月,一只迷途的金丝雀飞进了她的房间,也飞进了我的,在遥远相隔的两个国家里。”从此,亨博特把创造完美的洛丽塔作为自己毕生的艺术使命。每一个深刻的灵魂都需要一张面具。因此,亨博特从此带上了心灵的面具,在别人的眼中他是精神分裂者,除了对九到十四岁的小女孩着迷以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但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他的理念原型,以期创造出完美的艺术。甚至在公园的长椅上,他也假装陶醉在一本颤抖的书中,感受妙不可言的幻想冒险。对于艺术家来说,只有在艺术创作中,才能感受到无比的幸福和快乐。
   艺术家亨博特又一次得到上天的垂怜,在他苦苦不能想出如何谋杀黑兹夫人时,他的日记却帮了他的忙,夏洛特看了日记后精神大受刺激,在过路被汽车撞倒而死。亨博特可以实现他的梦想了。对于突如其来的天赐良机,亨博特并没有高兴的失去冷静,既然一切障碍均可以排开,眼前只有无限的快乐和另人兴奋的前景,他可以放下心,宜人的发出一声解脱的叹息,但根本不是,非但未曾享受的“机会”之光芒,反而各种各样纯伦理的疑惑和恐惧所缠绕。
   对艺术家来说,创作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情,越是到艺术品快完成的时候,就越要加倍的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的浮躁之心。艺术需要聚精会神,精雕细琢,亨博特忍受着最后的寂寞与孤独,时间似乎比平常变得慢得多,他时时在问自己“一切都还好吗?”一直在等待“这就是那重要时刻”的到来。到艺术家快要完成自己梦寐以求的艺术作品时,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激动和狂喜。但是,亨博特在接近自己心中的理念时,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幻想。“我不会拿洛丽塔任何贸然的细节叙述来我博学的读者们厌烦。只说我在这个美丽的巧夺天工的少女身上没有感觉出任何美德的缺迹就够了,现代综合教育、少年风尚、篝火欢宴等等已经将她彻底毁坏的难以挽回。”
   神秘的理念在失去其神秘的面纱时,原来和世俗之物没有什么两样。亨博特心中完美的理念破碎了,但是他并没有灰心和绝望。而是又一次开始了他的艺术之旅,“一个更大的引诱我继续,去坚决的确定性感少女危险的魔力。”
   亨博特的失败在于他的艺术观,他认为艺术就是现实模仿理念,人们可以在现实中不断的接近理念。但是真实的理念并不存在。这次失败的艺术经历使 他重新对艺术有了更为本质的认识,模仿只是拙劣和低微的艺术形式,因为模仿只不过是在重复一个并不存在的理念。后结构主义哲学家德勒兹认为:“每样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与所有其他的事物都有着本质的不同。相似以这一‘本质差异’的对立面出现,这个世界并不是摹本,而是‘幻影’或‘幻象’,它们是些虚假的重影,寻源于所有处于同一水平的诸因素的具有差异的相互关系。”
   亨博特对理念模本追求的失败,让他对艺术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他要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洛丽塔”。漫长的艺术之旅有开始了,“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遍游美国的旅行。”亨博特想让洛丽塔成为他想象中的“洛丽塔”,但是他看到的确是相反,尽管在用丰富的想象力和细节的编织来填补“真实”洛丽塔和现实洛丽塔之间的罅隙,但是两者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的延伸。
   亨博特以艺术家的敏感预见到了他的“洛”要离他而去,他因此而忐忑不安,他和洛丽塔的争吵在不断的暗示着他的预感,“自然,我必然时时警觉,因为神志清醒的嫉妒使我发现了那些乱跑乱叫的孩子的危险。”洛丽塔的离去,对亨博特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其实洛丽塔在旅途中已经离亨博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亨博特需要的只要把握在洛丽塔离去之前的时间,因为这一刻正在向他逼近,他正在竭尽全力给洛丽塔一段确实美妙的时光,亨博特虽然感觉到最后的希望破灭,但他还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艺术家的执著让他进行最后的挣扎。“我已隐约感到自己正陷落在某种宿命之网中。”
   对于宿命,亨博特顽强的与之搏斗,这是一场绝望的突围,他的神经之弦紧紧的绷住,对路上碰到的每个男性都有所怀疑,他已处在精神分裂的边缘。尽管他反复不断的质疑他的预感,“即使一个大傻瓜,要假设另外一个亨博特正带着木星的烟火贪婪地追踪着亨博特和亨博特的小仙女,跟着他们穿过辽阔有贫瘠的平原,也是愚蠢之至。”但是另一个亨博特已经出现,洛丽塔不可避免的要离他而去,亨博特艺术之梦的最后破灭时刻就要来到了,“但我确实记得,我曾一次清清楚楚看见车子驶入的那一天。”亨博特不可改变的命运,——与洛丽塔分离。陷入了神经极其脆弱的歇斯底里状态,他只能一遍遍的呼唤:“洛丽塔”。
   “我听见自己在门口朝着太阳呼喊,以时代的声音,无数已尽的的时代,缅怀的渴望,热情的痛苦加重了我的撕喊,以及它的沙哑。”这呼唤发自渴望的内心,洛丽塔走了,亨博特的艺术米之路走到了尽头,他彻底的绝望了,绝望的亨博特突然感到自由自在了,尽管他的艺术使命没有完成,但是却给了他自由,他可以不受那命运咒语的束缚了,“可以自由的追踪那逃亡者,自由的去毁灭我的兄弟。”
  
  
   三、
   亨博特由于少年惨痛的经历,使他终身为一项伟大的使命所束缚,那就是用艺术找回完美的时间,从此他成为一个为艺术而生的人,艺术家亨博特为了回应灵魂最深处艺术灵觉的呼唤,在激烈的内心斗争中,孤独的创造只有理念中才存在的完美艺术,这艺术同时也是一个谜语,创造艺术的过程,正是揭开谜底,不断接近本质的历程。
   亨博特的创作失败了,他的神圣使命化为虚无。他终于在又一次见到洛丽塔的时候知道了谜底——那就是永远流向未来不可返回的时间。
   直至此时,他彻底的大彻大悟了,往日一直压迫他的内疚和负罪感转化为爱和怜悯,当他看见仍然年轻但却已经衰老的洛丽塔时,他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洛丽塔,“你知道我爱她,那是一见钟情的爱。是矢志不渝的爱,是铭心刻骨的爱。” 他仍然爱着洛丽塔,并宽恕了她离他而去的行为。洛丽塔苍凉而响亮的声音,让亨博特感到震惊,“完全是陌生的,新异的,苍老的、悲凉的。”直到此时,他彻底的大彻大悟了,“过去我在心乱如麻的心绪中,用以纵容我那辉煌的罪孽的,现在已减缩的只剩下它的本质:偏狭而自私的恶习;而我现在已清除了这一切,并诅咒他们。”往日一直压迫他的内疚和负罪感转化为爱和怜悯,他最终认识到,是他自己破坏了那伟大的理念,是那个世俗的的自我,从艺术中分裂出的生活的“自我”,在一直拆毁着艺术的自我编织的梦想,他要消灭那个“我”。
   但是他要让洛丽塔来否定他,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的决心去消灭那个亨博特,将洛丽塔永远从他身边带走的我,洛丽塔——一去不返的时间。“卡门,你愿意与我同行吗?”“让我们改变(我们的)生活吧,我的卡门,让我们到一个我们永远不再分开的地方生活吧,”他知道他不可能得到肯定的回答,那简直是一个奇迹,无望中痛苦的等待,“我用手蒙住脸,滚滚的热泪第一次潸然而下。我感觉到泪水流过我的手指间,流下面颊,灼痛了我,我的鼻子阻塞了,而泪水却止不住。”“没有,亲爱的,没有。”亨博特一直期待的而又另他心碎的话终于由洛丽塔的口中说出,他已无任何的牵挂,去消灭那个世俗的自我,“是的,我确定觉得我该走了,我该走了,该去找他,毁没他。”
   奎尔悌尔悌是洛丽塔的另一个引诱者,是他让洛丽塔离开了亨博特,而且洛丽塔对亨博特说过她爱奎尔悌,奎尔悌虽然在结尾中才正式出现,但是在文本中却多次若隐若现,剧作家奎尔悌的另一个合作者是维维安达克布鲁姆,洛丽塔曾经演出的话剧《被诱惑的猎人》的作者正是奎尔悌,他还和维维安一起合作写出过话剧《小仙女》、《喜爱剧场灯光的女人》和《父爱》。并且曾在亨博特引诱洛丽塔的“被引诱的猎人”旅馆餐厅里出现过,他似乎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可以任意穿梭于文本之间。亨博特和洛丽塔曾一起旅行了上万英里,而《小仙女》在1940年旅行了14000英里并上演了280场,奎尔悌不但是亨博特的模仿者,而且是亨博特理念和梦想的破坏者,他就是世俗的亨博特,是亨博特的影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亨博特周围。洛丽塔正是因为爱上了他,才离开了亨博特。 亨博特在离开洛丽塔后,直奔奎尔悌的所在之处,亨博特以艺术的名义向世俗发起了复仇。
  
  
   四、
   亨博特找到了奎尔悌,在消灭他之前,亨博特要他悔罪,并写好了判决书,“我用韵文写好的,‘诗式的判决’这个词可能正好用在此地。”亨博特以艺术家的诗意方式来对世俗的自我进行审判,尽管奎尔悌说;“嘿,先生,这无疑是首好诗,就我所知这是你最好的一首。”但却在读的过程中漫不经心,全然无视审判的严肃性,为了不被亨博特消灭,又向亨博特许诺世俗中无耻之极的条件。亨博特消灭奎尔悌,同时也在消灭另一个自我,因为只有本体不存在,影子才会消失,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在两个分裂的自我的搏斗中,他们又融为一体,“精神和肉体在争斗中合一,”“我们抱在一起,在地板上滚得天翻地覆,像两个无助的大孩子,他袍子下面是赤裸裸,淫荡的肉体,他压在我身上,我觉得像要窒息,我又压到他的身上,他又压住了我,我又压住了他,我们压住了我们。”
   亨博特以融合的方式消除了艺术与世俗的对立,但是他还没有如释重负之感,“相反,一个甚至比我希望摆脱掉的那个重负更沉重的负担挨近了我,袭上了我的身,重重的压住了我。”完整的自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重负,因为他又要肩负起自己的艺术使命,当亨博特出现在楼梯平台上时,他看见了俗世的欢乐与聒噪。那仿佛在为他的胜利庆贺,“我对自己说,这就是由奎尔悌策划,演给我看的具有独创性的戏剧终结。”
   当亨博特站在高高斜坡上等待命运的传唤时,在幻景中又一次体验到了艺术破灭的痛苦,“我站在高高的斜坡上,倾听那微微的音乐般的震撼,倾听那轻轻的嗡嗡声中,间或迸出的欢叫声,然后我明白了,那刺痛心肺,另人绝望的东西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和声里了。”洛丽塔再也寻不回来了,一去不返的时间,永远留在遥远的往昔。
   当亨博特分裂的自我又融合在一起后,他才获得了完整的灵魂。这时他才真正的体验到了艺术的真谛。他的艺术创作才真正的揭开了序幕,只有经历了最彻底的痛苦和幻灭,只有内心分裂的精神和自我灵魂统一时,才能真正的达到了完成神圣使命的艺术高度。
   “我正在想欧洲的野牛和天使,在想颜料持久的秘密,预言家的14行诗,艺术的避难所,这便是你与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恒,我的洛丽塔。”亨博特以忏悔的形式,完成了他的伟大艺术,当人们再度打开这本忏悔录,无论洛丽塔是否完美,她都是永远的“洛”,亨博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他的伟大艺术创作,此时艺术也拯救了他的灵魂,他终于打破了时间咒语的禁锢,在不朽的艺术世界中与洛丽塔永远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