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中诗冢（1）

引子宫女佩兰本是江南的一个才女，被选入深宫后，自知再无出去的希望，每日闷闷不乐，常以诗消遣。那日也是一时兴起，写了几句后，正在独自欣赏，不想被一太监撞见。情急之下，便塞进一件未完的棉衣之中，假装继续缝制。也是命里多事，后来，她竟然将这件事情完记了，等她再想起时，棉衣已经上交了。。。(1)不守宫中规矩，私自书写情诗，此事自是非同小可，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不掉脑袋，也得留下碗口大的疤。好在书稿已经缝入衣内，没人知道，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佩兰想了想，也就心定了，没再当回事。如此几个月过去，倒果然无事。忽然有一天，宫中传 出风声，说是皇上正在查一件“袍中诗”的案子。原来那些皇家御制的衣服，被送到前线，佩兰做的那件正好被分配给一个将军。那将军，本是一介蛮夫，倒也读过几年书，喜欢和文人雅士结交，幕府里不泛舞文弄墨之流，其中更有一个英俊青年，名曰梅中人，琴棋书画，功夫十分了得，深得将军欣赏。一日，将军备下酒菜，要聘梅中人为其儿子的老师，期望在他的教导下，儿子今后能文武兼备，出人头地。为表诚心，他要和梅中人义结金兰，割袍相赠。梅中人再三推辞不掉，便由他去做。不曾想，这一刀下去，竟然抖出了一段旷世情缘。。。（2）那将军用匕首割下袖口，正要递给梅中人，忽然从袖子中，飘落下一张稿纸。见上面有些文字，展开来读，念了几句，不知所云，便交给梅中人。他拿过来一看，上面文字娟秀，排列整齐，显然是一首诗，像是女子手迹。读了几行，心里顿时一惊，这分明是一首女子写的情诗：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诗中流露出一个弱小女子的无奈，同时也表明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为此，她将她心中积攒的情感倾住到她的指端，一针一线，表达出她和对远方不相识的他的美好祝福。可惜此诗无题，无名，自是难以推测何方作者所为。于是便问将军，此袍来自何处。将军闻之，更是大吃一惊。心想，这是宫中物事，定是出自某位宫女甚或某位妃子之手。事关后宫，万万不可张扬。于是，一边推说去查查，一边收回那份诗稿。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3）那梅中人，原是一个心细的人。此诗来的不明不白，他断然不回就此罢了。晚上，息灯后，一人躺在床上，又将事情经过在脑子里走了一遍，反复吟唱最后的两句，深为作者的深情所感动。窗外，星光点点，草香缕缕，梅中人忽然想到老家江南，想到几年前那个魂牵梦萦的晚上。记得那是六月的一个晚上，住在同城的姑父家的表妹云竹忽然差来丫鬟，要他晚上去她家后花园，说是有要事相告。他和云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住同城，两家走动频繁，俩人倒也时常见面，不过，私下里却不曾有过约会。他自然不敢怠慢，天一挂黑，便找了个借口，赶了过去。见他到了，云竹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少了往日的调皮，红着脸告诉他，她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很长时间以后才能见面。梅中人拉住她的手，正想问她要去那里，她却猛的一下扑到他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丢给他一份信笺，便跑开了。 梅中人站在那里，看着她单薄的后影消失在那片竹林的后面，一时惊喜交加，不知所措，发了好一会呆，才醒了过来，打开她给的信笺，上面描了几片竹叶，内有一首小诗：竹生青云岭，梅开冷石溪。何能长相守？云里寻香魂。字迹清新，显是刚刚写下的。(4)梅中人，知道小表妹一向爱开玩笑，看完后，只是以为她有心表露爱意，也没望深处想。过了几天，才从自己的父母亲那里知道，小表妹被选上亲王府，已经上京走了。他一听，便急了。可是候门一入深似海，到那里还能寻到人影？于是想起那封信，打开再读一遍，不禁泪流满面。原来她早知，那晚一别，再无重聚。于是，写下那首诗，以示人入宫中，便似魂断云里。而那一吻，即是以心相许，了却此生姻缘。想到这，梅中人好生后悔，当时没有拦住她，问个究竟。如果不然，或许还能想个法子，阻挡她被送进京，至少可以一起离家出走，从此闲云野鹤，双栖双飞，纵然寒苦，也胜似被关进笼中的鸟，天各一方。只是不知道云竹她是怎么想的。现如今人去楼空，唯有浪迹京城，寻个功名，若能在京求得一席之地，老天开眼，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从那以后，梅中人日夜用心，苦读诗书，他功底本就厚实，当年便考上秀才，又两年，得进士，蒙皇上召见，留京侯补！闲来无事，他便有意结交亲王府的各位幕僚，四处打听云竹的下落。那时，正值北方战乱，朝廷急需人才，王府的人就推荐梅中人到陇西。他身不由己，到了将军府上作个文书，因他熟读孙子兵法，头脑灵活，又正当少年，不久便得将军器重，连升几级，成了将军的左膀右臂。他全力扶持将军，籍以建功立业，指望被召回京城，再寻表妹。每日里，除掉公务，也只是作诗为乐。时不时的，将表妹送的那首诗拿出来读一读，以解思念之苦。（5）梅中人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想到这个“袍中诗”的作者可能和自己的表妹命运十分相似，不禁又习惯性地从箱中取出表妹的诗来。好几年过去，纸质都有些发黄了。但是那些工整的笔画，一撇一捺，清秀依然。他就着灯光，仔细地看了看一遍，正准备收起，忽然心里一动：今日看过的那个诗稿，当时就觉得面熟，只是因为匆忙没有留意，现在想来，笔迹怎么和表妹的一模一样？难道那是表妹云竹的不成？想到这层，他心情为之一振，赶紧下床，求见将军。卫兵告诉他，将军已经就寝，不便打扰。有事明天再见。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将军府上，却被告知，将军因公回京去了。因为事急，没来得及告诉一声就走了。梅中人一听，也没其它办法好想，只好回自己的住处，静侯他回来。（6）那将军因事涉后宫，怕其中另有隐情，所以才亲自回京面呈皇上。当今的皇上，是一代开明之主，文武兼修，诗词造诣颇深。身边众多宫女妃子之中，原都是读书人家的千金碧玉，一般的填词作赋，自是小菜一碟，个个会一手。看完诗词，一时也难断定究竟出自谁手。不过，诗中情怀，颇得皇上龙心，只是出自深宫，龙颜上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吩咐下去，收集笔迹，逐一对照，暗里寻她出来。但是纸包不住火，“袍中诗”一案，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传到佩兰那里也就大半天功夫。佩兰一听，就知道是自己闯下的大祸。不过她生性冷静，倒也不显慌张。为了不让人代为受过，便趁替皇上磨墨的时候，凭着记忆，另抄了一份，放在皇上专用的桌面上。皇上一看，明白是她写的，立马就要变脸。可是看她一脸梨花带雨的样子，顿时又软了下来。佩兰是皇上一个月前在宫里诗会上看中的，而后被带进自己的寝宫，作为伺候笔墨的贴身宫女。听小太监说，她整日话语不多，作事有条不紊。本打算过些日子，对她再亲近些。现在见她诗中有如此情怀，皇上便放下龙威，本着诗人的天性，有意割爱，成全她一番夙愿，一来将来这也是诗林一件趣事，二来也正好笼络一下将军。于是皇上当即传下旨意收佩兰为义女，封为兰心公主。一边又颁下圣旨，念陇西将军抗击外敌有功，封为大将军。并赐兰心公主为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