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岚与逸卿 《美丽的封面》之三 (5)
一阵风打后院吹过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刚才在菜地里领教过的污秽龌龊的臭气,不知趣的红头绿肚子苍蝇,也不知打哪儿就挤进家来,扑扇着翅膀高吟浅唱着,目中无人且不可一世,不光咄咄逼人而且好奇心切,在客人筷头上小憩片刻,绿屁股一抬就骑到华博士漂亮的鼻梁上。
老李拿年轻漂亮的美女博士当小妹妹待,岂能容忍她平白遭受如此浅薄和欺凌,男儿当自强男儿当丈夫男儿当仁不让,自古英雄救美人,打报不平显派哥们仗义,此刻不行更待何时!老李打小儿是左撇子,被家里大人逼不过,又改使唤右手,结果是练就了左右开弓能使唤双手的双枪老太――嘿,双枪小老头还差不多。可是每逢关键时刻,他总是左手出击,而且每每便能一击中的。
只见此刻的老李,悄悄搁下筷子,双眉紧锁目光凝重目不转睛盯着小华的鼻头,恰巧就有一只不顾命的风流苍蝇,先在芦花鸡鲜菇汤里蘸湿了手脚,唱么么地起身就歇在华姑娘的额头,李博士那是酒壮英雄胆儿壮,色引好汉手脚忙,‘呼’的一声就挥掌过去,只听到‘啪’的一声响动,脆生生的好似那京剧看台下击掌叫好号子声。
令老李气愤不过的是,那只招非惹祸的是非苍蝇,毫毛未损一路小唱打餐桌上飞去,唯有那弱不禁风的红额头美人,呆坐在那儿一副哭笑不得的没趣神态,闹得全桌主人和客人都好生尴尬。韵岚赶紧捣腾出一杯冰块,装进小塑料袋里,捏紧封口敷在姑娘那微微红肿的额头上。
客人们本来没打算在她家过夜,担心人杂诸多不方便,但出了红头苍蝇红头美人这档子趣事,闹得他们还真的不好开口道声再见,生怕老人同韵岚心中打屹嶝。下午一大帮子人先是到附近的山林去赏红叶秋景,拍了许多上好的照片,回来的路上又在附近植物园前后左右转悠一气,气氛当然是热烈活跃喜庆。晚上逸卿照常上夜班,空出房间来大伙儿挤巴挤巴将就一夜,次日天亮他们正准备起程,就见车后头的地上堆放着各色新鲜蔬菜――老人们一大早就下地采摘下来的,送给客人们回家尝鲜享用。足见老人的一番毫不张扬的好心和一番厚重深沉的情义。
逸卿下班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韵岚在高中教英语阅读,每天六点多就上班走人,老人们照例在后院忙活着,家里冷清清的没声音。这几天厂里订货比较多,货主催得急,为的是赶年关销售季节。他所在的打包部就更是忙上加忙,因为一切产品都得经过他们打包然后才能装箱运出去。活儿重,按小时付的工资又低,不得不经常坚持加班加点,为的是挣那百分之五十的加班费。这不,都四十好几的人了,通宵忙活了十二小时,那份累,加上家里事闹腾的,在客人面前让他灰头土脸的,好生灰心丧气。他随意吃了点东西,一头钻进房间里关上房门,和衣倒在床上。
国内学中文出身的他,在一家大文学季刊上作编辑,同时自己搞些创作,出国之前已经出版了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和诗集,在文坛上是小有名气。可韵岚是学英语出身,坚持要来美国深造而且来了就不打算回去,逸卿也是为了顾全这个家,便忍痛抛下自己钟爱的事业,一年之后追随妻子也来到这异乡异土。起先满以为能谋上一个教授汉语的职位,可是由于本身语言不通,根本无法同人家交流,四处碰壁心灰意冷,只得将就着在附近一家工厂做打包工而且还是上夜班,一干就是八年。在厂里也只能同那些老黑老墨打交道,一年到头也没同他们说过几句囫囵话。
回到家里来,老丈人整天板着脸,颐指气使的高山仰止的家长做派,好象他逸卿不是这个家堂堂正正的男主人,而是下三烂拆烂污靠人门槛的小瘪三,吃饭走路打饱嗝放屁都得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老两口在家里折腾还嫌不够,还在后院养着鸡鸭鹅,整天鹅嚷鸭叫鸡犬不宁臭气熏天;而且在大香椿树下的灌木丛里埋一口破缸,屋里的厕所一律不许人使用,一家老少男女都得象国内穷山旮旯里没开化的野人似的,大小便都得上那蹲缸,日晒雨淋风雨无阻,连同那鸡笼鸭圈里掏挖出来的杂粪,一并捣腾到院角处那粪坑里,用淘米洗菜水沤将起来,再浇灌到菜地里。家里头一年四季,终年让人透不过气来。苍蝇蚊子跳蚤蟑螂蚂蚁,家里屋外繁育兴旺,蜘蛛壁虎都长期在家里安家落户,物物相依物物相克,毛毛虫们没念过书不会做学问,但它们还真得懂生态平衡的高深道理。
光在家受气还不成,昨天还在老朋友面前丢足了脸面,闹得他另外不是人。一象到这,满肚子的气就不打一处出,翻身起床,铺纸研墨,眉头一皱,思谋片刻,提笔写将下去:
上联: 人鸡鸭鹅粪 臭气熏天
下联: 蝇蚊蚤蟑屎 龌龊恶心
横披: 一塌糊涂
瞅着家里没人,悄悄找出透明胶带,三下五除二就给贴在自己的房门上。回房倒头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盘算着下一步棋怎么去走。人生一如做一篇大文章,起、承、转、合,那是因果相依势利相克,如果说这场内讧是由老岳父而起,那么他今天贴出这门对,完全是公开接受挑战,承接了老头一板脚踢过来的球,下面就是转的问题了,向何处转也就是他们十几年的婚姻向何方向发展,维持现状,还是分居,就目前而言还不得而知,而分居最终必然是离婚。逸卿觉得脑袋生疼,都快炸开似的。翻身起来抄起那心爱的紫砂壶要喝口水,就发现壶下压着一张纸条:
灵稚轩的门拉手坏了,下午得空给修一下。韵岚。
‘灵稚轩’是儿子的房间。诗人气质的逸卿,给每个房间都取了个雅趣的名字。儿子在外地上学,那房间也就成了韵岚的卧室。门上的拉手坏了
门拉手,门――拉手,嗬,拉手!逸卿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了他们的一次约会的细节来,不禁呲开嘴巴苦苦一笑。
那是他们第二次约会。月光下,韵岚脸上是那么柔媚,逸卿看在眼里,不免动了真情,侧身附在她耳边悄声地问道,“我可以拉一拉你的手吗?就拉拉手。”嘴巴里说着,已经伸手将她连手带手臂一并挽过来笼在怀里。
韵岚照例先是假情假意装模作样作出不肯的姿态,试着要把手抽出来,却又并不十分使劲,正应了俗话说的半推半就,嘴巴上却还显得硬气,说,“你别这样!你这样叫我怎么说好呐?!”心里头自然是暖洋洋的,巴不得另一只手也入他的怀,巴不得整个人都偎在他的怀里。按照西方人的求婚的说法,‘May I have your hand?’要求得到女孩子的手,便是在求婚,而女孩子应了男孩子的要求,把手递了过去,就是明白无误地应了这门婚事。
逸卿虽然学中文,这点赶时髦的小俏皮活还是得心应手的,当然知道姑娘应了他,心头一激动,就愈发情不自禁,低下头就把热辣辣的嘴巴按在人家姑娘的纤手上。姑娘一时没防备,却也抽手不出,同时打内心深处也十二分乐意让他吻着,嘴巴里却又不饶人,
“你这个臭男人,就爱揩姑娘我的油,讨厌,占便宜,揩油水,瞧我不打你!”说着就挥起轮空的左手,在小伙子的脑袋上拍打。然后又捏他的脖子,逸卿顺势招手一揽,就把芳心已许的怀春姑娘整个人搂在怀中。同时悄声回道,
“相恋相爱的男女之间,――男人永远只是付出,女人永远只是收受,要说揩油,也只能是女人揩男人的油。你说对吗?”
“你真讨厌!满嘴净讲脏话!”韵岚自然明白他是在说床帏之事,心中无限憧憬,只觉得脸上好烫,忍不住抓起逸卿的手按在自己的脸蛋上,一边反驳道,“女人也不完全是收受,比方说,电影小说里,好多男人都爱喝女人的奶水呐。嘻嘻!”太不好意思了,她忍不住先自窃笑起来。
“要说喝奶,那也是男人先给女人喝,然后女人才能孕育才能滋生奶水供给男人――
你说呢?”
“去去去,”姑娘在他怀里直撒娇,“不跟你说了,你这人,真粗!还假装斯文要拉拉人家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