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铨和我曾是房客
那时港台有两大著名的北京籍导演:一是胡金铨,二是李翰祥。
我认识胡大导演,不是我要认识他,攀比他,---那时我根本不知他是谁。他和我都是同一屋檐下的房客。
1988年,小女出生。租了一间小屋。房东是因果皇家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一生独居未嫁。她每天弹弹钢琴,唱唱歌(美声的),生活很是优雅。
一天,房子里搬来了另一个房客,50多岁,很是健谈,跟房东每天用粤语高谈阔论,一看就知他们是香港时期的老朋友。第二天遇到我,用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跟我攀谈起来。可见房东早把我给买了。每天我下班回来,他都喜欢跟我讲老北京的老故事,那叫是有趣。芝麻小事他都能娓娓道来。当然也问我一些京城的新闻什么的。一个星期下来,两人就成莫逆之交了。他喜欢吃我做的葱油饼和打卤面。我称他“胡大哥”。
我只知他是个老北京。直到一个周末,房东宴客,来了很多港台的文化名人和影视明星。人人称他“胡老”、“胡导”、“胡大导”、“胡老师”,我才纳闷起来。问一个台湾来的外省人教授,才知他是大名鼎鼎的“胡金荃大导演“。那天的宴会,他还拿我的惊讶开了个玩笑:"还是杨子老弟最好,称我胡大哥“。他的身材跟我一样,不算高,两个人脑袋都大,胖瘦也差不多,有的宾客还开玩笑说,我真像是他的弟弟。不过他的大眼睛比我的有神,何况又不戴眼镜,我就比他书生气多了。要不是内人在,不知多少名媛要把妹妹许嫁给他的这个弟弟我呢---真是让我臭美了一阵。
第二个星期,立马跑到香港人开的租片屋,借了他导的那些有名的片子,恶补对他的无知,意图弥补我的孤陋寡闻。说实话那时没看过他的电影,不过知道他的名字----有时他在世界日报的文艺副刊发表一些北京的故事。我是每每必读的。何况他的北京故事,可不是王朔一类痞子味的,那是没有污染过的正统雅士式的京片子故事,让人对京城的文化和往事更多了一份敬意。
他的成名作是《大醉侠》,那是一炮走红。在台湾拍了《龙门客栈》,红极港台,创国语片纪录。花三年时间拍了《侠女》,七五年获戛纳电影节“最高技术奖”。七八年英国《国际电影指南》选他为国际五大导演之一,是继日本黑泽明之后第二位获此荣誉的亚洲人。
他是四九年离开大陆到香港的。究其原因,他在自己的散文《他乡与故乡》中是这样写的:“也是在‘旧社会’,有这么个说法:世界上有两个都市是‘流沙’,就是北京和巴黎;只要你在这两地方住上几年,就不想搬了。说北京和巴黎像‘流沙’,是形容这两个都市迷人的地方,要慢慢地体会,时间长了,你就爱上她了。越陷越深,终于老死斯土。这种说法是对‘外地人’而言,像我这种在北京土生土长的人,并没有这种感觉,而且很厌倦那种死气沉沉的环境,时时想冲出去。”
他说自己从小爱读书、画画、写文章。到香港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印刷厂校对。校对的第一本书是没味的电话簿,第二本更倒霉,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佛经。还当过新闻办的打杂,广告公司的画手,电影公司的布景师,舞台跑龙套的演员,一步步熬成了导演。真是天降大任于他,必先励其志苦其筋骨。
他说我比他幸运,未来定会有个好结果。算他言中。等他回台湾拍《华工血泪》,我的苦日子就来了,真是华工的血泪,一流就是五年,才渐渐翻身。
他说过,要把他乡当故乡。那不仅潇洒,而且富有哲理。每每我想放弃的时候,他都说我“坏男儿才窝家乡”,那不仅让我一笑,更让我佩服。
据说胡导死后两袖清风,膝下无后。出殡时我正在加国奋战,
托老房东带去了一本有关我的书,以念他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