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24
Geoff – 第一天
11月24日,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将是我孩子的生日,这是我特意为我的孩子选定的,我将在今天刨腹生下我的孩子。
医院约定的时间是早上7:30分,路上需要30分钟的时间。6点钟的时候闹钟就响了。本来去医院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可一会儿想起一个,一会儿又忘记一个,等我们急急忙忙要出门时,已经是7:15分了。
Royal London hospital门口不能停车,况且医院离家不远,我们打算坐地铁去医院。刚进地铁,老公问我:”医院的孕妇手册呢?” 得,最重要的忘带了,真是的,一直想着这事,到最后还是忘了。老公叫我一个人先去医院报到,他回家去取。
我按约定先进了产房。没孕妇手册谁也不接待,我只能坐在门口等着。过了一阵,老公大汗淋漓地跑进来。这时才来人带我找病房。英国的医务人员特别缺乏,因此他们在全世界各地招募医务人员,特别是英国老殖民地国家,因为工作签证比较容易拿,所以医院里外国医务人员特别多。这家Royal London Hospital 更是这样,50%以上的医务人员是来自第三世界的医务工作者,印度人,黑人特多,口音更是五花八门,天南海北,苦的就是我这样第一外语还不精呢,还得懂Broken English。
一个高个子的俄国护士带着一个高个子的黑人小姐带我进了一个2人间的病房。她们说她们是今天产房里主事的护士。俄国护士叫Sonya,粗嗓门,卷舌音,长得挺漂亮,腰里老挎着个腰包,嘴里嚼着口香糖,特爱说话,就是我听不懂。黑人护士特别和蔼,没口音,听着也顺口。Sonya说:”你做好精神准备,这几天生女孩的特别多。”
我一直不让自己想太多,不想手术的事,不想那血腥。可当Sonya带我进手术室时,我就象进了徒宰场,浑身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手术室30-40平米,中间一张窄床,周围是各种仪器。我被安置在床上。一会儿工夫进来10几个医务人员,各自侍守自己的位置,做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我的pain relieve用的是spinal。首先是麻醉师,他长得象巴基斯坦人,和昨天的摩洛哥人不一样,他的英语我听着可是够费劲的。因为手术程序已经跟我解释了好几遍,我基本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当脊椎麻药打进我腰里的时候,我紧张的抖起来。老公说我的脸象张纸一样惨白。最后当麻醉师用什么凉药水擦我后背时,我浑身上下跟筛糠是的,脸变紫了,整个屋子的人都紧张起来。麻醉师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他比谁都紧张。老公一直搂着我的头,一直不停地跟我说着什么。
我被安置躺了下去,一会儿药物进了我腰以下半身。我知道,我就是这样一步步上了贼船。先是老公的引诱,结了婚,然后就是决定要孩子,直到这最后一站,一直不敢想,今天却逃不过去了。
麻醉师拿着个喷水的小罐,一会儿喷我胳膊一下,一会儿喷我身上一下,让我感觉那区别。我知道等我那感觉不一样的时候,他们就要对我动刀了。
一个布帘在我面前挂了起来,好在他们最后没问我麻醉的感觉就动刀了。其实这时候我已经不紧张了,因为没感觉了。我知道他们在我肚子里拉拉扯扯。书上说了,取小孩只需要5分钟时间,其它时间是缝合。当我感到肚子轻松一下的时候,我猜想小孩取出来了。接着就是小孩大声的哭啼。手术大夫跟我说:”是男孩,长的象Dad。” 说着她举起小孩给我看。我虚弱地说”谢谢”,勉强露出了笑脸。这孩子满脑袋跟抹了油泥是的,还愁眉苦脸的。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有名字了吗?”大夫问。”Geoffrey Han”老公得意的回答。
Geoffrey 长得出乎我的意料,他细细长长的,皮肤有点深,比我的深,大脑袋,特别是大脑勺,深色的头发比他爸多,湛蓝色的大眼睛特别漂亮,宽鼻子,瘪瘪的,不知道象谁,小嘴很漂亮,特有型,小下巴跟他爸一样,那是他们家族的下巴。男孩子应该长个长下巴,至少跟我一样。
Sonya用了10分钟的时间给小孩冲洗,然后她把小孩举给我,让我喂他。我说我没有奶,小孩哭的声音很大,不象个婴儿,象个大孩子。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环视着周围,跟要找什么东西是的,那样子跟他奶奶长的特象,真逗。
我这还奇怪呢,表妹说她刨腹的时候,小孩一出来就加大麻醉量了,她就没知觉了,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病房了。可我怎么还这么清醒啊?什么时候让我睡过去啊?我问身边的老公,老公说不用全麻。啊哟,我还等着睡过去呢。我醒着心里老惦记着肚子上那血腥的样子,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说。麻醉师和老公跟我说着什么,我只是点头,一句也不敢吭。麻醉师这时候轻松了,他看我不出声了,就在一旁看起了杂志。
大概过了1个小时左右,手术大夫摘下了口罩,原来她挺漂亮的,说了几句生硬的英语,原来她也是老外。我被推出了手术室。小孩穿着我给他备好的淡兰色的睡衣,正好也是男孩子的颜色,躺在我身边。穿走廊,坐电梯,左拐右拐,我被推进了4人间的病房。
我躺在活动床上,小孩就在我旁边的小孩床里。护士给了我2大罐冷水叫我喝,老公一直坐在我身边。我觉得脸有点肿,不是特舒服,这时还在惦记着麻药过后的疼呢。其实真没那么疼,还是刨腹省事。
我催老公到外面给单位和家人打电话,想着我能睡会呢,根本睡不着。真奇怪,我对那床边的小孩没感觉。就是这个小东西,在我肚子里咕嘟了9个月,我当初那么想见他,怎么现如今就跟他跟我没关系是的?我努力让自己意识到他是我的义务,我盯着他,吻着他。他闭着眼睛,就是睁眼也不看我。他没一点象我,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我的影子,这让我有点抑郁,也让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
躺在床上,我第一次意识到父母和孩子的关系,好象和我和父母的关系不一样。我们只是老天安排我们在一起,我给他一个机会,他借我来到这世上。他到底是我的什么呢?也许是朋友,除了朋友,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关系来。
Geoff,我们在家给他的小名,有时瞄我一下,紧闭着嘴,然后用白眼仁翻我一眼,那样子很让我无地自容。我就这样累着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居然看不起我的样子,可我还得厚着脸皮哈着他,给他喂奶,换尿裤,我真是欠他的!
晚上8点多钟,我让老公回家了,在这待着也没什么事。病房里,每2个小时护士量血压,查体温。吃饭的时候,有人送饭,主食和甜食都有。Midwives老在病房里转悠。各种跟生孩子有关的组织在病房里穿梭,一会是教母乳的,一会是pain relieve的,一会是pampers的,一会是bounty,还有给小孩照相的,这病房里跟茶馆是的,人来人往搅得我也没心情说话聊天。身边的小东西,就算是我的念想吧。有了这个陌生的小东西,在这”市场”里我也不孤单。
这一天就这么在期望中,也是在平淡中过去了。
医院里
我们病房4个产妇,生的都是男孩。我旁边的是个斯里兰卡英国人,30-40岁,说着纯正的伦敦英语,middle class的举止,她老公是个白人。她的孩子特别大,11镑,自己生了半截,生不出来,又刨腹了。她的小孩哭声特别大,特能吃,她老得管midwives要瓶装奶。
对面的病床是流动的,几个小时就换个人,大概是生完孩子在这休息的。直到最后才固定下来,来了个高个子的Helen。她大概20多岁,特壮,也爱说话。那小孩也特壮,皮肤有点深。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这是个市井家庭孩子,没什么职业追求。她生完孩子好久,她老公才赶来,一近来就证实了这个working class家庭的简单快乐。他不顾旁人,进门就大声跟他老婆说话,人刚到门那,话都到老婆炕头了,原来他还是个有色人种,怪不得他的孩子皮肤有点深呢。没别的意思,只说孩子皮肤颜色深。
斜对面是个印巴人,黑黑胖胖的,穿着民族服装,讲着印巴英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她老跟Helen聊天,一口气没逗号。有时还哭,大概是因为伤口太疼了。探视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孩来看她,她偶尔会给我一个微笑,一个善良的家庭妇女。
4个强壮有力的男孩子,哭声此起彼伏,也就我们家孩子声音小点,我也是典型的亚洲人,很少有话。邻居们说:你们娘俩真安静啊。
我因为刨腹,奶下来晚,Geoff虽然个大,但很瘦,哭几声就蔫了。有个叫Mauren的黑人老护士给我挤奶,挤得我都快出血了,才挤出几滴来。Geoff吃不饱老哭,我也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Mauren就给我拿来一种接近母奶的瓶装奶,热了给Geoff吃。Geoff有时吃的多,有时吃的少,我也不知道该给他多少。反正一瓶125毫升的奶,经常是就喝几口就不喝了,1小时后,我只好给扔了。
第二天,护士就给我撤尿瓶了,我就得自己下地上厕所了。虽然躺在床上感觉不到伤口疼,可要下地伤口就疼得要命了,因为伤口还是紧绷着,我伸不直腰,站那挪不动步。喝了一大瓶冷水,不能上厕所,真是急煞我也。我申请止痛药。护士来了,看了我的药物记录,说刚给我吃了药,得过2小时以后才能再给我。没办法,我只好在床上忍着。
第三天早上,护士问我洗澡了没有,我说洗了,但没洗伤口。护士说要洗伤口,最后擦干就行。嘿,我这是第一次听说手术后要洗伤口。那就洗吧。我进了洗澡间,站在镜子前才发现,原来我的伤口有20多厘米长,天哪,不是说一个小口就行吗?看来我们家孩子横位得很厉害。
下午2点左右婆婆从Taunton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赶到医院看我。她捧着小不点Geoff,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婆婆打算待2小时就坐火车回去,一个斯里兰卡籍的大夫进来,看了我的伤口,说我可以回家了,现在就可以走。婆婆一听,赶快给我老公打电话,通知他开车来接我。老公在办公室扔下电话就往家赶,路上买了一包瓶装奶。
5点钟的时候,婆婆帮我收拾了行李,又叫了porter,我坐在推车里,抱着Geoff,推车的是个白头发的高大老头,跟80岁了是的。我婆婆也快80岁了,拎着我的行李,跟在我们后面。我从没受过这种待遇,让两个那么大岁数的老人伺候着,心里特有愧,坐那特不踏实。
老公急急急忙忙把车停在emergency门口,那地方只能停几分钟。我坐在车前面,小孩坐在老公身后的车座里,婆婆坐在他旁边。车里有点凉,我让老公把温度调高点。老公不喜欢车里的温度高于21度,他说太热容易睡着了。婆婆嫌车里太热,把小孩毯子拿下来了。我坐在前面那着急啊。这么凉的天,外面下着小雨,我穿着羽绒衣也没觉得暖和,小孩就穿个vest和睡衣,外面盖了个透气的棉织被,多冷啊!我也没法说什么。反正就两步路,凑和就回家了。
路上的街灯,车灯忽忽闪闪打在Geoff的脸上,他忽然嚎滔大哭起来,婆婆在一旁怎么哄都不行,他越哭越厉害,好象嗓子眼里都是唾液,肺都要炸了是的。我和老公听着,就象那声音在撕裂我们的心,急得我真想跟婆婆生气,她坐在那什么用都没有,不给孩子盖被子,还居然把车窗开了个缝。老公急得恨不能把车飞起来。平时这么短的路,5-10分钟就到家了,这天一路堵车,居然用了40分钟。Geoff哭一声,我们的心就颤一下。虽然我们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我们俩都对婆婆有怨言。婆婆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坐那特不踏实。到了家,婆婆没进门就要走。Geoff一进门还是那个样子,四下张望,打量着这个新家。我把小孩安置好,坚持让老公把婆婆送到地铁站。
送走了婆婆,老公到中餐馆要了中餐。不管我跟他说多少遍我不喜欢这里的中餐,他就是不相信。要了什么古老肉,豆腐,烤鸭什么的。呵,甭管怎么说他用心了,我也没那么挑剔。
在医院里的几天,居然没人给小孩洗澡,这我有点怨言。我和老公准备好洗澡水,开始给Geoff洗澡。刚把他放进澡盆,他就跟触了电是的,尖叫声能把房顶冲开,好象我和他爸要伤害他。他惊恐地望着我,眼里充满了祈望,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我的心被他揪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有眼睛的接触,第一次指望我。我想他是指望不上谁了,只好望着刚熟悉2天的我。就在这一刻,我感到一种责任,这个弱小的生命,只有我能给他温暖,他要靠着我活下来。不知道将来路上有多少困难,不管有多少困难,我永远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我的臂膀。这大概就是母爱的初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