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时装业工作(十一)荣光和痛苦

来源: 2010-12-12 20:00:31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还记得很久以前读过一篇采访建筑师张永和的文章,他讲到,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和一群白人同学出去玩。在街角的镜子里,他惊见自己的亚洲面孔混在一群高鼻蓝眼的人中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也许永远不可能属于这个群体。

     对这个感悟印象深刻。因为我深深懂得他的痛苦。

     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写我这些年在工作中不可言说的痛苦,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对任何人提到过。有很多时候,这种痛苦是如此强烈,我会想要逃跑,想要离开。不过,那终究不是我的性格,我一直在思考,在试着找到适合我的路。

     时装是一个和艺术与文化紧密相连的领域。艺术方面对我不是很大的问题,它是在我的血液里的。何况今天的艺术是如此国际化,所有文化都可以在艺术中融合。而文化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文化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是如此地深入每一个人的生活,让你不能觉察到它的存在原来是如此地重要。直到一个人需要在另外一个文化的深处生存。

     有个波兰诗人说过,语言既是家乡。在一个新的国家里,如果那里的人们接受了你的语言,也通常意味着完全接受了你。对我来说,为语言而烦恼的日子早已经过去,摆在我面前的,是广阔如同大海的西方文化。这已经成为了我职业生涯中的最大障碍。

      文化是什么?是历史。是传说。是文学。是电影。是电视。是名人八卦,是音乐。是街上的俚语,是说唱乐,是食物,是饮料,是幽默的方式,是审美, 是穿着和搭配的方法,是可能最微小的细节。。

      文化是一切。文化是每天生活的最基本的,一切。

      在来美国之前,我有机会接触了很多中国文化,看过了很多古老的中国艺术。我也在中国所谓的文化中心渡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我的心,是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的。我爱她。在美国工作的时候,我也可以不费太多力气地理解大多数的设计概念,它们的背景,和它们的细节。可是我对美国文化的了解,是远远比不上我对中国文化的了解的。在这一点上,我怎么也比不过我的美国同事。

       在美国文化的环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象在中国文化中那么自如地表达自己,那么彻底地自信,欢喜,欣赏。那是运用自己语言的欢喜,发自内心的欢喜。

        而更大的问题,是面对时装业里普遍的傲慢,和皇帝新装一样的偏见。

        这两方面的压力加在一起,是可以深深打击人的自信的,而一个人如果没有自信了,还能做成什么事情呢?

        我一直在这个只承认强悍与天份的世界里挣扎,即使你设计了很多成功的款式,还是没有那种被信任的感觉。这是一个竞争激烈的世界。我是一个简单而柔和的人,非常诚实地说,我有今天,除了J,天份,就是极其努力地工作。在起初的几年里,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活,我象个穿上了红舞鞋的演员,不停地跳啊,跳啊,那深深的,在异国他乡的不安全感,已经象魔咒一样地占据了我的心灵。在同事的眼里,我是做得很不错,可是在我心里,却只是在生存。我离自己的梦想,还太远。

       不是没有那些快乐的时候的,如果设计卖得很好,受到顾客的欢迎,如果好朋友特地来买我的设计,并且穿上它,所有的微笑里都是为我而生的自豪。

     曾经有一款我的设计,因为独特,而被公司放上了我的签名。两千多件,一个多月就被卖得一件不剩。这是E公司从没有过的事情。 那一天,G在门口叫住我,给我看他的一个做CEO的朋友,如何感叹她终于在售罄之前抢到了那款设计的MAIL,呵,那个星期,我的心要飞到云上了:)

        时装业的一切成功,都是短暂的,过眼云烟的。只有一个声音最响--就是PROFIT,就是钱。曾经叱诧风云的美国设计师,BETESY JOHNSON最近刚刚破产,公司被STEVE MADDEN买下。获得过极大成功的德国设计师JIL SANDER在几年前破产,公司被买,她拒绝为新公司设计。一个瑞典籍的设计师,为美国公司BILL BLASS设计,因为第一季的设计未得高层欣赏,在SHOW后马上被开除,当天离开,手法极其粗暴。

       就连当今世界最受欢迎的设计师之一ALBER ELBAZ都曾经在YSL失败,直到现在,每场SHOW之前还提心吊胆,怕媒体不接受他的新想法。

       曾经看过记录片"九月号",是记述VOGUE杂志九月号的编辑过程。我看完深有感触。在时尚业的各个不同部分,创造性工作者的境遇竟然如此相似。天才人物如GRACE CODDINGTON 也必须被ANNA WINTOUR 不断否定。而ANNA,这个"DEVIL WEARS PRADA"的原型人物,承受的是竞争激烈的市场的巨大压力。没有能够承受极大打击的,强壮的神经,是没有办法在这个行业呆下去的。去年ALEXANDER MCQUEEN自杀,也一定是巨大压力下的结果。越是敏感的人,越痛苦。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伊夫。圣洛朗先生。我在他去世后,看了关于他生平的纪录片。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他说,他最好的品质是"INDULGENCE"(放纵,沉迷),尽显一个法国人,一个艺术家的本性。他一定是比强悍无比的德国人KARL LARGERFELD 早逝的,KARL还会戴着他的墨镜,穿着他的瘦腿裤称王称霸很久呢。

       在这样的快乐与痛苦中,我仍然深深爱着我的工作。每天坐在巨大的窗边,看阳光撒进来的早上,我会高兴我在这里是被需要的。去网上看顾客给我的设计留言,有时侯她们还会自己拍了照片传上去,我会微笑,会惊叹于这么多的美女在穿着我的设计。在工作中遇到挫折的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尽量去解决问题,然后逃避到其他地方去,试图忘记这一切。

        我真正的梦想,是有一天能用我自己的语言来设计。一定会有这一天的。我看得太多,知道一个国家要想成为一个以时尚著称的地方,必须找到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只来自一个地方--她的历史和文化。别无他法。

       说了这么多题外话,是因为这些话在我的心里憋得太久了。回到我工作的故事上吧。。。

       去年春天,我的上司换了,这次是个美男,就叫他C好了。

       C身高六尺,眉清目秀。棕色的头发,在前额微微卷曲。每次看到他,我都不禁在心里赞一声--好英俊的男人!

      做时装的人,都喜欢漂亮的人物。C刚来就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喜欢。我们在春天,同去欧洲旅行。

      在旅程中,C提到他的童年,他作为同性恋的痛苦。我为他感动,也为他敏感和细腻的观察力所折服。我愿意和他一起,努力把我要设计的COLLECTION做到最好。

      但是,同样是极其敏感的我,也会时不时感受到C的不可琢磨。我有很多时候,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隐约之中,我可以感受到C除了阴柔的一面,也有男子非常强悍的一面,只是他把这一面很小心地藏了起来。

       那时候,H去了欧洲,我开始负责设计大得多的一个系列。这让我紧张得夜不能寐。这个COLLECTION的总销售额,是巨大的数字。

       在一个月的紧张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也轻松了。我会尽最大努力. 如果我失败了,也可以告诉我自己,我试过了。我一定能在这个过程中, 学会很多东西。。。



附--我现在最关注的,也是最喜欢的几位欧洲设计师的作品--



LANVIN-- ALBER ELBAZ.  他的设计尽显女人的柔美。同时又不失力量。




DRIES VAN NOTEN. ( 放了他2010秋冬的作品,因为太出色了。)



CELINE--PHOEBE PHILO .真有才华,带领时装回归极简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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