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粽子香犹在,今年端午悄然来。
日子过得快,说明日子过得好。今天早上买果汁,看到收银员大姐收银机旁两个鸡蛋,联想到“爱的星空”端午活动,便问,是端午节煮熟的鸡蛋吗?她点头笑笑,这个姐五十出头,说是店里其他朋友送的,笑得那么甜,估计与我一样找到了儿时的感觉。
我的记忆悠乎一下,已经被推回好几十年,我的小学一年级,太遥远了,又太深刻了,藏在大脑的哪个沟痕深处,被搜索出来。
那时候,家家都生很多孩子,像我们家就七个。逢年过节之所以是大事儿,对孩子们来说很简单:“有好吃的。”人穷,平时煎饼稀饭窝窝头就着咸菜稀里糊涂,不曾奢望什么飞禽走兽,天八鲜,地八鲜,那都是传说。春节过大年,炸萝卜丸子,炸面干,鸡鱼肉蛋,自不必说。男孩子放鞭炮,女孩子戴红花,穿新衣服,一直热闹到花灯满街正月十五。
再就是端午节日,天气放暖,北方早上凉些。母亲昨天与街坊邻居一起包粽子,苏鲁豫皖一带包的糯米红枣,两颗红枣,粽叶的清香,糯米的黏牙,枣子的肥甜,孩子们习惯也喜欢,粘着平时稀罕的白糖吃,嘴里甜,心里甜。父母看着兴高采烈的孩子也乐得劝,慢点吃,别噎着。
我饭量大,吃两个。心里还有一件必须办的事儿,吃完到学校斗鸡蛋。
兜里两个水煮鸡蛋好像随时要蹦出来,得用手捂着,带着温度,暖乎乎。扔掉粽子叶就往学校跑,见几个男同学早已站在那儿转悠,每个人把手插在兜里,不说自明,都是鸡蛋。他们就像陕西牛市,互相转悠,不答话,只是看和猜。鸡蛋有讲究,太小经不起碰,皮薄经不起碰,皮厚个大才有市场,才敢亮剑。最狠莫过鹅蛋。拿鹅蛋的,那是他的唯一,一个跟两个大。他狠,大家狠不过,自然不给他碰蛋,没意思,一碰准破。其实,大家都在等,等到快上课,几乎都来齐了,这才掏出鸡蛋,左手依然护着还剩的一颗,右手紧紧抓住一颗,前面只露出一个尖儿,这样碰破别人鸡蛋的概率大。最聪明的,会偷偷在家对着光看好,把虚空的一端藏在手心,另一端实在的出征迎战,赢面不小,至少能碰三次。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心眼儿,以为大家一样碰运气,基本上第二次就被碰破,然后恋恋不舍地慢慢吃掉,剩下的那一只等到下课再来一盘。现在的孩子游戏多,听到我们儿时的游戏,肯定满眼的鄙视,我们的儿时确实很卑贱。
第一次吃到肉粽,我已经上高中了。大嫂是新进门的上海媳妇,大学下放附近农村,再来到矿上职工子弟学校教学,比我大十岁,在学校我规规矩矩喊老师。我们那地方不喜甜食,尤其是甜咸决不能混搭,例如上海的糖醋口味,扬州的菜品都不受待见。大嫂煮好粽子送来,大力介绍肉粽如何好吃,我们一众小兄弟姐妹伸手一只。
哇,我告诉你,每个人惊呆了,太难吃!
尽管那时候才刚刚能吃饱饭,绝对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这粽叶微甜,糯米香口,突然一口咸呼呼的肉,受不了。但是,谁也不敢吐出来。大嫂询问好吃吧,每个人面目困难,好吃,谢谢嫂子。可是难以咽下,嫂子明眼人,安慰我们,慢慢吃,就能吃出特殊的香味。真的,我们上海最喜欢肉粽子。Well, well.
岁月慢慢地晃,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老天爷推倒了人生高处,再往前走就会命断悬崖。老了,老的第一步也是老,别说什么老了是黄金,唬鬼去。
粽子的香气依然,可是对它没什么期盼,尤其是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特别是乡下生活几十年,加上不会包粽子的前妻,愈发对粽子失去了应有的乡情。直到再婚,娶了个大厨,这才拨乱返正,回归正道。这个大厨不得了,虽然是家乡人,可是对红枣馅儿嗤之以鼻,嫌弃太Low。她用我喜欢的特甜的豆沙,只包几个意思,意思,而且专门给我这个“嘛事不懂”的老家伙食用。其他的粽子花样来了,什么五花肉,腊肉,鸭腿,咸蛋黄,板栗,松子,我哪里数的过来,本来有一点儿偏见,但是不能冥顽不化,老古董不讨喜的样子,于是尝试。
我现在不说话了,等我吃完再说。
惊艳,太惊艳!
味道太丰满,居然还有扑鼻的罐头香气,口口有肉,口口有货。太。。。好吃了。吃完一只,自然猛烈夸赞新媳妇的手艺。没想到,老了,老了,这吃福来了,运气来了。现在谁要多看我老婆一眼,我跟他翻脸。
她会做很多,主要送人。我也是好东西留着吃,等到再开冰箱门,所有的粽子都不见了,空留一个好记忆。我隐晦地告诉她,明年多留两个在家,不错的。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反正今年大家吵吵闹闹吃粽子,这就想起了在家乡探母的妻子。她倒是没忘,做了一批好粽子,发送全国各地亲朋好友,同时不忘发我几张照片。我还能说什么?
我才意识到,与其说吃粽子,不如说吃亲情。粽子虽然普通,可是里面却包裹着浓浓的情意,亲人的关爱,亲人的心意。透过粽子的香气,它感染每一个家庭成员,乐在其中,爱在其中,使我们时时刻刻想念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