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工作吗 (一)(二)

来源: 2022-03-21 14:50:13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一)

十年前我们搬到这个住宅区时,中国人, 乃至亚洲人的住家都非常少,奶奶曾经因此抱怨, 你们这个地方, 整个一个大农村, 出门看不到一栋高楼, 一条街走下来, 看不到一个亚洲面孔。 这四五年来,小区里的人种杂了起来,原住民欧裔搬出西迁,同一条街上, 陆陆续续住进来华裔越南人,香港人,和印度人。 和人种混杂同步发展的是餐饮业,五分钟车程内有了正宗的中餐馆和珍珠奶茶店,我们终于不用每次出去吃饭都得向着列治文山和万锦跑了。 
 
每个周六晚上出去吃饭是家庭规矩。 Bill说, 不出去吃你做吗, 你不做咱就出去吃。 我不做。 Allen星期六的课排得满, 上午的中文,午后的游泳和下午的画画。 中文课两个半小时, 减去车来车去和等候的时间,我有一个半小时的空档,这一个半小时,曾经让我在刚刚得到时因其奢侈而怆然而涕 — 丝毫没有夸张, 在加拿大全职工作带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了睡觉的时候都在运转, 下了公司的班家里的班就开始了, 哪一个都不轻松。刚刚休完产假上班的时候可以说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Allen不睡整觉, 每天晚上醒两三次,我也跟着醒,换尿布喂奶,早上迷迷糊糊爬起来上班,下班后再接家里的班。想起来真是满纸心酸泪啊,熬过来不容易。

中文课的空隙刚开始安排了一些零星的购物然后到现在的按摩健身, 我对奢侈品的应用已经驾轻就熟。上完中文课带Allen找个地方匆匆吃点快餐,赶午后的游泳,游泳完了回家小憩半个小时,又是画画。 早上八点半出门,到画画课结束回家下午四点,这就是我和Allen的星期六,孩子辛苦妈妈也辛苦。我曾经试过做饭,四点钟回到家里休息半个小时开始忙乎大家的饭菜, 到六点钟坐到餐桌前时,筷子都不想拿,就只剩下看大家吃饭的力气了。 尝试几周后我罢了工, 这个四十几岁的身体, 终于不能再像机器一样运转了的老了的身体, 也开始要求有休息的权利。然后呢,星期六晚上出去吃饭就成了规矩。 

刚开始我不是很高兴,一是钱财上的浪费,一大家子每周出去吃晚餐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加上Bill每天上班的饭钱 (我跟Bill上班都不带饭, Bill是买来吃, 我是吃蔬果),我偶尔跟同事出去吃午饭,还有周末赶课程没时间做饭这里那里的快餐,跟朋友妈妈孩子们的聚餐, 去年Bill年终算帐时一年的餐馆费用上了万 。不可怕吗? 再有就是晚饭大吃大喝而且是每周例行的晚饭大吃大喝不利身体健康, 尤其对我这天天减肥日日不见效果的人,还有胖乎乎的Allen,不啻于又是一剂猛药。
 
不过好像一家人里面只有我心疼钱财小气,现在我也看开了,我既然不想做, 也就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做, 要求Bill?他会说, 出去吃, 我买单! 哼哼, 你买单, 钱是哪儿来的, 还不是出自共同账户? 难道没有我的份儿?爷爷奶奶做? 一是我从来都不好意思去要求老人做什么,二是他们七十几岁的人, 晚上上班一样准时炒中国股票到大半夜,确实辛苦,白天养上半天, 下午再帮着我们做晚饭,应该有个休息日。每周出去吃饭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很高兴的,我跟Bill努力工作挣钱不就是为大家谋福利的吗,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也值了,嫌不健康是吗, 那就控制Allen的食量, 我不吃主食少肉食好了, 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欢喜就好, 平安是福。

晚饭节目刚开始的时候在离家半个小时的车程内尝试了各式餐馆, 中国胃, 尤其是老人的中国胃, 周周吃新鲜口味时间长了还真是受不了,
到最后又回到了中餐上,家常菜, 常吃的是港式的粥店, 天皇天王天后,皮蛋瘦肉粥海鲜大粥油条肠粉萝卜糕, 加清淡的菜式,再有就是这家家门口的味香村, 更是吃得经常, 一周或两周光顾一次, 我带Allen回国时,味香村成了Bill 的周末食堂,周六吃了, 周日还吃。总是来吃, 跟店里的服务人员就熟识起来,办了会员卡, 享受百分之十五的折扣, Allen每次都点芒果汁,有时候Bill打电话订餐,电话那边就会问,是爱喝芒果汁的小孩那家的刘先生吗?

 

 (二)

这家味香村的老板应该是香港人。店里一个说着带粤语口音国语的中年女子是店长,还有一个周末客忙时才会出现的中年男子,胖乎乎的,国语讲起来有些吃力, 少言寡语,但服务老道, 不声不响地留意着客人的一举一动,很及时地添茶送水加餐巾纸,很有给自己干活的主人公风范。熟悉的服务员有两个,一个说正统的国语,也能讲粤语,相貌周正,肤色白皙,看起来像大陆人,三十几岁的年纪,腰板挺直,说话拿捏得度,会在我们进店时在服务台拦下Allen, 说爱喝芒果汁的小孩等一下我给你拿芒果汁。另外一个经常给我们服务的是个香港女子,也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典型的香港人的瘦削身材,小鼻子小眼睛,笑起来孩子气十足,一脸喜庆,说话也带着孩子般的天真,会向我们推荐周末好去处, 像摘苹果, 摘樱桃,看三文鱼洄游,向日葵农场观光等等。

见我们进来, 小个子的香港侍应向跟在人群后面的我笑了笑,低声低气地说, 又可以不做饭了。我点头应着,由衷地附和着,是啊是啊, 真好。吃完饭,付账, 香港侍应把桌子上的盘盏清理了,让我们清清爽爽地喝糖水。糖水是店里的赠送品, 有时候红豆有时候绿豆,豆子炖得酥烂, 破皮开花,吃起来沙沙的,糖分加得刚刚好,甜而不腻,大家都喜欢。糖水上来时我跟侍应生聊了几句闲话,家常里短的,姐姐这周没有回家等等。 等她再过来时我们红豆糖水喝得差不多了,她笑眯眯的, 向我问道, 你工作吗。 工作啊,我把喝完的糖水小碗推开, 答道。 做什么,工厂吗?不是,我回答,我做工程, 是工程师,我没有试着花气力去解释自己顶着的那个 生僻的Geoscientist头衔, 用了更通俗的偷梁换柱。哇,工程师啊, 这么好, 她孩子气地眉开眼笑,仔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微微摇了摇头, 说, 不像。 哈哈,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坐直身子摆好姿态问她, 我看着像做什么的呢? 工厂啊什么的,她倒是一点也不遮拦,说完又笑着补充,周末大家都穿得比较休闲。。。 

Bill在旁边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问到, 那你看我是做什么的? 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到Bill的身上,坐在Bill边上的爷爷念起了顺口溜,“脑袋大, 脖子粗, 不是司机, 就是伙夫”, 这顺口溜念的差点让我笑喷了,Bill 笑着自嘲道,我是厨师, 后厨炒菜的。 看着小个子侍应不置可否的样子我恢复了正形, 告诉她Bill是做IT的。哎呀, 你们的工作都很好呦,她笑眯眯的。

吃完饭出来上车回家。Bill又开始吹嘘他五彩缤纷的加拿大打工史,别说伙夫,我什么没干过啊。不是伙夫,是洗碗工, 我更正,差好几个级别呢。对对, 确切说是后厨打杂, Bill虚心接受。刚登陆加拿大时正碰上IT大萧条, Bill大学里学的那点专业知识在建行混饭吃的岁月里几乎丢光了,为了维持生计我跟Bill都打过工。Bill做过两个餐馆,一个是市中心商业办公楼底下的food court里的泰餐,老板老张是香港人, 对他的印象有两个,都是来自Bill的描述,一是拿着铁锨一样的锅铲在大锅里炒 Pad Thai, 一是餐厅下午休市后坐在桌边心满意足地数当天的现金入账。一数要数半天的,Bill说。 Bill在老张那儿只干了两周就被委婉地炒了鱿鱼, 问题出在吃上。后厨员工的午饭是在空闲当隙自己准备, 有什么吃什么,Bill吃炒面,面少菜多, 专挑好的配料, 虾捡大个儿的,肉要新鲜的, 把一向节俭有度的老张看得心疼肝儿颤的,两周后终于忍无可忍,请刘大神儿另寻庙门了。老张说,你大学毕业有知识有文化, 应该找份儿更好的工作。

另外一个是闹市里有名的酒吧连锁店,两个后厨打杂, 一个Bill, 一个印度人,刚上班的那个周末店里人满为患,后厨盘盏在水池里堆出了尖儿, 印度人欺生,拿着扫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 Bill让他过来帮忙洗碗,他只当听不见,Bill急了,跟他争吵了起来, 一激动手下不稳, 盘子碎了一地。 在前面忙得焦头烂额的经理进来看到的是,一池子的脏盘子, 一地的碎瓷片,两个本应该干活的人干巴巴地站在那里吵清架,马上厉声命令Bill回来洗碗,Bill脖子一梗说他不洗我就不洗。 经理火冒三丈, 当下挥手让两个人都走人。 回到家里Bill绘声绘色地陈述这个过程时,我发表意见,觉得那个经理太义气用事,周末的晚上, 正当饭点儿,堆积如山的脏盘子, 真不是一个开除后厨打杂人员的好时候。 你们走了那谁来洗那些碗呢,我说, 难不成经理卷卷袖子亲自补上?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