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外面又有几个小站呼呼地飞驰而去。
他任中国突然看见那个女生又起身站立起来。
这次她还是没有离开座位,但也没有再坐回到座位上。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立在两排座椅过道的中间。也没有去动放在行李架上的书包,手扶着椅背,象一个久坐疲劳的旅客,站起来休息一会儿的样子。
前后两节车厢里的所有的乘客似乎都睡着了,只有她一个人清晰地站在那里,让任中国的大脑里突然浮现出一幅奇异的场景。
那还是几年前,几年前的三中,在初三三班的一节英语课上,所有的同学沉默不语,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也是这样的如花润雨,也是这样的亭亭玉立。
现在的她,站在过道上,面对着靠窗户坐着的她的同伴,她在无比温柔地说着什么。任中国屏住呼吸,偷偷看着她洁净白皙的侧脸,时光像是突然回到了几年以前。
他又看到了她笑起来脸上依然会出现的那个浅浅的,若有若无的酒窝。更加确定无疑了。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应该没认错,绝对是她,她肯定是当年初三三班英语课代表。
也是他在人生旅途中遇到过的最美丽的女生。
任中国觉得又是一阵徜恍,又是一阵迷离,灵魂仿佛超脱世俗,远离凡尘。
恍恍惚惚之中,觉得她似乎又看了这方向一眼。
在她轻轻地一扫的瞬间,这次清楚地看到她明眸。还是那样的漆黑明亮,象是要把夜空照亮。
任中国看到深夜的夜空繁星点点,看到奔驰的车轨两边,绿色的信号灯扑向他的胸口。他全身开始热血沸腾,从心脏中涌出,奔突撞击,冲向大脑,他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列车的轰鸣。
任中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排除万难,下定决心。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随着列车摇摇晃晃的节奏,他慢慢地朝着站在过道上的她走了过去。
他已经想好要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请问,你是不是姓花?”。
他想第二句话要和她说,“你是我们以前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吧?”。
然后呢?然后就说,“你是不是叫花雪晶?”。
其后呢?其后就说,“在小城三中读过初三,对吧?”。
之后呢?之后就说,“在初三三班吧,对吗?”。
那以后呢?那后面要不就说,“你没有变啊?”
哦,不好吧。这样说一定不行,真的是不行不行,她会不会觉得他怎么这样子说话,会不会连想到什么别的诡秘的涵义。
她会不会反问:“你想要我怎么变?”
车厢连接处一阵阵刺骨的冷风吹了进来。呼啸着,如同呜咽的哭泣声。这股沁心透肺的寒冷一下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象一个醉酒昏睡的人突然有了意识,发现自己走在繁华过后空寂的街头,走在喧嚣人散隔夜的清晨。
然而这时他已经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她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几乎可以闻到她的芳香,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已经不再是他梦幻中的影像。
而那时,她依然微笑着平和地和对面的女孩说着什么,依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中国正在一边内心挣扎着,一边竭力地向着她平平地滑移了过来。
任中国已经看到了她一根根黑黑的头发松软地披在肩膀上。
他被汗水打湿的后背感觉到冷风吹,如冰尖在扎刺。要不要还是再想一下,先退回去吧?
他琢磨着,开始迟疑了。放慢了脚步。
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扭身逃跑回去,就在那个时候,已经几乎在他前面的那个女生突然抬起了头来,她的脸扭向任中国这边,一双大大的眼睛向他看了过来。
任中国看到她的眼眸漆黑明亮,眼神清澈透明。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浑浊。象幼小婴童的瞳仁,散发着绚丽夺目的光芒。
刹那霎那,时光光阴瞬间又回到了那个秋天。那个秋天当他第一次注视到这双明眸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深邃的眼神。
任中国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象是要图谋不轨的犯人被突然发现了一样。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手脚变得冰凉,浑身被汗水浸透,直如要虚脱一般。
刚才准备头一句要说什么话来着?
任中国微晃的躯体好像已经不在列车上了,而是回到了几年前。
他像是又回到了以前的三中,回到了以前的初三三班。回到了秋天的初次相见,回到了冬天一起看雪,他又听到路灯的摇曳,又回到了梦幻的春天,又回到寂寥落寞的夏天。
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弥漫。
任中国象曾经什么做过亏心事一样,不敢去对视她得眼睛。他把头低了下去,把反复练习多少次的开场白全都从喉咙咽回到肚子里面。
宛如一个同路而陌生的旅客,他轻轻从她的肩头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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