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故事发生在我的第一个房客身上,虽然他们夫妻俩只住了三个多礼拜,却让我终生难忘。
到狮城近两年的时候我和老公买了一套四房室。我们的第一个房客廿一田,看上去三十七八岁,中上的个子,黑黄的面皮,精瘦精瘦的,在国大读博。房子租给他的过程很快。他只草草地看了看出租的那间屋子就付了订金,签了合同。告诉我们他第二天早上搬过来,晚上他太太会从国内飞过来。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只接待了这么一个就搞定了。我和老公都很兴奋。欢欢喜喜地送廿一田出门。走到门口,廿一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太太的性格有些怪,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一听他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 天,别是招了个麻烦上门,那可就没有清净日子过了。想必是我的脸上变了颜色,廿一田赶紧解释:“她人很好的,只是有点多愁善感,女孩子嘛。我怕她自言自语的,你们会觉得怪。她就是这个样子。人真的很好。”他讪讪地笑着。
“没关系,我太太很随和开朗,她做Part time, 有你太太在,不上班的时候还多个伴儿可以聊聊天。”老公的几句客气话让廿一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廿一田就来了。他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是一个箱子。那天晚饭后不久门开了,廿一田气喘吁吁地拖着两个大箱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一袭长裙,长发中分,修长高挑的女子。她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 可能是长途飞行的原因,一双大眼睛呆呆的,没有什么精神,人也显得有些憔悴。
“我太太何倩倩。” 廿一田伸手拉过那女子向我们介绍。
我心中暗叹:“这廿一田模样长得不咋地,他太太可是个美人坯子。”美女当前,身旁老公的目光明显地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 (唉,男人啊!)。
寒暄了几句,我们各自进了自己的屋子。老公慨叹道:“想不到廿一田的老婆还挺漂亮,好像比他还小不少呢!真有福气啊!”
“啧啧啧,哈喇子流下来没有,要不要老婆给你擦擦哈?”我在一边酸溜溜地应着。
“行了老婆,别乱吃飞醋,比起你来她还是有很大差距滴。”老公讨好地笑着。
“去,一边儿去,少在这装蒜。”我佯装生气地嘟起嘴别过头去不理他。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逗着,廿一田他们房间里的异样动静让我们住了嘴。
他们的房间在我们对面,虽然隔了个客厅,可还是能听到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何倩倩的声音:
“你放手,别碰我。”
廿一田低低地在说着什么,听不太清。
怎么搞的,小两口才见面怎么就吵上了。
至此他们房子里叮叮哐哐的响了好一阵子。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来,那种纷沓的声音分明是一个在跑,一个在追。
“啊 –”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你放手,好痛。”何倩倩带着哭腔喊着。
“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是廿一田气急的声音。
“你管得着吗?反正今天我非走不可,你拦也没有用。”
我和老公大眼瞪小眼傻在了那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愣怔间,房门上响起急促的几下“笃笃”。我和老公打开门,只见廿一田一只手死死攥着何倩倩的一只胳膊,何倩倩挣扎着,披头散发, 满脸泪痕。
“你们这是 ?……”不等我们说完,廿一田急急地打断了我们:“你们给评评理,有谁的老婆会第一天到就要离家出走的?”
何倩倩挣扎着,企图挣开自己的手臂。“你放开手,别碰我!你知不知道每次面对你,每次你碰我都让我恶心!”
她的话让廿一田黑黄的脸窘迫地涨成了紫红色。
我走上前去打着圆场:“小何你先别激动,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我转头对着廿一田“小廿你先松开她。”
我拉着何倩倩到沙发前坐下。 何倩倩的泪一串串地落下来:“我必须得走, 我和他一天都过不下下去了。我不爱他!”她哽咽地断续地说着。
我和老公一肚子问号,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不爱他,干嘛跟她结婚啊?”
“我 – 我没有办法,为了出国我才嫁给他。”
厌恶之色好无掩饰地流露在我的脸上。 今天我可开眼了,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想不到今天让我亲眼看到了!
何倩倩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不屑,仍哽咽着:“我出国就是要离开我的父母。只有这样才能离他们远远的。我本来在单位里有个男朋友,可是我父母非要我找个学理工的大学生。嫌他只是技校毕业。硬生生拆散我们。我要不是为了出国,为了逃离我父母,我怎么会嫁给他!”
廿一田涨紫着一张脸:“我临走的时候,你妈妈亲自对我说的把你托付给我,让我照料你。到这儿以后,她还给我写过信感谢我照顾你,宽容你。”说完急急走进屋去,旋即手里攥了几页纸走了出来。
“你们看看,这是她妈妈写给我的信。”说着将信纸递到我老公手里。 我凑上前去定神看到:
小廿,做为倩倩的母亲,我非常感谢你为倩倩所做的一切。她因为以前的事情,受了不小的刺激。时常会神情恍惚。 谢谢你的爱心,耐心,能接纳她,包容她,关心她。
正看到这里何倩倩走上来,劈手夺过信纸。
“我妈妈老糊涂了。你们知道吗?廿一田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一知道自己可以出国就甩了他的老婆,连六岁的儿子他都不要了。我父母看上他是学理工的,非逼着我嫁给他。”
我和老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廿一田越发窘迫了,抢白道:“我为了你过来,光机票就花了好几千块,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何倩倩冷笑一声:“你老婆孩孩子都不要了,你的良心在哪里? 你不就是看上我年轻漂亮才会娶我吗? 放心,你的钱我会还你!”
“还我? 在这里你连工作都没有,你怎么还我?”
“我的同学在马来西亚,我在国内和他联系了,他会帮我找工作。 我去找他。有了工作,挣了钱,我全还你!我这就去找他。”说着何倩倩噌地立起身。
廿一田跨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语气里充满了哀求的意味:“倩倩,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么晚了,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你怎么去找他?你有他的地址吗?你有他的电话吗?别闹了,只要你好好和我过,我的钱还不就是你的嘛,花多少,我都愿意。好不好?”
何倩倩冷着脸不出一声。
老公不想再和他们搅和,冲我使了个眼色, 转向何倩倩:“小廿说得有理。 都十点多了,你身上什么都没带,怎么去马来西亚呀?今天先住下吧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廿一田趁机走上前:“就是,倩倩来咱们回屋,有什么咱们慢慢商量好不好。”他伸手欲拉何倩倩。何倩倩厌恶地甩开他的手,扭头咚咚咚地走回屋去。
这一夜我和老公感叹了许久,很晚才昏昏睡去。对面的屋子里似乎很安静,再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老公就出门上班去了,走的时候对面依旧静悄悄的。唉,希望他们两个好好的,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午饭后我下班回来。走进客厅,屋子里静悄悄的。看了看廿一田他们那屋,房门开着,里面也是静悄悄的一片。刚想走进我们的屋子,一眼瞥见何倩倩独自坐在厨房靠窗的小桌子边,正对着窗外发呆。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身上, 让她的皮肤白得呈半透明状,发出瓷釉般的光泽。她似乎并没有知觉我的出现。两颗黑幽幽的眸子入神地望着窗外。 忽而她轻轻笑出来,一抹粉红的娇羞飞上她的面颊,嘴里喃喃地嘟哝着:“你干什么这样看着人家?”
我下了一跳,难道她是在说我吗? 正要和她打招呼,她忽而把手伸到半空,“你看,这是你送我的戒指,你说只有这样精巧的设计才能配得上我的纤纤玉手。”
一颗晶莹的泪溢出她的眼角,顺着她皎洁的面庞流下来滴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几分钟之内她情绪变化的如此之快让我有些瞠目。猛地想起廿一田昨天临出门时的欲言又止。是够怪的,她的神经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 想到这儿,我脊背发麻,赶紧向自己屋里走去。“哐当”一声一脚踢在了个小板凳上。我疼的龇牙咧嘴地弯下腰去:“这谁呀怎么把小凳子摆路中间啊!”
何倩倩这时才惊觉到我的存在。她伸手擦了擦眼睛,歉意地笑了笑:“我把小凳子忘在那儿了。真不好意思,碰疼了吧?”
“没事。”我应付着只想赶紧进屋去。
“你 – 能不能过来陪我一下,我心里很难受。”说到这儿何倩倩的大眼睛里再次涌出盈盈的泪来。望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即使我这个女人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我在桌子旁的另一张椅子里坐下。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贱的女人?”她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里,眼中却是一抹受伤,一抹无助,一抹苦涩却不带半点凌厉之色。
我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没错,她说对了,昨晚我对她正是这种感觉。
我干笑着支吾:“没,没有 –”
她轻轻一笑:“你这样想也没有关系。无所谓,从他弃我离去的那刻起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嘴角颤了颤,紧紧地抿住。身子也随着轻轻地抖着。可是泪水还是决堤而出, 她伸出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看她哭得如此伤心,怜悯之意油然而生。赶紧抓过桌子一角的纸巾,轻轻地递到她手里:“快别哭了,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是过去了。你老这样陷在里面改变不了什么,对你也很不好。”我劝慰着,感觉自己的话是那样的无力。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驻了哭声,人也稍稍平静下来。用纸巾抹着脸上狼藉的泪痕, 她泪盈盈地望着我:“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如果你想我愿意听你讲讲,讲出来,也许你会舒服一些。”
她理了理散到脸颊上的黑发,抻了抻缠绕在腿上的长裙,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开口给我讲起了那段让她刻骨铭心的恋爱。
NOTE:何倩倩的叙述有些零乱,颠三倒四的,以下关于她恋情的描述大体基于她的口述,本人略加整理和想象 …….
和所有新入学的同学一样,十八岁的何倩倩带着对大学新生活的憧憬走进了北京广播学院 (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的大门。 迎新晚会上,身材高挑的何倩倩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表演了一段时装秀。那时,时装表演 在中国还是个新鲜玩意儿。 几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踩着并不标准的猫步,伴着节奏强劲的迪斯科舞曲走上台来。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十八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龄。尽管她们的猫步不专业, 服装也是同学间相互借来的,并非出自任何设计师之手。可她们依旧在会场上掀起了一阵阵高潮。尤其是何倩倩, 黛眉星目,肌肤胜雪。两条腿修长秀美。黑亮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在纤细的腰间飘动着,仿佛一幅上好的丝绸, 又似一道闪亮的瀑布,煞是好看。每次出场都引来男生们的口哨声。
何倩倩的俏丽身姿深深吸引了一个男人的目光 – –他就是蔡天骄, 虽然是大三的学生,但他实际上已经二十八岁了。他的父亲在东北的一个军区位居高位。尽管他当初已经过了高考的年龄,但还是通过门路参加了高考,又通过门路进入了这个炙手可热的高等学府。
漂亮的女孩(人)他见的不少,以前的女朋友和现在常在他身边打转的几个女孩子都很漂亮。但是何倩倩的美不同,那种清纯,毫无修饰, 不沾些许世俗尘埃的美一下子抓住了他。
于是当何倩倩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更衣室时,迎接她的是斜倚在对面门框上面带微笑的蔡天骄。蔡天骄继承了他父母的优点,高大挺拔,一头浓密的卷发。英武的浓眉下一双眼睛深邃有神。被这样一位帅哥含情脉脉地盯着,何倩倩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垂下头,红了脸。
她的不知所措看在蔡天骄的眼里别提多可爱,多逗人了。他大方地走上前去自我介绍着自己, 询问着何倩倩的information。就这样他们聊着,不知不觉离开了喧嚣的会场,不知不觉地漫步在幽静的校园里。他们的话题天马行空,何倩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被握在那只温暖的大手里。那晚何倩倩很晚才回到宿舍,躲在被子里,辗转难眠。何倩倩告诉我到现在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心情 –– 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填满她的心里:柔柔的,甜甜的,让她有种冲动想拥抱每个人。 她从来没有觉得生活是这样美好过!
第二天一早何倩倩和几个室友下楼去吃早饭。刚一出楼门,何倩倩就看到蔡天骄推了辆自行车等在楼门口。他觉得何倩倩的宿舍离食堂太远,骑车过来带何倩倩去食堂。他的体贴,他的帅气引得几个室友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从此开饭时,在通往食堂的路上常常会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坐在一个帅气男生自行车的前梁上,男生一路贴在女孩的脸侧和她低声细语;傍晚时分,你也经常会看到他们手牵着手在校园漫步;夜晚的操场上也曾留下他们想依相偎遥看星空的身影。
在不谙世事的何倩倩的眼中,蔡天骄成熟,自信,潇洒,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他总是能带给她无数的惊喜, 甜蜜,浪漫。也满足了她女孩子小小的虚荣心。是的,从别的女孩子们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中,她知道拥有这样的男友是多么让人羡慕。甜蜜的时光总是匆匆易逝。仿佛一转眼就到了蔡天骄毕业的时候。有蔡天骄父亲老战友们的帮忙,他很轻易地留在了北京,很轻易地在国营外贸公司找到了职位(那时外贸公司可是打破头都想挤进去的肥缺,一般单位过年也就发点鱼肉水果什么的,人家可是发冰箱,彩电)。也是在那年的暑假,蔡天骄带何倩倩回了东北老家。
当何倩倩在火车站看到前来接站的军用吉普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对于在平民家庭长大的何倩倩来说,能开着吉普车来接儿子的, 那该是怎样位重权高的家庭。这之前她多多少少知道蔡天骄家干部出身。但她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显赫的家世。莫名地她紧张起来。 她的不安自然逃不过蔡天骄的眼睛。一路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低低地安慰着。
吉普车跑了好一阵子,来到了一座大门前。门口的警卫对着车子“啪” 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按下按钮,放他们入内。弯弯曲曲地又开了一阵,终于车子在一座二层小楼前停住。
迎接他们的是蔡天骄家的保姆, 她忙不迭地从 蔡天骄的手上接过行李, 引着他们进了客厅。蔡天骄家的客厅宽敞而气派:舒适的真皮沙发,雕刻着精致图案的柚木茶几, 油亮亮的红木地板上铺着上好的波斯羊毛地毯。 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让整个屋子明亮而温暖。门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大幅的全家福照片。何倩倩仔细打量着上面的每一个人。蔡天骄的父亲浓眉大眼是那种典型的军人气质,坐在那儿身板儿笔直。他的母亲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年轻时模样十分标致。衣着也很是讲究。听蔡天骄说他母亲当初在大学里是有名的校花,因为仰慕英雄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父亲。蔡天骄还有两个姐姐,她们都在外地工作, 也在那儿成了家。
蔡天骄的父母不在家,要过两星期才会回来。这让何倩倩松了口气。
住下来后她才知道蔡天骄家有两个保姆, 家里洗衣,做饭,打扫这样的的家务全由这两个保姆照料。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新鲜,吃什么都稀奇。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何倩倩真真实实地尝到了特权的滋味。
一天晚上闲着没事儿,何倩倩随手在蔡天骄屋里的书架上翻出一本相册。相册的第一页上一张光屁股小男孩儿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的右下方一行小字:骄儿百日留念。时间的落款让她怔住了。何倩倩一直不知道蔡天骄整整大了自己十岁。她从不曾想到大她两届的蔡天骄会与她有十年的差距。 蔡天骄对何倩倩责怪他隐瞒岁数的发问却很坦然。揽过一脸怒气的何倩倩,不慌不忙地解释着他的岁数他从未刻意隐瞒过,他们从来就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也从未认为十年的差距对他们的爱情会有什么消极的影响。只会让他把小了十岁的何倩倩当小妹妹一样的宠着,爱着,照顾着。他的温言细语让本来满脸怒气的何倩倩由嗔变喜, 任他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
少儿不宜,此处省略二百字。
第二天一大早,蔡天骄还在睡梦中,何倩倩就轻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不愿让那两个保姆看到她在一蔡天骄的屋里过夜。那两个保姆平日里看她的眼神给她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让她浑身不自在。
一夜的缱绻旖旎让她由女孩便成妇人。此时的她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莫名地,她流下泪来。 望着镜中自己清亮的双眸,想着昨夜他在耳边的甜言蜜语,她的脸绯红起来。终于她真真正正是他的了,而他也完完全全地属于了自己。
这种事情一旦越过了那条线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连几个晚上,何倩倩都留在了蔡天骄的房里。
蔡天骄父母回来的那天何倩倩正在花园里逗弄着那只会说话的虎皮鹦鹉。她一眼就认出身后站着的是蔡天骄的母亲,此时她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蔡天骄笑嘻嘻地立在他母亲身后对何倩倩挤了挤眼睛,给她们做了介绍。
正是午饭的时间,保姆早已把饭菜准备得当。第一次和蔡天骄的父母进餐,何倩倩很是拘谨。蔡天骄的父亲不太讲话,她的母亲虽然对她很客气,但不知为什么总给她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她一直在问个不停,何倩倩的家庭,甚至她的身高体重都仔仔细细地问到。看得出蔡天骄的母亲对他十分疼爱,时常夹些他爱吃的菜到他碗里,偶尔也会客气地给何倩倩夹两筷子。这顿饭何倩倩吃得食不知味儿。所幸饭后老两口回房午睡,何倩倩这才放松一些。
那一晚何倩倩可没敢留在蔡天骄那儿,蔡天骄也没有来缠她。 第二天早上早餐后,蔡天骄被叫进了父母的房间。他们聊了好一阵子蔡天骄才回来。何倩倩惴惴地问他都说了些什么,蔡天骄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了问他毕业和找工作的事情。晚饭后,意外地蔡天骄的母亲把何倩倩叫到一边,她很温和地告诉何倩倩他们尊重蔡天骄的选择,本来他们打算给唯一的儿子介绍老战友的女儿。既然他们已经这样了,老两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希望他们互相关心,好好学习工作。临出门前,蔡天骄的母亲语重心长地嘱咐何倩倩女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万一出了事情,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吃亏。她的这句让何倩倩尴尬至极,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自从蔡天骄的父母回来之后,何倩倩每天都象上紧了发条处于紧绷状态。蔡天骄自然感到了她的不安与紧张,尽管有他的温言抚慰,何倩倩还是觉得时日难捱。终于熬到回京的日子。她才象出了笼的小鸟又恢复了常态。
回京以后,一想起这趟东北之行,何倩倩就觉得别扭。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暑假还有两三个星期才结束。宿舍楼里人少,何倩倩 宿舍里就只剩了她一个。蔡天骄来找她,两人自是搂搂抱抱,亲热无比,毫无忌讳。情到浓时,蔡天骄几次想再赴巫山云雨, 关键时刻都被何倩倩推开,搞得蔡天骄很不爽, 对何倩倩发了脾气。这是他第一次对何倩倩发脾气。何倩倩也吼了回去,这也是她第一次对蔡天骄大小声。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一连三天蔡天骄都没来找她。
何倩倩从没有感到这样寂寞孤独过, 尤其是晚上,宿舍里只有她孤伶伶的一个人。她对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发着呆,东北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翻腾着, 让她的心绞痛着。
第四天直到中午她才懒懒地下楼去吃饭。 这三天来她没好好吃过一顿。 一出楼门一个人影就罩住了她, 是蔡天骄。他还没有说什么,何倩倩已哇地一声哭倒在蔡天骄的怀里。蔡天骄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才搞明白原来症结在他母亲身上。他百般抚慰,万般温柔。直到她破涕为笑。
终于到了蔡天骄去报到上班的日子。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何倩倩还记得那是个夜凉如水的夜晚。一轮皎洁的满月静悄悄地挂在天空。在校园僻静的一隅,蔡天骄环抱着坐在他腿上的何倩倩,忽儿轻轻托起她的左手将一枚银亮的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他轻轻抚摸着她的纤纤素手,转了转那银光灿灿的戒指,告诉她他是怎样大费周章才找到这枚设计精巧的戒指。 他低低地却很笃定地告诉她他一定动用父母的关系让她留在北京, 到那时他就娶她,让她成为他最美的新娘,除了她,他谁都不要!
这正是月朗星稀良宵静好,花木扶疏校园一角。两情缱绻难分难了,奈何天意谁能知晓?
蔡天骄上班后,他们不能象原来一样时时腻在一起。好在蔡天骄公司有宿舍。室友住北京郊区,周末回家,可以让何倩倩周末来和蔡天骄小聚。那段在蔡天骄宿舍周末同居的日子对何倩倩来讲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觉得他们就象一对新婚小夫妻一样,一起上街买菜,一起在楼道里点个小炉子,一起洗菜做饭。晚上她总是缩在蔡天骄的怀里听他讲吓人的鬼故事。这种一周一见让两个人的感情比天天在一起时还要如胶似漆。
在何倩倩大三的下半学期,蔡天骄随公司的老总去美国谈一单生意。回来后蔡天骄向何倩倩眉飞色舞地讲述着美国是何等的先进,繁华。他感慨着彼岸的现代化中国恐怕用一百年的时间也难以赶上!从那一刻开始,蔡天骄动起了出国的心思。他忙碌起来,托关系,找门路。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个月之后,他被公司公派去美国进修。
送蔡天骄去机场的路上何倩倩一语不发。她呆呆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一棵棵白杨树。正是深秋时节,白杨枝疏叶稀,满地黄叶堆积, 让人伤怀不已。即使被蔡天骄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何倩倩的手却依旧冰凉。最后那一刻来临时,她紧紧搂住他,扬起脸,泪盈盈地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常常给她写信,她会一直想着他。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此时就连她的唇也是冰凉的。当蔡天骄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入关口的尽头,何倩倩的心仿佛也被掏空了。
等待与盼望中,毕业的时间临近了。周围的同学都在四下里忙碌着找工作。何倩倩却不怎么上劲,因为蔡天骄在去初去美国时的来信中告诉她等她毕业后,他会找机会回来和她结婚,这样就可以把她办到美国去了。
何倩倩毕业后回到了家乡武汉, 在武汉电视台找到一份编导的工作。台里来了个漂亮的女孩,自然让不少未婚的男同事兴奋不已。但很快他们就失望不已,原来名花有主。人家的未婚夫在大洋彼岸,很快就要回来带走他的新娘了。 这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连台领导都有所耳闻, 警告何倩倩要安心工作。 如果服务期未满两年,台里是不会给她开介绍信办护照的。何倩倩并没有把台里的警告当回事,他知道蔡天骄的神通。 她的不在乎看在台领导的眼里简直就是对他们的挑衅。 很快,台里以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调何倩倩去新闻组跑新闻。常常要和男同事一样背着深重的摄影器材四处奔波。想着蔡天骄很快就会回来救她出苦海,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然而就在此时,蔡天骄那边开始有了变化。他的来信越来越少。何倩倩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她以为蔡天骄忙于进修事宜,所以没有以前联系得那样密切。但渐渐地她开始觉出了异样:蔡天骄再也不提回来接她的事,她写信问了几次,他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事。何倩倩不安起来。整日没精打采地提不起精神。
在烦躁不安中,何倩倩迎来了她毕业后的第一个春天。蔡天骄的来信,也是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来了!
说到这里,何倩倩再次泣不成声。我已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同情地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正在这时廿一田的声音突然从我们背后传来:
“倩倩你和你前男友的这点儿烂事你要向多少人炫耀?人家不过是和你玩玩,从来就没打算和你有什么结果。他家的那出身,能看得上你吗? 人家早把你象扔破烂一样丢到一边去了。现在人家正拿着美国红卡,搂着富商的女儿,不知有多快活幸福呢!你还是好好地和我过日子吧,别整天想着这些个破事儿!再提醒你一次,你的前男友已经结婚了,新娘不是你。醒醒吧!”
不知廿一田什么时候回来的。寻声望去 – – 我永远忘不了廿一田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有妒忌,有尴尬,有不屑,如果没看错的话还有那么一点儿厌恶, 这诸多的表情让他的五官拧成了一团 。
他的话刺痛了何倩倩,她猛地抬起头来,煞白着一张脸,两只泪汪汪的眼睛狠狠剜了廿一田一眼。从没见过有谁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人,那两道眼芒犹如两把锋利的小钩子好像可以钩下人两块肉似的:“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评判他,评判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你才不要做梦了。我告诉你,就你的这副萎缩样子,要不是为了能逃开我的父母。你给我提鞋,我都看不上。是,蔡天骄他是娶了那个美籍华人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告诉你,就算是这样,我爱的人依然是他,不是你!是,我是一个二手货,那又怎样,我这个二手货你哭着喊着,抢得欢呢!”
“你,你。。。 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怪不得连你妈都说你神经不正常!” 廿一田气得浑身哆嗦,拳头握得发白,脸也涨成了猪肝儿色。
看他俩这架势,我费了好大的力把何倩倩拉进我屋里,让两个人都冷静冷静。
以后的几天里,何倩倩开始四处寻找工作。
我们又聊过几次,大致知道了她的全部故事。蔡天骄的最后一封信写得不短,但却字字似尖刀刺穿她的心。告诉她他对不起她,他变心了。在大洋的彼岸认识了他们合作公司项目负责人的女儿,是个ABC。在遇到ABC之前,他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可爱有才华的女孩 –– 琴棋书画样样皆会,开朗,单纯,对人毫无戒心。 女孩对他一见倾心,他挣扎过,可女孩很执著, 他最后还是沦陷了。他的父母很喜欢这个女孩, 和他的年龄也很般配。他直言他的母亲很不喜欢何倩倩,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不会幸福。他祝何倩倩会找到真心爱她的伴侣, 他会永远记得他们共有过的美好时光云云。
何倩倩崩溃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它们之间四年的感情,四年啊, 居然敌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她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在医院里吊了好几天的瓶子。从此,她神情恍惚,憔悴不堪。这时她组里的一个技工走进了她的生活。他很同情她的遭遇,对她也照顾有加。外出采访时,只要他在,他都会帮何倩倩背沉重的器材;对于周围人对何倩倩的风言风语他也毫不在乎。何倩倩死寂冰冷的心开始温暖起来,尽管他其貌不扬,只是技校毕业,她还是和他谈起恋爱来。不料,她的父母坚决反对她的这场恋爱。尤其她的母亲,坚持要何倩倩找个理科毕业的大学生。她告诉何倩倩如果她跟了这个技工,不但他们培养何倩倩的心血都白费了, 而且嫁给这样的底层人物,将来何倩倩也不会幸福。何倩倩得母亲四处托人给何倩倩说媒,廿一田就是这样被强行拉进了何倩倩的生活。
廿一田对何倩倩当然是满意极了。对她和她的父母百般讨好,几近谄媚的程度。为了彻底切断何倩倩与那技工的联系, 背着何倩倩,何倩倩的母亲找到那个技工。不知和技工说了些什么,从此技工不再与何倩倩来往。
这时廿一田被新加坡国立大学录取,签证很快就办下来了。万念俱灰的何倩倩看到了一点新生活的希望。咬了咬牙,她和廿一田领了结婚证。婚礼很简单,只有他的父母,和她的几个亲戚,廿一田那边竟无半个人来参加。正在吃喜宴的时候,廿一田的前妻找上门来,鼻涕眼泪地控诉廿一田抛妻弃子的恶行。那是一个非常泼辣的女人,歇斯底里地狂叫着扑向廿一田,几个人都拉她不住,把廿一田抓了个满脸花。她恶狠狠地看着何倩倩,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她这个小妖精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被人搞烂的破鞋,哪里还会有男人真心对她。临被推出去时她跳着脚地大骂廿一田就是一个穿别人扔掉的破鞋的活王八。
何倩倩受到如此的侮辱和惊吓昏倒在了饭馆里。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自己的新房里,浑身不着寸褛,身边的廿一田睡得正酣。她一阵翻胃,哇的一口吐了一地。也惊醒了身边的廿一田。廿一田伸手想揽过何倩倩,何倩倩厌恶地拨开他的手,用被子紧裹住自己。廿一田讪讪地起身给何倩倩倒水,收拾秽物。
新婚的廿一田春情蓬勃,不想一腔的火热总是遭到何倩倩的一片冰冷。 几次下来,他又窘又恼,不顾何倩倩的挣扎,号称要享有丈夫的正当权利。何倩倩度日如年,咬牙熬着,终于盼来了赴狮城的日子。
何倩倩的故事让我唏嘘,晚上时常会在屋里和老公议论,老公却不象我这样感性, 他的理论是人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倩倩这样的命运她自己是有责任的。当时我并不完全赞同老公,但多年后回想起来,老公的话很有道理 (可不能让俺家地主老爷知道,不然他又要臭美了)。
在廿一田和何倩倩住进来的第三个礼拜,何倩倩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廿一田很快也搬了出去,临走时给了我们一个电话,告诉我们何倩倩的护照还在他的手里,如果她回来找他,让她电话和他联络。
何倩倩自然再也没有回来,倒是有一次在国大(我后来在那儿的一个研究机构找到一份工作)看到廿一田,他背过身去装作没看到我。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你说你曾经人生过得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有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你又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十几年后在美国家里, 重听陈淑桦的这首 《梦醒时分》, 一下子往昔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但愿现在何倩倩梦醒的时侯不再心伤 ……
请阅读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