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日照清水
(L 太的故事多。这回是讲她自己的陈年往事。不知你爱听不?)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的大潮汹涌澎湃,锐不可当。为减富余人员,首选之一是年龄偏大者和女性职工。我是两者兼而有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把退休报告递上去,抽回了人生的押注。从此我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了。然而我尚未老透且健壮体格包裹下的心却不甘寂寞。无所事事,白白浪费时日,生命不堪承受之轻闲在折磨着我,却羞于与打麻将和醉生梦死者为伍。“人生苦短,去日苦多”,我虽不能与枭雄曹孟德相提并论,却也懂得生命的可贵。为了晚年过得自由充实,我在苦苦思考作何种选择。
于是我尝试投资几万买了点股票,每天巴望着它长,总是失望多于期望。彷偟中,得知我赋闲在家苦闷不得解脱,年龄相差堪称晚辈的小弟弟请我去他居住的深圳小住。来到深圳,我爱上了这个人性化的文明城市。市龄不长,市区不大却颇有绅士风度。市容美观大气,具有典型的南国风光特色。只是物价太高,尤其是蔬菜较之其他城市贵得令人咋舌。那些标有“无公害”字样的菜可信度又大打折扣。看着货架上我熟悉的菜种,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回去学种菜。
回家把我学种菜的想法告知儿女,他们竟然双手赞成,并以实际行动支持我。他们想法从农民朋友那里弄了块闲置多年的地,离家较远,要骑十几分钟的自行车才能到。这正遂我骑车锻炼身体的愿望。
说干就干,我来到这个周围被树木密密围起的菜地。请主人家帮我把地里的荒草割了堆在一起,一把火烧成灰做了肥料。接着用拖拉机三下五除二把地深翻了一遍。园子焕然一新。剩下的是我要把翻出土面的根根棒棒清理掉,整块地面要分畦。我又请农民兄弟用板车把他们牛圈里的牛粪运到我的地里作基肥。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足足忙了一个多月。蓬头垢面的菜园子被我修理的整齐平坦。秋凉已至,我把红萝卜,菠菜,大蒜,香菜,芥菜,上海青等种子撒下去,每种各占一方块,紧紧相连且界限分明。在一场大雨的催促下,不几日它们争先恐后的钻出地面享受阳关雨露的滋润。白露节气后,一天比一天凉,只有蔬菜长的分,没有害虫肆虐的机会。天遂人意,也没有旱涝。园子里的菜长势旺盛,。红萝卜天生丽质难自弃,一个个犹抱琵琶半遮面,脑袋露出一点红;蒜苗高挑,昂首而立;香菜碎叶匍匐,致密如茵;芥菜叶片硕大,形如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菠菜雍容,清一色的素面朝天;上海青绿叶白帮,优雅靓丽。
早在深秋时,菜园周围的树叶落尽,即使在园外也能将菜地一览无余。看着辛勤种的菜长势可人,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欣赏着形态各异高低错落有致的一块块方方正正的菜畦,我突然联想到它们与接受检阅的队伍方阵何其相似。农民笑我只种不吃,我告诉它们拔掉一棵就产生一个空缺,我不忍破坏他它们的整体美。
不久降了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大雪,接着是冰冻。待到冰雪融化,我的菜园已是面目全非了。可爱的芭蕉扇全冻蔫了,不久便消失化作污泥了。芭蕉扇能灭火消暑,却耐不了寒冷;我那昂首挺胸自命不凡的蒜苗,落入贼人之手成了他人的盘中很餐。看着这破败的景象,我心戚戚焉。我把这些植物当做朋友,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时我再看看那些红萝卜,它们齐刷刷的望着我,似乎请求我把他们收拾回家,他们不愿做他人的盘中餐。菠菜依然固我顽强的生长着,虽为蔬菜却有着松柏凌冬不凋的素质。上海青依然一清二白,坦然的生长着。
严冬过后是新春,园子周围的树木在绽发新芽。几天和煦阳光的照射,嫩绿的叶子挂满了枝条。到了清明节,所有的树都姿态婆娑,枝枝交通,叶叶复盖,形成一堵绿色屏障,把园子与外界严严实实的隔开。我在大自然里拥有了一个安静,舒适的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清晨我迎着朝霞,踏着露水来到菜园,把喧嚣和烦恼关在园外。当太阳出来时,我站在将杂草清除殆净的园边树冠如盖的树阴下,享受天然空调和风细雨般的凉爽。静候着带有蜡质般光亮鲜嫩的树叶在完成光合作用。任凭刚出炉的氧气涤荡着我的呼吸系统,置换出我身体里的二氧化碳,让殷红的血液将它输送到每一个细胞。我感恩大自然赐予我的太丰厚了,我还有何求呢?
布谷鸟的叫声催人奋进,我加入了春种春耕的行列。由于不再是荒地,加上细雨润无声的滋润,地松软肥沃,比起去年秋上真是事半而功倍,进展极快。正在节节胜利的时候,突然铁锹碰到一个小硬物,并且发出了金属声,捡起擦拭一看,是一枚铸有龙纹的乾隆年间的铜钱。继续耕作,如是几天竟然挖出了三枚之多。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想到山东一女子挖出了常林钻石,我突然异想天开起来,幸运会不会降临于我?于是做起了白日梦。梦到自己挖出了比它还大的钻石,换成巨款与不良开发商抗衡,盖成大厦大庇天下寒士。继而一想,这样我将结怨商家,加上仇富者的居心叵测,我的家人安全要受到危险,我的小孙有可能遭绑架。正值不寒而慄,手起锄落,“铛”的一声把我震醒,拭目以看,生怕真的挖到了钻石。谢天谢地原来是一块不可补天的顽石。我很难想象亿万富翁是不是会有我一样的担心。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芒种刚过,菜园已是琳琅满目。悬胆似的辣椒压枝头,西红柿果实累累不胜负荷,要借助支架才能撑起,豆角如绿绦条条下垂,黄瓜碧绿修长满身是刺,一天短,两天长,三四天就可摘收。
丰收的蔬果引来了一些不速之客。一天我打开园门,有一个奇怪的小东西出现在眼前,走近才看清那是一只刺猬。见有人来缩成一团,用刺包裹着自己。我素手无策,不知如何处理它。又怕被歹人发现捉去卖钱或杀食之。最后我用铁锹挑起它,只觉得沉甸甸肉乎乎的有好几斤重。我把它送到深草中,惊起一对谈情说爱的野雉扑楞楞飞起。回家的路上,碰到一农妇,不知怎的就把刺猬一事说了一遍。她听了眼里放出贪婪的光,说是这只刺猬可以卖一百元钱。继而是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尝到了刺猬的肉香。我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想起了我丢蒜的前一天。她十分肯定的说我的蒜一定会丢,她真是伟大的“预言家”。这天的午餐,我用种的菜做了一个凉拌黄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火腿肠煸江豆,一家人讲着刺猬的故事聚餐。我叫他们多吃点我种的无公害蔬菜。女儿和儿子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极力说好吃。即刻儿子又指着菜极为认真的说:“妈,这些都是副产品。真正的产品是你得到了锻炼和放松。”他的意思在告诫我不要趋种菜之利而过于劳累。
种菜使我远离世俗,远离是非。虽然辛苦,可我却乐此不疲。书架上新添了种植栽培的书,见同类开口问的是你的菜长的好吗,犹如养狗的互相问候狗,喂马的互相关心马。打开电视关心的是有关农事的天气预报。旱时盼下雨半夜推开窗看云天,暴雨时恨不能冲出夜幕排积水。这样的日子继续了几年。看着我身板硬朗,肤色健康,与退休时憔悴,单薄判若两人。同龄人由衷的说我是最健康的老太太。如今我已不种菜了,因为那块地被开发商占用赚大钱了。每当我渡过大洋回国探亲,有时我散步时会不经意地来到巍然屹立在我的菜地上的楼房前。眼前就会出现如同检阅方阵似的菜地,时不时扑楞楞惊起的野雉,那只被我放生的刺猬想必子孙满堂了吧。也会想起我每到菜园泥巴总会亲切地沾满我的裤腿。如今那些被我盘弄过许多遍的泥土和我洒过无数汗水的脚印都被压在了这座楼房下的底下。除了我没人知道它赖以耸立的地方有这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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