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第一章 - 长篇小说,沙漠著
一
岩村舞轻轻地哭了,眼泪浸湿了枕巾。萧寒抱住她赤裸的身体,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她的身体光滑而柔软,坚挺的胸脯随着细弱的抽泣上下起伏。
这个年轻娇艳的身体四年来一直陪伴着萧寒,在他需要或不需要的任何时候都毫无保留地厮守在他身边。他已经对这个身体的每个部位都那么熟悉,那么眷恋,越来越难舍难分。为此他感到恐惧,生怕有朝一日真的离不开她。他一直在抗拒这个身体对自己的诱惑,就为了今天,从四年前这个身体属于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做离别的准备,然而这种准备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一种痛苦的挣扎,而且从肉体的挣扎向心灵的挣扎深入扩展。随着今天的临近,他越发感到长久以来的担心正在悄然发生,他已经站在深不可测的爱河边上,被汹涌澎湃的浪花打湿了全身,随时可能被卷走被吞没。但是他必须坚守当初的誓约,残酷无情地拒绝岩村舞的爱,也拒绝自己对岩村舞的爱。
“小舞,我对不起你,让我来世再报答你吧。”
他也感到眼眶湿热。他已经拒绝了四年,却一次比一次失去坚定。今天终于到了最后一次,他明白不能在关键时刻退却,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必须坚决挺过今天这一关。
“来世?可老师不是已经和雪生约好来世再见吗?”
她的问话使萧寒陷入沉默无言以对。他今生与雪生相遇,把来世也许愿给了雪生,虽然所谓许愿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信宗教,不相信有什么天堂地狱来世轮回,但是当一个人今生今世不能成就心愿的时候,寄希望于来世也许是对心灵最好的抚慰。
“老师,求求你,来世你去见雪生,今世和我在一起吧。”
“你最理解我为什么要去来世找雪生,不管是死是活,我今生的意义就到今天为止了。小舞,你年轻漂亮,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我不需要还有机会,只想要现在的机会,一生只要有这一次机会就知足了。”她打断了萧寒的话:“我最后一次求老师,和我在一起吧,不要丢下我自己走。只要今生幸福,哪怕没有来世也行!我一定让老师幸福,我们一定会幸福的。雪生能做的我都能做,她做不到的我也做。”
岩村舞的哀求撕碎了萧寒的决心,使他几乎失去了拒绝的力量。不行,不能在最后的关头软弱下来,一切都计划好了,准备好了,决不能半途而废。他仿佛看见了雪生,她洁白丰韵的身体一丝不挂地站在雪地里,一阵清风把她吹向空中,身体像一条轻渺的白丝绸带,时而眷恋地缠绕着他,时而悲愁地缓缓离去。这是他经常在梦中遇到的景象,多少次他在梦中想抓住她,拥抱她,抚摸她,进入她,但是当他刚一触碰到她,那雪白的身体便顷刻粉碎为无数雪花,被风吹散,漫天飞舞。
想到这里,他艰难地打起精神,小声唱了起来:“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岩村舞透过朦胧的泪水看着萧寒,她明白他唱国际歌的心情,理解他此时横下的铁石决心,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多少年来,每当萧寒想起今天这个时刻,悲壮感就会油然而生,他总是唱这支歌来鼓舞自己。虽然歌词的内容和他个人的所想所为毫不相干,但是不知为什么,每当他在悲痛中需要勇气和力量的时候,就会想起这支歌。他要实现的“英特纳雄耐尔”只有他和岩村舞知道,他们是朋友、同志、恋人,但是萧寒始终不能接纳岩村舞为爱人,在他的内心深处,雪生已成为他永恒的伴侣,从今生到来世,直至永远。
岩村舞以前从来不知道国际歌,四年前当萧寒第一次唱这支歌的时候,她才16岁,怀着好奇心问萧寒歌曲的内容和背景。但是听完讲解后,她只能对那些莫名其妙的词语表示困惑,什么巴黎公社、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一切都离她生长的日本太遥远,与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天壤之别。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从旋律中感到了一种庄严,一种强烈的感染力,使她对萧寒的决心深信不疑,并产生了莫名的敬意。
歌还没唱完岩村舞就扑在萧寒身上,用力搂住他,用全身压住他,他们刚才做爱时的汗水和体液还没干,两人的肌肤又滑腻地粘在一起。他感到她的那里和周围湿漉漉的,她的手伸向他的下身,把他拉进了她湿润温热的身体。
“不行,小舞,不能再做了,我得保持体力。”
可是她不由分说地骑在他身上扭动起柔软的腰肢来。
“老师,我知道,劝不住你,你走吧,我送你,我帮你。可是,走以前,再爱我,一次吧,最后一次!”她的动作越来越疯狂,说话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萧寒也激动起来,悲壮使情欲燃烧得更猛烈,他感到精神恍惚,仿佛整个身心都在燃烧中溶化。这也许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做爱,为了寻找雪生,不得不和小舞永别。小舞,多可爱的姑娘!今日一别,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可以再和你融为一体享受哪怕是充满苦涩的欢乐?
他觉得过了很长时间,那里已经有些麻木,被小舞折腾得感到肿胀,她“啊,啊”的喊叫声和狂乱的扭动把他刺激得既高扬振奋又精疲力竭。他终于失去了控制力,双手捏住岩村舞的乳房,全身僵硬地向上隆起,去迎接那忘我的冲动。岩村舞知道萧寒进入了高潮,她的乳房被萧寒捏得生疼,却更强烈地刺激了那里的欢乐,痛感和快感像翻江倒海一样,使她也迅速达到了高潮。
在下一个瞬间,萧寒突然松开双手,捧住岩村舞两边的胯骨往上推,想要分开两条连结在一起的身体。但是她死死压住萧寒,使尽全部力气把自己的下身更贴紧萧寒。
“快躲开,我忍不住了!”
“不躲!我要你……”
已经来不及了,萧寒的那里像决堤的洪水喷泻而出。这时他感到犯了追悔莫及的错误,万一小舞怀上孕怎么办?怎么能在告别终生时给她留下这么一个罪孽?但同时正是由于这种罪孽感又使他尝到了迄今从未经历过的发泄欲和性满足,反正已经无可挽回,索性彻底享受这天堂般的10秒钟吧,然后下地狱我也认了!
短暂的10秒钟,人类就为了这微不足道的瞬间欲望,演绎了多少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西门庆与潘金莲、涅赫留朵夫与玛丝洛娃。曹操为了二乔、凯撒为了克里奥帕特拉可以发动战争使无数生灵涂炭,唐玄宗为了杨贵妃不惜荒废朝政祸国殃民,爱德华为了辛普森毅然放弃了英国王位。如果所有这些山盟海誓或男欢女爱谱写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么这10秒钟就是全曲的初始动机,是敲响命运之门的最初那8个沉重而响亮的音符。
10秒钟过去了,他们在喘息中又静静地回味了10分钟。没有语言交谈,只用手互相抚摸着对方汗淋淋的身体,两人都感到了灵魂的交往与升华,对四年来的回忆和对今后人生的惆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化作对现在这一瞬间的无限怜惜,此时此刻是过去与今后的交接点,对他们来说是人生的转折点。
“她现在是在危险期吗?”萧寒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岩村舞的那里问。
“嗯。”她小鸟依人地把头枕在萧寒的肩膀上。
“你真胡闹,要是怀了孕怎么办?”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萧寒说:“那就给老师生个孩子吧。”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而认真,眼神里充满了母爱的温柔和如同江姐走向刑场时脸不变色心不跳的从容。他感到意外,看来小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早就考虑好了?”
“刚才是发疯了,一冲动就什么都不顾了。不过我已经考虑好几年了,每个月都面临怀孕的危险,怎么能不考虑?万一怀了孕就把孩子生下来。”
“小舞,你不要胡思乱想,听我的话好吗?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就在一起生活到今天为止。千万不能怀孕生孩子,想想你自己的遭遇,没有父亲的孩子多可怜。听话,要是真的怀了孕,就打掉吧。”
萧寒了解她,知道她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今天她却有点儿反常,显露出少女的任性。他必须说服她,她还太年轻太富于幻想,不懂得世事的艰难。如果她真的怀孕又生下孩子,今后怎么生活下去?她还能再遇到什么样的人生伴侣?那个男人会理解她照顾她吗?她能得到幸福吗?还是忍受坎坷苦难的一生?一想到这些,萧寒就感到心如刀割不忍离去。可事到如今担心这些有什么用?怎样度过人生今后就全靠她自己了,这些道理她完全清楚。
岩村舞好像知道萧寒在想什么,带着几分凄凉说:“从今以后我们就天各一方,老师既然非要分手,何必还惦记我怎么活下去。如果老师能给我留下个孩子,我会感到老师时刻在我身边,再苦再穷也不怕,我会尽心抚养孩子。”
“那怎么行?你这不是毁了自己的一生吗?我不放心。”
“那就别离开我好吗?要是真爱我,担心我,可怜我,就和我在一起吧。老师,我们生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三个人一起生活,多幸福!带我远走高飞吧,去中国,哪怕去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小舞的话是一气呵成的,像脱缰奔腾的野马,像飞流直下的瀑布。萧寒忽然感到,小舞还在想方设法挽留他,甚至不惜用生孩子折磨自己的人生来威胁他,用浪漫的新生活感召他。这个纯情的女孩子,在她温顺柔弱的外表里却有像飞蛾扑火一样的执著。
岩村舞看萧寒沉默不语,以为他不高兴了,便改口说:“对不起,这种时候还让老师难过,我知道说这些根本不现实,原谅我。”
“不,是我对不起你,这几年没能给你幸福,还总是让你伤心落泪……”
“不要说了,”她抱住他的头,用柔韧的胸脯堵住他的嘴:“我真的特别幸福,这些年我度过了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我非常感谢老师,你放心走吧,我答应要是怀孕就做掉,不给老师生孩子,以后也不会给任何人生孩子。”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无声地相拥在一起。他本来想对小舞说“如果以后遇到真心疼爱自己的男人就结婚,生孩子,建立一个美满家庭吧”,但是他说不出来,觉得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在小舞听来一定很无聊很伤心。该说的话好像都说完了,四年里他们已经情意缠绵地倾诉过无数肺腑之语,一起憧憬虚幻的未来,一起叹息沉重的现实,一起在做爱时叫喊不知羞耻的情话,一起在进入梦乡前卿卿我我,甚至在无言中一次手指的接触,一束眼神的碰撞,一股近在咫尺的呼吸对流,都蕴含着千言万语,彼此心领神会。
过了一会儿,岩村舞打破了沉默:“我给老师洗头吧。”
萧寒没有回答,同往常一样抱起她走进浴室。他们一起浸泡在浴缸里,他坐下来面对面地把她放在腿上,搂住她的腰。她在他的头发上撒了几滴洗发液,轻轻地揉搓起来。
她忽然轻声叹了一口气:“老师的白发越来越多了。”
“已经快走完不惑之年的人,哪能不长白发?”萧寒不由得想起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苏轼的《赤壁怀古》是雪生最喜欢的诗词。
岩村舞听不懂什么叫不惑,他就给她讲解孔子从“十有五而志于学”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古训,她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听完,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师能不能四十而不逾矩?”
“既然圣人都要等到七十,我现在怎么做得到?”
“可是老师千万不能死,答应我,至少再活20年,那时我们一起从心所欲不逾矩地生活,求求你。”
“谁知道今天的结果和法院怎么判决呢?我估计即使不判死刑,也得判无期吧。”
“要是争取判20年,或者在监狱里表现好减刑至20年,我们就还有希望。老师出狱的时候我40岁,那时候可以和我结婚吧?我一定尽量保持身体和容貌年轻,让老师迷恋我,舍不得放弃我,不能忍受别的男人占有我。”
她还在盼望将来结婚的事,那么遥远,可能是永远等不来的将来。但是不能再给她泼冷水,就让她带着些许梦想踏上孤独的人生旅途吧。想到这里萧寒不禁叹了口气:“四十而不惑我没做到,一切都是因为那时被迷惑误入歧途,还连累了你。”
“不,我认为真正的男女之爱是一种不惑,是最崇高的不惑,我相信老师和雪生的爱是出于真正的醒悟。”
萧寒感到惊讶,这个天真幼稚的女孩竟然口出哲理,而且说得那么泰然自若。她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用简单的一句话就打碎了多年来铐在我心灵上的枷锁,宣告了我的无罪!萧寒呆呆地看着岩村舞出神,好像现在才第一次认识她。她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便转身打开了淋浴喷头。温水从萧寒的头顶冲下来,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享受岩村舞温馨的手抚弄他的头发。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他又隐约听见了她的抽泣声,他没有睁开眼去看,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这个时候最好让小舞尽情地哭一场。
给萧寒洗完以后,岩村舞又站起来洗自己的头发,萧寒躺在热水里欣赏她亭亭玉立的身姿,从心底发出了感慨。她才20岁,四年前那个纤细的少女如今已经发育得楚楚动人,正迎来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她没有雪生那样丰盈妖艳,但苗条清秀。雪生像一朵鲜花,小舞像一棵青草,雪生像一瓶美酒,小舞像一杯香茶。或许真是命运的奇迹,萧寒在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与小舞相遇,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他们忘记了人间社会的一切常识和禁忌,立刻向磁石一样相互吸引在一起。
萧寒感到一阵冲动袭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命运让他们邂逅难道只是为了在他们的爱之间树立一座沉重的十字架吗?浴室里的水蒸汽越来越浓,岩村舞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萧寒站起身来,从后面搂住了岩村舞,吻她的后背,抚摸她的乳房,然后慢慢蹲下来,舔吻和爱抚她的下半身。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岩村舞两手支撑在浴缸沿上,向后伸出臀部。
“老师不是说要保留体力吗?怎么啦?”
“我要你,我现在只想要你,命都在所不惜了,还保留体力干什么?”萧寒说着,从后面一鼓作气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啊!”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兴奋。两人很快就再次陷入狂乱状态。
“啊,啊,老师,给孩子,啊,使劲,再使劲嘛!起个名字吧。”
“你说什么?”
“别停呀,我要你。要是怀了孕,老师给孩子,啊,使劲往里啊!留下个名字吧。”
“你不是答应打掉吗?”
“打掉是打掉,啊,别停下来,快点,啊,啊,可怀孕也是生命呀,打掉以前应该,啊,再快点!真好!啊,有个名字。”
萧寒此时的大脑像浴室一样充满雾水,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只感到小舞“啊,啊”的叫声,把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刺激得好像马上就要绷断,犹如琴弦一样在小舞的撩拨下剧烈振动,演奏出一曲陶醉、痴迷、疯狂的情歌。
当神经的琴弦终于在高潮中断裂后,他们疲软地躺在浴缸里,很久不能从刚才的激动中自拔。萧寒的脑海里还回响着小舞刚才啊啊的叫声。他忽然来了灵感,用食指在小舞的胸前写了个“兮”字说:“就叫兮吧,萧兮。”
“兮?什么意思?”
“啊的意思,表示感叹,激动。”
“是男孩的名字还是女孩的?”
“男女都能用吧。”
“多好听的名字,小兮,我们的孩子!”她脉脉含情地看着萧寒:“谢谢老师,我这么任性,还对我这么好。”
时间在流逝,太阳已经偏西,金红色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把房间里涂抹得金碧辉煌。萧寒和岩村舞沉默着开始穿衣服,像出远门旅行一样准备行装。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永恒的人生旅途,从此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他们都不知道今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萧寒打开书包,再次检查了里面的器物:两把锋利的日本厨刀、一条银光闪闪的钢丝绳、一罐防身喷雾器、一根超高压电棒。然后他把书包斜背在腰间,抬起头看岩村舞。夕阳的光芒从背后为她勾出金红色的轮廓,她的脸背着阳光,灰暗里透出苍白。他们都穿上了行动便捷的牛仔裤和夹克衫,脚下穿着适于奔跑的运动鞋。
萧寒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环视了一遍房间,他和小舞在这里同甘共苦了四年,一室一厅,虽然很窄小,但小舞总是收拾得温馨洁净。这里的每一件器物上都凝结着小舞的心血和柔情,记录着两个人的无数生活片断。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吗?他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复还的准备。如果真像小舞期盼的20年后我还活着,有幸回到这里,如果那时小舞还在等我,那我一定和小舞结为夫妻,尽情享受幸福的晚年。
萧寒骑上自行车,岩村舞坐在后座上,他们向地平线上的太阳骑去。晚秋11月,街边的树叶黄的金光灿烂,红的浓艳欲滴。行人匆匆,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人注意他们,更没有人在乎他们正面临着什么样的人生考验。不久他们来到一条宽阔的河边,自行车踏上河堤沿河行驶。这里人影稀少,秋风畅行无阻,吹透衣裤,带来几分逼人寒气。
“老师,”岩村舞的声音从背后逆风传来,带着几分犹豫,却像天籁一样穿透耳鼓:“你能像为雪生一样也为我去坐牢去死吗?”
“当然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只要我这次不死,下次就为你死!”
岩村舞忘情地紧紧抱住了萧寒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用心地感受他的体温和体味,倾听耳边呼呼的风声。她恨不得融化自己,和萧寒粘连在一起,永远无法分离。她的手习惯地伸向车座前面,拉开萧寒的裤子拉锁,温柔地伸了进去。
“小舞别闹,自行车摔倒了怎么办?两人都得掉下河堤摔死。”
“那就和老师一起死好了,我不怕!”
萧寒忽然停住自行车,回过身来,用两只手捧着岩村舞白嫩的脸颊,用充满慈祥爱怜的目光看着她说:“小舞,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死的念头,今后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你不是要等我活着回来吗?”
岩村舞听话地点了点头,两颗晶莹的泪珠慢慢地流出来,在晚霞的映照下闪亮。河面被最后的阳光染成血红色,他们依偎在一起眺望缓慢的流水。“三十功名尘与土”,此情此景使萧寒想起了岳飞的满江红,可是自己早已越过了四十功名,而且何功名之有?只是普通的一抹尘土而已。但雪生耻犹未雪,男子恨何时灭?
“老师,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村山舞从侧面有些胆怯地看着萧寒问。
“你为什么问这个?还想着生孩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下了决心似地说:“老师出狱的时候可能已经快70岁,那时候不可能生孩子了,不如现在生个孩子,我们母子一起等着老师回来。”
萧寒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孩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固执,不为自己的人生着想,任我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都没用。反正我一进监狱就管不了她了,怀了孕要生要堕都是她自己做主。萧寒丢下一句“随你便吧!”就骑上车走了。
“老师,老师,等等我呀。”她跟在自行车后面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别丢下我,老师不要我了?”她追上了自行车,一跃身跳上了后座:“我再也不想生孩子的事了,老师别生气啊。”
萧寒的后背感觉到她的脸、肩膀和手臂在颤抖,他知道她又在哭,他也感到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他知道这样对待小舞太残酷了。但是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死刑、无期徒刑、20年徒刑,无论我的哪个结局对于小舞都比现在拒绝她更残酷,早点儿拒绝她也许还可以给她带来走上新生活的转机。
他们谁都不再说话。天空渐渐变暗,他们来到一条僻静整洁的街道,在一座很漂亮的二层小楼前停下来。他们向四周张望,没有人影,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气声。院门前的木牌上写着户主的姓氏“日野”两个字,从一楼的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
“他在家。”岩村舞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站在门前默默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想去按门铃,她的手指也在颤抖。
萧寒也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紧张,比考大学考硕士考博士更紧张,现在面临的是一张生死的考卷,而且他必须得满分!为此他等待了四年,准备了四年,牺牲了小舞的纯洁爱情,所以他没有其他任何选择的余地和退路。
他挡住了小舞的手,把她抱在怀里。他们互相亲吻,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再见吧小舞!我来了雪生!渐渐地使命感和复仇心点燃了他的血液,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不能犹豫,不能留恋,马上开始行动!他在心里命令自己,迟延时间只会无情无奈地消磨意志。他轻轻地推开小舞,不等她伸手就自己按了门铃。细弱优雅的叮咚声此时听来却像战鼓、像冲锋号一样震撼,两人的心脏也被震颤得几乎破裂。房门立刻开了,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迫不及待地穿过庭院向院门跑来,身材高挑,面孔俊秀,微笑迷人。
“你可来啦,我一直在等你。”他对岩村舞说话的语调甜蜜而讨好。
这个坏蛋,你的末日到了!躲在门柱后面的萧寒在心里发狠地呐喊了一声。书包拉链已经打开,握着喷雾器的手渗出了一层凉汗。
岩村舞双唇紧闭面色惨白,呆呆地看着萧寒。男青年感到莫名其妙,走出门发现了萧寒。
“哎?这位大叔是……”
说时迟那时快,萧寒的喷雾器对准男青年发出一阵呼啸,乳白色的烟雾撞击在他的脸上又反弹四散,他“啊”地尖叫了一声,暂时失去了视力,双手捂住脸无力地蹲在地上。萧寒扔掉喷雾器,又从书包里迅速地掏出电棒,推动开关,电棒顶端跳出淡蓝色的高压电火光,“啪啪啪”地咆哮起来。萧寒把电棒按在男青年的后脖径上,他又凄惨地叫了一声,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一切都非常顺利,这些动作在几秒钟内就圆满完成了。按照第一方案,接下来用钢丝绳勒住他的脖子就可以从容结束,避免刀子见血给小舞留下恐怖的记忆。这时的萧寒心里充满了和基督山伯爵一样的快感,几年来他把这一套动作程序反复琢磨演练,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霹雳般的吼声:“不许动!举起手来!”不知什么时候,十来个便衣警察端着手枪从左右和后面形成包围,快速冲了过来。萧寒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然而这只是一瞬间,他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处境,而且知道必须当机立断。怎么办?举手投降?不行,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多年宿愿岂能在这里功亏一篑?用钢丝绳勒当然来不及了,实行第二方案用刀捅吧。警察会开枪击毙我,那也豁出去了,被打死前只要争取二、三秒的时间就有希望。死算什么?不是早就视死如归了吗?早死可以早见到雪生!他怎么趴在地上?这个混蛋的心脏在哪儿?那就把刀从后心插进去。
这些思考闪电般地掠过萧寒的脑海,也许只发生在一秒钟之内,但是警察在这一秒钟里奔跑到了他的近前。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已经到了不成功则成仁的时刻。他猛地从书包里掏出尖刀向昏倒在地上的男青年刺去。警察没有开枪,也许是怕误伤男青年。最先赶到的警察像疾风一样抬脚踢中了萧寒的手腕,刀子寒光一闪飞起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在萧寒听来犹如绝望的丧钟,震得他灵魂发麻。第二个警察从后面腾空扑来,把萧寒撞倒。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他被几双有力的大手按在地上,脖子被牢牢地卡住,喘不过气来,两只手被反扭到背后套上了手铐。
萧寒被两名高大的警察架着站起来,这时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像机器人一样背诵了几句“逮捕现行犯”啦“你有沉默权”之类的官腔话,然后向两边的警察挥了一下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走!”
几辆警车鱼贯开来。萧寒神思恍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来得太快又结束得太快了,仿佛浓缩了多年的人生经历于顷刻之间,以至于一时记不得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为什么反铐双手被警察押着?他回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想要寻找模糊的记忆。这时岩村舞惨白的面孔闯入了他的视野。
“老师,老师,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岩村舞突然大声哭喊着冲过来,跪在萧寒的脚下,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他的腿。
警察们都吃了一惊,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岩村舞。两名女警察走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想安慰她,扶她站起来。
“老师,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眼看着你去死去终生坐牢!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岩村舞惨烈地哭喊着,痛苦得像要吐出五脏六腑。
萧寒突然明白了,是小舞出卖了他,暗地里报了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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