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之四

不过，翠翠也有不甘心的事。

伟刚的父亲，几个姐姐，姐夫都在新闻界工作，人缘儿广，办事儿容易。

当年伟刚和萱子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的同学为了留在省城到处奔走，求人，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就这样，一个班里也留不下三两个。可伟刚呢？他爸爸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他托关系联系了四家单位由他来挑。而且，他爸爸为萱子也联系了一家效益特别好的单位，但是敏感，要强的萱子就忌讳同学说她和伟刚恋爱就是图他们家有门子，所以就拒绝了伟刚家人的帮助，而是靠自己的在学校里出色的表现赢得了留校的机会。说萱子倔，从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轮到翠翠的时候，虽说老爷子已经退了，可是伟刚的姐姐，姐夫正在事业上的高峰，他们要是想伸手帮忙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是他们一家人都串通好了，一直把翠翠当空气，不闻也不问。当然，萱子在国内的时候不行，但萱子出国已经八年了。八年了呀，这一家人对翠翠还是置之不理。逢年过节，伟刚和翠翠总是心照不宣地各回各家。说句难听话，这么多年来，伟刚父母家的大门朝哪里开，翠翠都不知道。

翠翠每次想起这些来，不是不伤感的。掐指算来，从和伟刚有了夫妻之实到今天，九年都不止了，这么多年尽心尽意地伺候着伟刚，却仍然得不到人家的一点儿好脸色，还是被人家当垃圾一样小瞧。

可是伟刚父母心里对翠翠的怨恨，翠翠哪里知道！

这话稍长，听我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伟刚的父母都是几十年的老共产党员，一辈子活得正直，本分，是朋友，同事圈子里公认的好人，威信极高。尤其是伟刚的妈，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尽管文化不高，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有着非常强的原则性。但老太太也有她的软肋，那就是她那唯一的儿子伟刚和唯一的小孙子彬彬。

我们在这里叫他们兰姨和成叔吧！兰姨自小长在北京郊县农村，十五六岁的那年，她在北京城的大哥和续弦儿的嫂子添了孩子，实在忙不过来，写信让家里来人帮忙。

她大哥在解放战争期间去了北京，因为老是有战事，所以和家里失去联系好多年了。这回好容易和家里联系上，又添了孙子，一家人当然是心花儿怒放。 兰姨的妈这么多年想儿子想得眼泪都快流干了了，这一刻就恨不得拔脚就到了北京城。兰姨自也是欢呼雀跃，一来她和她大哥感情很好，已经好几年不见了，自然也是想念，再说从来也没有出过门儿，能有机会到北京城逛一逛可是件多么新鲜的事儿呀。

她爸妈一商量，觉着带着兰姨也好，她妈也是头一次去北京，有个年轻机灵的闺女陪着，家里人就放心多了，再说，一旦安顿好了老太太，兰姨就可以回来了。

于是娘儿两个赶紧收拾行李，第二天天明就赶紧上路了。要不然古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呢? 谁都不曾想，兰姨的人生路从此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儿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兰姨的大哥早年结过一回婚，和头一个太太有个儿子。太太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得了很厉害的乳腺炎，乳房都溃烂了。那时候，医疗不发达，就这么个乳腺炎就要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命，而那第二个孩子也没保住，几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

兰姨的大哥一个人带着儿子，又当爹又当娘好几年，直到后来一个铺子里做事的伙计把自己的亲妹子说给了他。

兰姨和她妈一块儿，帮着伺候月子，也照顾着前房留下的五六岁的大儿子。都说姑姑亲侄子，这话可一点儿都不假，兰姨一眼看见这个浓眉大眼的大侄子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而这个小家伙见了兰姨也格外地亲。这可把兰姨的母性全调动起来了，干完了家务事儿，就陪着侄子玩儿，给侄子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侄子从小没了娘，后娘来了，亲爹也成了后爹。孩子心理难过，可是年龄小，说不出来，更何况说也没处说。

兰姨逗孩子玩的时候，孩子不经意地就把后妈怎么虐待他的事情，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的说出来了。把个兰姨心疼得呀，搂着孩子一起，两人都哭成了泪人儿。

从那时起，兰姨心理就种下了对有后妈的孩子的无限同情和对“后妈”这样的女人的由衷的厌恶和憎恨。

兰姨因为这个曾经和她的二房嫂子大大吵过一架，这应该是非常著名的一架，因为当时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成叔多少年了之后还记得这一架，有一次一家人坐下来聊天儿的时候，成叔还绘声绘色地学给媳妇儿萱子听，逗得萱子哈哈大笑。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伟刚这个混小子，就让兰姨的心尖子彬彬有了这样的命运。

当兰姨发现伟刚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气得什么似的，暗地里和成叔一起劝过伟刚，伟刚也应者说会和翠翠断掉。那个时候，萱子正在申请移民的事儿，原本，兰姨是舍不得儿子，孙子跑到万里之外的别人的国家里去吃苦受累的，可知道了有了翠翠之后，老两口儿就开始积极支持媳妇儿的决定了，他们以为，只要他们一家人离开，伟刚和翠翠自然也就断掉了。

后来发生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就说兰姨，她三十几岁时得了伟刚这么个儿子，宝贝的什么似的，按兰姨自己的话来说，她自己当年宠伟刚的劲头儿比现在的年轻人宠他们的独生孩子决不在以下。

举个小例子来说吧，伟刚小时候怕蚊子，兰姨可以一夜一夜的不合眼，坐在伟刚身边儿为他扇蚊子，全然不顾自己在工厂里三班儿倒地做体力活有多辛苦。

再举个例子，伟刚小时候喜欢吃丸子汤，兰姨时不时给闺女们拿上一毛钱，说：“去，带着弟弟吃碗丸子汤去。”他的几个姐姐都有背着弟弟到卖早点的小摊儿上，买上一毛钱的丸子汤，看着弟弟香香甜甜地吃着，喝着的经验。当然，伟刚也会问姐姐：“姐，你喝点儿汤不？”

兰姨和成叔当时的工资并不高，养着四个孩子，还要时不时给老人们寄些钱回去，手头常常是很窘迫的。再说了，你知道一毛钱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是什么概念吗？这可以是六口之家一顿饭的蔬菜钱！

姐姐们和萱子说起兰姨惯伟刚的时候，难免醋溜溜儿的，兰姨就会在旁边儿一边笑一边说边说：“那伟刚不是还让你喝了汤了嘛！别咬吃，咬也没用。再说，谁让他小呢，身子又弱，你们都让着他就对了！”


就是这个伟刚，兰姨的心尖儿，肺叶儿，竟然做出了这天理难容的苟且之事！和翠翠！于情于理，兰姨都不能接受。

兰姨恨儿子，恨到恨不得和他断绝了母子关系，可是恨过之后，儿子还是儿子，儿子受了委屈或有个病病灾灾的时候，做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可是这恨还在啊！于是，都转到了翠翠头上，翠翠就成了兰姨的眼中钉，肉中刺，下令给伟刚：永远不许带翠翠进家门！永远不认这个女人。也给闺女女婿下了令：谁都不许在兰姨面前提起这个女人，更不许和她有任何来往，要是给兰姨知道了，有他/她好瞧的！

翠翠并不知道这么一段儿，她还巴望着好好伺候伟刚，总有一天可以把伟刚一家人的心给捂热了。可是她没有料到，后面还有更难的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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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 -烛龙- ♂ (0 bytes) () 11/04/2009 postreply 23:5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