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瓦泥把新郎官的着装换成了便服,手里仍然是一束玫瑰。
“我前两个星期去出差了,刚刚回来."招瓦泥向我解释。
“你不用向我解释,还有,下次来找我,希望你能提前打声招呼。”我语气有些冷淡。
招瓦泥的节目大同小异,只是整个晚上的花销比上次还大。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招瓦泥仍旧不打招呼就来接我,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鸿林一个星期打来一次电话,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我开始变本加厉地描绘招瓦泥的殷勤。 鸿林像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趣,偶尔加一点调侃式的评语,我意识到了,也许是因为我的叙事风格太戏剧化,他根本不相信我的故事。他的不相信深深地刺痛了我: 是他认为自己在我的眼里太有魅力,还是我在他眼里太没有魅力,他怎么那么肯定我的故事是为了博得他的重视而杜撰出来的?
为了把我的故事继续讲下去,也为了看看鸿林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我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招瓦泥的邀请。
我的同事们开始议论:小方不想去美国了,改去意大利。
圣诞节前的某一天,招瓦泥请我帮忙选一件首饰“送给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不想自作多情,在他走到钻石戒指的柜台前仍然拒绝承认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我选了一玫不是最贵但是最漂的,招瓦泥取出戒指,拉起我的右手说:“那个女人就是你。”
我大惊失色,落荒而逃。
“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我仍然坚持说。
“我知道。” 招瓦泥还是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让人不知道他是进还是退。
我把招瓦泥送我戒指的事原封不动地向鸿林做了汇报。
“你和他有床第之恩吗?” 鸿林嬉皮笑脸地问。
“当然没有。” 我回答。
“亲爱的,这个情节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现代的人不可能在没有床第之恩的情况下就送钻戒。” 鸿林笑过以后又严肃起来,“ 和你说正经的,我一拿到绿卡就回国和你结婚,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我痛恨得咬牙切齿。其实,当初在鸿林出国之前,我如果能放下自尊心,抹几滴眼泪,就能把结婚证先领了,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咬着牙考托福,托福成绩虽然越来越好,但是我还是有了两次拒签的记录。鸿林显然开始对我不再抱有希望,回过头来还得通过结婚来英雄救美。
我一再说服自己不要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是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接受了招瓦泥的戒指,并且把它带在右手的无名指上。
我的同事们大呼小叫地要求请客,我对此事不置可否,虚荣,贪财,还是恶意的报复?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亲爱的,我接受招瓦泥的钻戒了。” 我在电话上对鸿林说,可惜那时还没有视频,不能让他眼见为实。
“那好哇,把戒指卖了,你来美国的机票钱我都省了。” 鸿林越来越觉得我编造的故事好笑。
我的容忍终于达到了极限。
我和招瓦泥的事越来越弄假成真,招瓦泥对我“有男朋友”的推词抱的态度和鸿林惊人地相似: 一笑了之。
我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两个男人都认为自己独具慧眼,他们都不相信除自己以外,还会有另外一个优秀男人对我这个并不沉鱼落雁的女人一往情深。
虚荣心使我成了脚踏两只船的坏女人。
和我有了“床第之恩” 的招瓦泥开始逐渐暴露出大男子主义的原型。 他为我买了当时只有商人才使用的手机,方便了对我一举一动的监视。脚踏两只船的好事没坚持多久就变成了被人独裁垄断 —— 他不允许我和鸿林之间的任何电话书信往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鸿林人认真真地道声“再见”就不明不白地成了招瓦泥的“未婚妻” —— 其实不是不明不白,有钻戒一只为证。
招瓦泥曾经有过三次婚姻,并且和三个前妻各有一个女儿,最大的已经十六岁。我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有点象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故事,如果成为他的第四任妻子,是否也暗示了我会变成疯女的命运?
招瓦泥先是干涉我的人际交往,后来又干涉我的生活习惯 —— 不许吃中餐,不许穿中国品牌的衣服,不许留齐眉刘海,甚至不许讲从“走遍美国” 里面学来的英语。
就在我大吵大闹要结束和他的关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简直不可思议,我们一直采取措施,怎么会怀孕呢? 我坚信是招瓦泥从中做了手脚,这个比我大十六岁的男人不惜一切手段让我成为对他言听计从的奴隶。
与其说是恨他,我更恨的是自己,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我先有了缝,才招来了苍蝇。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带着三个月的身孕,我和招瓦泥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三个月以后,我们来到德国定居 —— 招瓦泥在德国一家赫赫有名的化工厂找到一个地区总经理的职位。
他说离开中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孩子是个女儿。
但在德国定居的时候我却丝毫也没找到他为我着想的迹象,他不顾我的反对,在深山老林里买了房子,近万平米的土地面积,有一半以上是政府规定的自然保护区,交着土地税,却不能动一草一木 —— 我成了森林义务管理员。
女儿出生以后,我和招瓦泥一起去他意大利的家乡探亲。终于见到了被他吹成仙女的妈妈,其实是一个走路跛脚的胖女人,据说那只跛了的脚是他爸爸失手打伤的 —— 在他们家的岛上,男人打女人不是失手,只有打伤了才算失手。那个爱打女人的男人那时候已经变成个快走不动路的老头,看见我,依然不忘打情骂俏。招瓦泥的妈妈十六岁就生了第一个女儿,十八岁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岁生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招瓦泥,二十四岁生了第四个女儿,如果不是因为一场车祸,她的孩子可能还会一直生下去,那场车祸导致她比她的邻居女人们少生了四五个孩子 —— 我亲眼看见他们的邻居家庭团聚,来了一个连的儿孙。
招瓦泥的妈妈从知道我又生了个女儿那天起就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孙女时也没显示出多大的兴奋,我用我有限的意大利语还是弄明白了她和招瓦泥说“以后再努力”之类的话。
天哪,这都是什么时代了,世界上还有如此愚昧落后的地方?
我忽然间明白了招瓦泥近乎于强迫症的大男子主义不是一日之寒的薄冰,而是三尺之厚的积累。
从意大利回来后不久,就传来招瓦泥爸爸去世的消息。从此以后,我们本来就不和谐的婚姻又多了一个一点就着的导火线 —— 他那动辄就来看儿子的妈。
意大利的女人只有成了儿子的妈才算是实现了做女人的价值,而我因为对这桩婚姻前途未卜而一直偷吃避孕药。
不幸的婚姻导致我对鸿林的无限思念,和鸿林那没有画圆的句号就像是阿Q最后的画押,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伤痛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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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女人(三)
本帖于 2010-09-28 08:04:20 时间, 由超管 论坛管理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