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沉默|寂寞之声

我以为自己已经听过了所有声音。

风穿过电线杆的哨音、楼板断裂的咔哒、水管里空荡荡的回响、磁带抽搐般的倒转、收音机的电流沙沙、笑声的余温、钟声的敲响。

但直到那天,我终于听见了——沉默本身的声音。

不是“没有声音”。

而是那种你在说完一切话后、在没有人应答的那头、在一个名字刚刚被提起却没有结尾的时候,世界低下头,闭上眼,仍在聆听的沉默。

我回到最初的房间。

那个堆满录音设备、我留下每一段日记音轨的地方。
尘土比初见时更厚了,窗户裂开一条缝,光线斜斜打在磁带的壳子上。

我按下了“播放”。

一卷又一卷磁带的声音依次响起。它们混杂着我的喘息、叙述、困惑、假装镇定、追问、模仿、回忆,还有长时间的空白。

那空白很长,有时候甚至一分多钟。

可现在我听见了:空白里不是“无”,是很多事在里面静静站着。

我听见一个五岁时的我在厨房跌倒,没哭,只是咬牙站起来。
我听见母亲曾在某个夜里,放下电话后那一口不肯落下的叹息。
我听见自己在三年前录下的一句话:“其实,我不是真的想活着,只是怕没人记得。”

那些声音不在磁带里,它们在沉默之中。

我停下录音。

我不再说话了。我也不再问了。
我想让那片沉默完整地存在——不去命名,不去解释,也不试图控制。

我只是坐在那里,闭上眼睛,任时间在屋子里缓缓铺展开来。
像一张没人敢写字的纸。

我忽然明白:

沉默并不意味着声音的死亡。
它是声音选择留下的地方。
它是所有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句子、被打断的通话、躲在心里没被喊出的名字、想拥抱却迟疑的动作——它们的容器。

它不是空白。

它是余地。

那天夜里,我听见有人在窗外轻轻叩了一下。

我没有回应。

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我愿意让沉默先开口。

它还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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