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后海
傅振川
第十六章
广化寺坐落在靠近银锭桥的鸦儿胡同,山门对面是写有“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的巨大影壁。寺院每月逢初一、十五做法事,影壁下摆放几十只盛放清水的大盆,香客们将自己买来的鱼、鳖、龟放入盆内。法师敲着响器率弟子念《大悲咒》,然后将盆中鱼鳖龟放生后海——湖水不结冰时抬着大盆来到岸边,将盆中物倒进湖里;结冰时人下到冰面上,用冰镩镩出冰窟窿,将放生物倒入冰窟窿中。
这天是大年的正月初一,拐子王蹬着三轮儿来到山门前兜售放生物——干个体与吃皇粮混日子不同,即使这天应该聚在家里与家人过年吃年饭,可他还是为了多挣钱蹬着三轮儿来到山门前。
寺院门前很宽敞,他把三轮儿停在山门一侧,人站在三轮儿后面向熙熙攘攘的香客兜售。大约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拐子王无意中向西一扭头,见胡同里多出一堆人,吵吵嚷嚷乱乱哄哄的,但因距离远听不清吵嚷什么。最初他没往心里去,后来听从那边过来的人说是有个原配在打“小三儿”,也没往心里去,因为那时漂亮女人傍大款、有钱老板找小蜜已不新鲜,原配打“小三儿”的事也时有耳闻。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忽然想到那堆人站的地方离花缠宋的家门口很近。他由花缠宋想到婵娟,又由婵娟想到她也傍上大款,这才想到那个被打的“小三儿”会不会是婵娟?于是犹疑着推着三轮儿往人堆儿跟前走。等走近一看,坏了,被打的人还真是婵娟——婵娟的长头发被那个原配双手薅住,腰被拖弯,头被拖低到原配齐胸那么高,脸虽然朝向地面,但从熟悉的身形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婵娟。
那原配四十多岁,人已发福,腰身又圆又粗。她双手抓住婵娟的头发,狠命往怀里方向猛地一拽、再猛地一拽,倒退着步子连续不停地狠拽;婵娟就只能弯着腰跟随着,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往前扑。原配腾出一手去抓婵娟的脸,婵娟的脸被挠出血痕。又扬起巴掌扇婵娟的脸,边扇边气急败坏地骂:“啊,你一个小老百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敢勾引我爱人!呸呸,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作风败坏的坏女人、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狐狸精……”骂完开始从头上往下薅头发,薅下头发随手一丢,将头发丢落在地上……
拐子王听这女人骂,第一个反应是骂颠倒了——明明是你爷们儿这只疥蛤子想吃婵娟的天鹅肉,怎么反倒成了天鹅惦记疥蛤子?第二个反应是该不该把婵娟被打这事儿告诉送秋——若是以前,那自然没的说,不但会急着托人报信,自己也会上前护住婵娟,可现在婵娟却傍上别人……拐子王想起八个月前受送秋之托到花缠宋家送婵娟的东西,临上车时送秋忍着难受还叮嘱:“见了花缠宋别爱搭不理的,别让人家觉得好的时候送茅台、不好的时候就让自己的哥们儿给人家耷拉脸子!”拐子王由此想到有些操蛋小伙儿与女友分手后的做法:或到前女友的工作单位、或到人家街门口散布女友在亲热时的一些亲昵隐私,用来臭人家姑娘名声。他还想到:自己在婵娟刚劈腿时没把实情及时告诉送秋,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现在这事儿不能再不及时告诉……想到这儿,他抬腿上车,蹬着三轮儿急着往回赶……
拐子王一进送秋家门就气喘吁吁地说:“婵娟被打了……打得很厉害……是那个老板的原配打的……就在婵娟家街门口……”
当天是大年初一,也就是我们哥儿仨年三十晚上喝酒的第二天。因为是初一,所以聚在送秋家只有七八个人,都是平日最要好的哥们儿。听到拐子王的话,大伙儿都一愣,但也只是愣愣而已。可送秋却从椅子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直脖直脸就要往外走。亡命徒见了一把将他拽住,说出的话有些埋怨:“操,现在跟咱还有关系吗?还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谁打谁还不是狗咬狗?!”说完把送秋又推回到椅子上。
送秋听到婵娟被打,内心显然被触动。他坐在椅子上有些发愣、脸涨得有些红,喘息也有些急促。只坐了片刻,他就又站起身,急着往外走,边走边说:“不行,这事儿得管!”说着就奔出屋门。我们哥儿几个见了,也都站起身,乱哄哄往屋门外挤……
送秋一出街门就往东跑,婵娟家住在东边。这里的地形是这样的:贴着后海北岸是一条柏油路,路的一侧是偌大的湖水水面,另一侧是一溜住宅街门,沿湖的路叫“后海北沿”;北沿北面隔着一排民房有一条胡同,与“北沿”平行,那条胡同就是婵娟家住的鸦儿胡同;临湖中段路北是甘露胡同南口,进甘露胡同再向东拐就是鸦儿胡同。婵娟家住在胡同中段。
送秋家距婵娟家大约七八百米。我们跑到甘露胡同口已是气喘吁吁,可前面还有一半的路。等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婵娟家街门口,扒开围观的人进去一看,场面就让我们很是吃惊!
婵娟已被打得躺倒在地,红色的拖鞋散落一边;外衣被扒下,身上只剩秋衣秋裤;秋衣领口被撕扯得开口很大,胸罩被扯下扔在地上,两个乳房已经露了出来;秋衣的一条袖子已不见,从肩膀往下露出光胳膊……
婵娟家的暖气片是亡命徒托厂里司机哥们儿拉来的。当初为把暖气安装得暖和、更为帮着送秋赢得花缠宋的欢心,亡命徒特意从厂里请来安装技术最好的师傅,我们哥儿仨打下手。暖气安装得很棒,即使是三九天,在屋里也可只穿秋衣秋裤和拖鞋。从当时婵娟被打场面猜测:很可能是老板的老婆来家找她,又不肯进院进屋,婵娟只能临时穿件外套走出院门与她说话……
我们赶到现场时,那个原配抬起穿着棉皮鞋的脚还往婵娟的身上踢着、踹着。这一躺一立的两个人位于人圈儿中间,围观的人就站在四周事不关己有说有笑地瞧着热闹。
送秋一到现场就赶紧上前,护住婵娟,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扶坐起来,然后急着脱自己身上的套头绒衣,用绒衣往婵娟的头上套,连胳膊带身子一起套在婵娟身上——他出家门时因为着急没顾上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套头绒衣。我因为这些年写稿写得身子虚弱,临出门时就顺手抓起羽绒服。这会儿,我也把羽绒服脱下来,盖在婵娟的腿上。
婵娟被打得不轻,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被挠出的血痕。此时她偎在送秋怀里一抽一搭地哭,身上虽已套上绒衣,可还是被冻得哆哆嗦嗦直打哆嗦……
送秋把羽绒服边沿往婵娟身下掖了掖,弯腰准备抱起。婵娟从套头绒衣下面伸出光胳膊,用胳膊弯儿勾住送秋的脖子。送秋把婵娟横着抱了起来,迈开步急着向她家街门口走。这时我才注意到,街门口堵着几个陌生小伙子,堵着门不让花缠宋出来。花缠宋见送秋抱着婵娟走进院门,赶紧迎着往屋门处引……
在送秋给婵娟套绒衣时,那个原配还想凑上来打,被小闹儿拦住了。那娘儿们不甘心,继续往上扑。结果被亡命徒一把搡出老远,跟着睖睖起两只大眼珠子就骂:“我操你妈,你他妈逼还没完啦?!”
老板老婆见亡命徒一脸凶神恶煞的凶相,又见其他哥儿几个也睖睖起眼,这才赶紧溜了……
最初见婵娟被打得躺倒在地,我很纳闷:婵娟个子比那女人高,又那么年轻,怎么就打不过一个老娘儿们呢?尤其费解的是:让人扒得只剩秋衣,领口被撕扯得那么大,一条袖子还被扯下来,怎么就那么老实不反抗呢?后来从围观人那里听说,原来老板的老婆为打婵娟带来七八个人,除原配一人其他都是清一水的小伙子。原配负责打和骂,其他人负责拉偏手儿,看到婵娟反抗激烈时,暗中摁住或帮原配打;另有几人守住街门口,死死堵住花缠宋不让他出来拉架。还听说这些小伙儿都理着寸头,穿衣虽与城里人一样,但感觉却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那娘儿们说话的用词和口气也另类:“小老百姓”、“作风败坏的坏女人”,一听就能觉出与我们这些底层用语明显不同。
乱哄哄的人群散去后,胡同里显得有些冷清。地上散落着被撕扯掉的长头发,这儿一团、那儿一缕……长头发若长在女人头上显得很自然,可要是被人薅掉丢弃在地上就显得很凄凉,尤其是在寒冷的空气中看到这些长发随风瑟瑟抖动,场面就显得更是凄凉!
婵娟头发颜色很黄,不是西洋女人的那种金黄,而是发质发干没有油性的焦黄——北京人常说的“黄毛丫头”,指的就是这种焦黄。头发颜色不但黄,而且是自来卷儿,不烫发也是自然卷曲。我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有次去送秋家,一进门就见他手里摆弄着一缕黄黄的头发……
送秋手里的那缕头发有食指粗细,一端的端头儿被对得整整齐齐,就像一小把儿韭菜被切了一刀那样整齐。对齐的那端用红色鱼线捆绑得很仔细,线圈儿密密的一圈儿紧挨一圈儿,线头儿被巧妙地隐藏在线圈儿里;另一端散开着,就像女人的波浪长发披在肩上那样蓬松地散开着。
“哪儿来的头发?捆它干嘛?”我当时猜想可能是婵娟的头发,但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头发,而且不知送秋捆绑它的目的。
“不干嘛,就是见她老掉头发,所以一根根捡起来,绑在一起……” 送秋有点儿难为情,解释着。
原来,俩人睡到一张床上后,送秋发现枕巾和褥单上常有婵娟掉落的头发,就一根根捡起来,存放在一只饭盒里。当存了满满一饭盒时,就把它们拿出来,一根根对整齐,用很细的软质鱼线捆绑起来……
“我用放大镜仔细看过,她的头发横断面是扁的,可咱们头发的横断面都是圆的!”送秋对我说。
“真的?还有扁的头发,怎么会是扁的呢?!”
“不用放大镜看我也不知道。不过也弄清一个问题:只有扁的头发才能自然弯曲,形成咱们说的‘自来卷儿’;不能弯曲的头发一定是圆的,就像咱们绝大多数人的头发!”送秋归纳扁、圆状头发与能否弯曲的关系。
“也许是因为旗人属于外族,本身就与汉人不一样!”婵娟祖上是旗人,我寻找着原因,同时也感叹送秋对婵娟的爱意之深,竟然扩展到掉落的头发上……
送秋回到家后情绪有明显变化,闷闷地发呆,脸一直沉着。能够看出,婵娟被打在他心里引起很大波动。之前他一直深爱着婵娟,现在也依然爱着。刚发现她出轨时,送秋也曾恨过、怨过,埋怨她没有骨气,贪图人家钱财上当受骗。现在,看到她被人家欺负,既有因她不争气造成今天这种后果的恨铁不成钢,也有看到她被打得很惨的心疼和心软。那个肉身曾给过他太多的温存和缠绵,虽说脱光衣服肌肤相亲是两厢情愿、是相互给予,可在一个男人隐秘的内心深处却始终心存感激、心怀感恩。对于那个让他爱怜的肉身,他之前一直用心呵护着、心疼着,是男人对心上女人心肠很软的那种心疼。可就在刚刚,他却亲眼看到这个肉身被暴打、被羞辱,内心不可能没有触动。
“操他姥姥的,先是男的占便宜欺负、后是被他老婆暴打,两口子合一块儿欺负一个女人。这他妈还有天理吗?还有老百姓说理的地方吗?那个骚逼娘儿们可真他妈的狠!女人对待女人,下起手来怎么就他妈的那么狠呢?!”到了晚上,送秋说起这事儿仍愤愤不平。
“恨呗,原本平平静静过日子,忽然发现自家爷们儿外面有了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的女人。醋劲儿加嫉妒,所以下起手才会那样狠!”我说。
“妈了个逼的。当时进屋放下婵娟,我就急着往回跑,想跑回来暴擂那娘儿们一顿,可出街门看丫已经撤了……现在仍然咽不下这口气,真想好好算计丫一顿、狠狠给丫走个‘黑’字……”送秋的注意力集中在报复泄愤上,忽略了对那个女人的注意。
“那娘儿们可不简单,要想算计丫的,就必须要有比丫还贼的心计!”
送秋没想到我把注意力放在那女人身上,把脸转向我……
“看出丫有心计,首先是看丫在时间上的选择——哪天报复不行,干嘛非要选在大年初一?其次是地点,选在街门口,无非是想让婵娟在家门口丢人现眼。再就是事先分工明确,派几个人堵住院门口,死死堵住不让花缠宋出来;再派几个人拉偏手儿,看到原配打不过或婵娟反抗激烈时,帮忙摁住,还可趁人不备偷给一拳、暗踹一脚,替原配出气。最诡异的是婵娟见那娘儿们突然找上门,心里肯定先是一惊,不可能不把心提溜起来,因为之前跟她爷们儿有一腿,可她为什么还会傻傻地走出院门?肯定是那娘儿们事先设计好了,先不动声色把她好言好语哄骗出来,骗到街门外才动手开打……”
我说到这儿,忽然感觉有人拉开屋门,扭脸一看,来人竟是婵娟!
我和送秋见来人是她,全都一愣——因为白天看到她被打得很重,想着她怎么也得躺在床上缓两天,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下地走动;还因为分手已八个多月,她这还是分手后头一回走进这儿屋,觉得有些突然。
婵娟进屋后径直走到送秋跟前,脸上的神情是被打后的消沉,说话的语气也消沉:“你答应我,让我回来……”
白天发生的事,对婵娟可说是长这么大遇到的对她羞辱最大的一件事。小时候花缠宋宠爱、身体发育后追求的小伙儿各种各样的示爱,以后掉进送秋为她张开的网里,更是尝遍了作为女人所能享受到的所有的爱。可是,今天却在天寒地冻的胡同里被人当众扒去衣服,被羞辱、被暴打。更大的感受则是来自冷漠围观与出手相救的强烈反差,相比围观者事不关己的冷漠,唯有她曾经对不住的那个人跑来救她、用身体护住她……婵娟经过这件事才觉出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冷漠、觉出谁才是最亲最近的人、谁才是这个世上最应该相信和依靠的人……所以当晚才等不及地找回来,希望送秋能原谅她、能允许她回来重新一起生活。
送秋和我坐在八仙桌两侧的椅子上,婵娟进屋后没有找地方坐下,而是站在送秋面前,给人一种虽一时说不出来、但感觉总有哪儿不对劲儿的地方。送秋大概也感觉到这一点,再加上事发突然,所以一时犯蒙没有说话……
“答应我,让我回来……”婵娟脸上有被抓破的血痕,眼眶里有泪,但眼泪含着没有流下来。
两人分手后,送秋一直咬紧牙关默默地挺着、苦苦地熬着。可我能够看出来,他之前的坚决态度已有所松动,似乎也想和解。于是我多次劝,让他主动去找婵娟,甚至怕他面子上抹不开提出由我出面去找。可他脸皮儿薄,一直没肯吐口,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也许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一口应承下来。于是我就觉出我再待下去有些碍事,想找机会抬屁股回家。
婵娟见送秋两次都没吐口,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吧嗒”、“吧嗒”往下掉……
场面不对劲儿的地方已显露出来——屋里三个人都是成年人,送秋和我坐着,唯有婵娟站着,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更何况,她之前与送秋在这间屋子里住过整一年,曾经是那样亲密无间,可现在却像个外人一样一直站着。
“坐下,你先坐下……”送秋站起身走到婵娟跟前,劝她坐下。
也许是这句“坐下”让婵娟感受到暖意,她心里的委屈再也绷不住,一下扑到送秋身上,抱住他伤心大哭起来:“呜呜……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狠狠打我一顿……只要你能出了心里那口气、能原谅我,就怎么着都行!呜呜……”
送秋的眼睛也湿润了,用胳膊半搂半扶着婵娟,继续劝:“坐下,你先坐下……”
——明晃晃的电灯泡!再待下去真的有些碍事了。我向送秋打了声招呼,然后抬屁股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不好受——送秋之前虽然很痛苦,可现在婵娟毕竟回来了,由此就让我想到我自己、想到我那初恋女友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此时已是大年初一的深夜,仍有精力旺盛者在放炮仗,远远近近的炮仗声不时炸响。形单影只的人最怕过年,过年的热闹更凸显内心的冷清和孤单。我已经失恋整整八年,失恋的痛时时在啃咬着我的心,尤其是此时此刻,心里就更是难受!
回到家里我仍无法平静,面对着冷屋子凉炕,一个人在空屋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不免黯然神伤……
人都是生活在特定的社会氛围里,个人的观念难免受到人群氛围的影响。我恋爱那时的社会对待婚姻的观念还很落后,讲究初婚找初婚、二婚找二婚,童卵子必须要找未经开苞的大姑娘、头一宿睡觉必须“刺刀见红”。那时观念老旧的人家仍保留旧有的婚嫁习俗——婆婆第二天一早会把新人昨晚用过的带有初夜血迹的褥子晾晒在大杂院里的晾衣绳上,以此向街坊四邻昭告我家迎娶的是处女、是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与此对应的是一些俗到家的恶俗俗语:“头锅饺子、二锅面”、“××娶了个‘二锅头’”、“谁谁新娶的媳妇以前被谁谁玩过”。其次是家庭的影响。我的家庭属于底层平民,爹妈没文化,平日忙于生计不读书不看报,疏于对孩子的关心和教育,更不会在我难受得要死要活时给予暖心安慰和具体指导。再加上我当时年轻,还不具备处理复杂感情的经验,所以做出错误的分手决定。失恋八年,我不是不想再次恋爱,也不是非要找比前女友更漂亮的女孩儿,而是在找感觉——那种被强电流击中,心脏“怦怦”狂跳的感觉。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每个人在青春期是有着“特定恋爱时间”和“特定恋爱场所”的——在这个“特定恋爱时间”里,你可以凭借你从未接触过异性的特有身份,走进那个虽无形但却可以感受到的“特定恋爱场所”里,而这个特定的场所也会敞开大门接纳你,并为你提供最优秀的人选。可是,这个场所在为你提供优质服务的同时也给你造成一种错觉,让你误认为何时都能进场,而就是没有事先明确无误地告知你:这个场所的开放时间是有着严格限定的,只在你从未接触异性的特有时段为你开放仅有的一次。你若能准时入场并一头撞见你那前世冤家,那是你的幸运;相反,则过时不候。要怪只能怪挑水的回头——过了井(景)啦!等到弄明白这些,我才真正后悔当初的错误分手决定。唉,人啊,都是他妈这德行,真正拥有的时候并没觉出已经到手的东西有多珍贵,可一旦失去,才会觉出是多么的珍贵,觉出当时真的应该好好珍惜、真的应该加倍爱惜!可是,等到你明白这些的时候,却已是无法挽回、再也回不去的时候……现在,初恋女友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我就是悔青肠子也只能接受现实、只能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默默舔伤口……痛苦能让人明白先前不懂的道理,我就是在那时认识到人的年龄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生理年龄,另一个是显示心智成熟程度的心理年龄。我当时与女友分手时的心智还很稚嫩,心理年龄远远没有成熟,所以才酿成今天的苦酒。现在,我已二十七岁,也许在别人眼里我还很年轻,可我的自我感觉却已是青春不再、大好年华已逝去、自己已是远离主流恋爱人群的边缘人……我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大伟,大伟……”外面忽然有人轻轻敲响屋门,压低嗓音在叫我。
我一听,是送秋!觉得很奇怪,下地打开屋门不解地问:“怎么啦?你怎么到我这儿来啦?!”
“她不走了,赖在我那儿不走了,我只能在你这儿将就一宿。”
“我原以为你俩就是和好住在一起啊!”我仍不明白,纳闷他为何要把婵娟一人扔在家里,自己跑我这儿跟我将就一宿?!
“唉,怎么说呢,反正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能随随便便又住在一起!”
送秋脱衣扒鞋,我俩挤在一张单人床上,都抽着烟,聊了起来。
“可别他妈的像我,观念那么老。我那时可是七七年,观念老还情有可原;可现如今都啥年代了,观念怎么还这么老旧、还这么老八板儿?!”我呲哒他。
“不是观念老,是感觉不对,觉着不是那么回事儿……唉,前年跟她刚结婚那会儿,觉着她哪儿哪儿都好,虽然也觉出她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可总觉着这些小毛病不算什么,完全可以被我们好的不得了的感情化解掉,可后来呢……现在也一样,不能不把事儿掰哧清楚又随便住在一起,省得再二次反复!”
“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毕竟挨了打,而且打得很重,会让她牢记一辈子!”
“开始我也是这样想,也以为这次挨打会把她打清醒、会让她恨上那男的,可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啦?”
送秋不再说话,用牙嚼着进到嘴里的一根烟丝,一下又一下慢慢嚼着。
“你这刚刚八个月,我都整整八年啦。你当滋味好受啊,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心口疼,真他妈就跟用刀剜似的一剜一剜地疼!”
送秋上下牙嚼着烟丝,嘴一下一下地动,仍然懒得说话。
“耳朵眼儿里塞上鸡巴毛啦?我这儿跟你说话呐!”我有些起急。
“我让她辞职,不在那家公司干,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离开那个王八蛋。可她舍不得那份工作,只答应与那人断开,不让他再碰自己。可是,又怎么可能断开呢?之前没有关系都能突破界限发生关系,现在有了那么长时间的关系,又怎么可能彻底断开呢?!还有,这次挨打,她只恨那女的,不恨那男的——这点儿也让我很意外。而且我能觉出来,她不肯辞职有舍不得那份高工资的原因,但也有其它缘故……”
对于婵娟不肯辞职,我也感到意外,同样也无法接受,因为,若是不辞职,俩人每天就还待在同一间办公室里,根本无法保证俩人不继续。
“明儿个我好好劝劝她。但不管怎样,这是一次机会,你必须紧紧抓住,不能轻易放弃!”我叮嘱。
“唉,都过去八个月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尤其是这次挨打,表面看应该能让她醒悟,可实际给我的感觉却比以前更糊涂了——这也是让我感到吃惊和无法理解的!”送秋有些心灰意冷,无奈地说。
“她还年轻,头脑也简单,有些道理还得慢慢跟她讲。这次挨打对她心理冲击很大,是一次强刺激,应该能死死记住,让她牢记一辈子!”我说。
“在旁边看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可等一聊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明儿个你试试吧,试试就知道了!”送秋说完翻过身,把后背朝向我。
我俩不再说什么,各自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把送秋扔在我家里,独自去找婵娟,想跟她好好聊聊。
一进门,就感觉她是有意要在这儿长住下去,一边收拾屋子、一边与小闹儿有一搭无一搭在闲聊。
婵娟见我进门,立刻说:“哎,大伟,正想找你!你跟我说实话、说最心底的实话:你们男人是不是特记恨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睡过?是不是特记恨这一点?”
我一愣,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就反问她:“你说呢?假如送秋跟一个四十多的老娘儿们上了床。你记恨、还是不记恨?”
婵娟低下头小声叨咕:“可是……他心里应该清楚,人家的心思都在他一人身上,根本就没在别人身上啊……”
“我今儿个来,是想明确告诉你:你必须辞职,就算你每月挣得再多、能把金山银山挣回来,也必须辞职,因为只有辞职才能跟那个杂碎彻底断开。这是底线,是不容商量的底线!”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了。
“行,我再考虑、考虑。今儿晚上你可一定要劝他回来,我等着他,我俩再好好聊聊!”
这时小闹儿有荤没素接话茬儿:“得嘞,嫂子你放心,今儿晚上我就是绑票也得把他强着绑来,强塞进屋,你可得好好伺候我哥一宿。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之仇’,小两口脱光了摞一块儿着着实实睡一觉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听了婵娟躲闪的话,我才明白送秋为何那样泄气,但还是努力劝她:“没什么可考虑的,你必须辞职,对那个杂碎不能抱任何幻想!若论动心眼儿,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知你对昨天的事儿过心想过没有?凭那个原配的心计,她在策划打你这件事儿上,是不会漏掉让她爷们儿作壁上观的。可她爷们儿为何没来?心里明知你被打,他又为何无动于衷?”
“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你不了解他,真的不了解他——如果他知道我被打,也会不顾一切来救我、也会豁出命来救我的!”
吃惊!对于婵娟的回答我感到很吃惊,同时也感到无奈——男人面对头脑简单的女人有时确实会感到很无奈!
“你要这么说,那我只能跟你掰哧到底:他在与他老婆因为你吵架时有可能没听到他老婆对你恨之入骨的话吗?退一步讲,就算他真的没听到,难道他也没觉出他老婆对你的巨大醋意、没想到他老婆有可能对你实施报复吗?凭他的年龄和阅历,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吗?如果没有这种可能,那他为何没有事先提醒你要提防他老婆的报复?回答我,他提醒过你吗?有过一次提醒过你吗?他若提醒过你,在他老婆骗你走出街门时,你还会那样傻傻地被她骗到街门外吗?”
婵娟听了我的话愣愣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料到我把问题看得这样深。
姚姐听说婵娟回来了,也来到送秋家,也跟着劝婵娟:“傻丫头,你怎么就摸不出哪头儿炕热呢?不错,他是给你花了不少钱、是对你好,可他对你好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被卡巴裆那股脓水憋得难受,憋憋躁躁就为出了那股脓水?!这能跟送秋比吗?天上地下的差别,你怎么就那么眉眼高低看不出哪个是真情、哪个是花俩儿臭钱就为出那股脓水呢?!”
婵娟很不满地白睖了姚姐一眼,故意避开姚姐的视线。从她的神态看,显然是对姚姐当初传闲话、将她对姚姐说的与那个老板的很多淫乱细节告诉了送秋心怀记恨。但同时也能感觉得出,她对姚姐和我的劝说不以为然,心里有她自己的小九九,虽然对那个老板没有事先提醒她注意防范这一点不满,但仍被那个杂碎时时关心她、处处照顾她、贴心贴肺地疼爱她营造出的那团迷雾所笼罩,仍然走不出那团浓重的迷雾。
我有些失望,原以为劝说很容易,见面单刀直入,讲明利害关系;她呢,明白了送秋不肯与她和好的真正原因,幡然悔悟。可眼前的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能揣摸出那个杂碎没有事先提醒婵娟防范的险恶用心和阴暗心理,但话却不能挑明了说,因为婵娟还糊涂着,而我又没有能够让她信服的真凭实据,所以,我只能是先从目前掌握的事实说起,用让她能够相信的事实去说服她。
“我知道那个杂碎灌迷魂汤已经把你给灌晕了、我也知道我现在说出的话你不会太相信,所以我不想用没有事实根据的事儿去揣测别人的动机,只根据已经发生的事实来分析:事实是他能够预见到你会遭到他老婆的报复,而且是伤害很重的报复——这个明摆着的事实你认可吧?!可是,他却没有事先提醒你。他为什么没有提醒你?不提醒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从中又能得到什么?我希望你能换位思考,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好好想一想!”
婵娟愣愣地听着我的话,一句话都没说,不知她听进去多少?更不知她会不会沿着我提供的思路去思考?!
尽管看出婵娟对那个老板有不可动摇的好感,我还是回到家里尽力劝说送秋,劝他先与婵娟和好、俩人先住在一起,与她在枕边儿慢慢聊、慢慢开导,时间长了自然能让她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送秋却不愿意回家,仍然坚持继续住在我这里。
看得出来,此时的送秋已心灰意冷,没有想见到婵娟的欲望、没有搂抱亲吻的欲望,甚至没有上床的欲望。这让我有些不能理解,因为,他毕竟是一个正当旺年有着强烈性需求的男人啊,而且,还是分开那么久,以前爱得那么深、现在也依然深爱着的女人,怎么可能就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和冲动呢?
?可是,一想到昨晚婵娟已经扑到他怀里、可他却丢下婵娟跑到我家跟我挤单人床凑合,现在又不想与婵娟睡在一张床上,又不能不让我往他已没有性冲动那方面去想,甚至想到有可能是因为他自身的生理原因,才让他失去了性能力。
我开始胡思乱想,想找出他不肯与婵娟上床的原因:是因为分手对他打击过重造成阳痿吗?不可能,净过身的太监还知道到窑子里去毁妓女、还有发泄的欲望,更甭说送秋的零件还都在;那是因为婵娟让他伤透了心,由此就没有了性能力?也不可能,伤心归伤心、性能力归性能力,完全是不相干的两码事儿……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忽然就让我想到洁癖,性上的洁癖,想到他可能是因为婵娟与那个老板上过床而在性上对婵娟产生了性洁癖,就像一个有洁癖的女人虽然很喜爱一件衣服,却因衣服曾经沾过脏东西想起来就感觉别扭、非要把衣服干脆扔掉一样——尽管他很爱婵娟,却因为心理上有了性洁癖这个障碍,总也迈不过去这个坎儿,所以才从心底不想与婵娟再上床!
我想起小闹儿白天说过的话,“今儿晚上我就是绑票也得把他强着绑来,强塞进屋”。于是就连说带劝、连推带搡把送秋送回家,交到婵娟手上,然后用铁锁在屋门外反锁住门,想着他能冲破心理障碍、迈过性洁癖那道坎儿,真的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夫妻没有隔夜之仇”,“小俩口睡一觉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可等第二天早晨我打开屋门外的挂锁,送秋就又躲回到我家里,而且,从他的话里能听出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唉,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恐怕永远都回不去了!”送秋心灰意冷,再加上昨夜没睡好,一脸疲惫地说。
“什么回得去、回不去?俩人脱光了摞一块儿着着实实地睡一觉,冲破障碍、迈过那道坎儿,就什么都回去了!”我说。
“不是那么回事儿,主要是婵娟人变了,再也找不回从前的那种感觉了!”
送秋详细述说了事情的经过,我才知道他俩一整夜是怎样过来的……
“饿吗?我给你热点儿饭?”
“不饿,刚才在大伟那儿吃过了。”
“昨晚你们哥儿俩挤一块儿你肯定没睡好,洗洗早点儿睡吧!”
送秋走到八仙桌一侧,在椅子上坐下,没说话。
婵娟蹭了过来,站到送秋面前:“都八个月没跟你腻咕了,人家想你了,特别得想……”婵娟向前半步,胸与送秋的脸齐高,伸出两臂将送秋的头搂在怀里。
“别,别这样!咱们可以坐下聊聊天儿,但别这样……”
送秋轻轻推婵娟,可婵娟却把他搂得更紧了,还低下头把自己的脸与送秋的脸贴在一起:“人家就是想了嘛,特别得想,想得受不了……”婵娟娇滴滴地撒着娇……
送秋已经八个月没有近身婵娟,身上一下就有了反应,全身酥痒痒麻酥酥的。他闻到了婵娟头发和脸上的香味儿,感觉不是以前熟悉的那股香皂味儿,而是很高档的香水味儿。这股高档香水味儿让他立即想起那个老板、想起那个老板给她花了很多的钱、想起那个老板与她上床……一想到上床,他一下就对婵娟的身子有了异样的感觉,与她有了距离感。于是轻轻挣脱开,起身站到一边说:“你要再这样,那我只能砸开窗户跳出去,又躲到大伟那儿去!”
婵娟一愣,看着送秋,由刚刚升起的缠绵感觉里又重新跌回到地面上,赶紧说:“那好,我不这样。你别走,求求你别走!咱俩坐下好好聊聊天儿。”
两人隔着八仙桌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一时谁都不说话,唯有湖边不时传来的炮仗炸响声……
“咱俩刚分开那会儿人家心里特别、特别得难受,胸口里老像拧毛巾那样一拧一拧地疼。刚开始我以为得了心脏病、犯了心绞痛,后来才知道是心里难受心口疼!见天见的,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身上一下瘦了十多斤,都瘦成皮包骨了,谁见了都问我怎么瘦成这样。八个月里每天都想你,干什么都干不下;硬着头皮去干,也老是丢三落四的。人就像丢了魂儿,差一点儿就得了‘神经病’!”婵娟柔声细气地说着。
这是送秋第一次听婵娟述说分手后的感受,听了很心疼,也稍稍有些吃惊——原来分开后她也很痛苦、原来她难受的滋味儿并不比自己差!
“这都分开八个多月了,每天早晨醒来脑子里就是你,一整天都是你,怎么赶都赶不走;晚上做梦梦里也是你,还老是做同一样的梦,梦见你轰我走的那天双手握着拳头,两只拳头在胸前使劲儿抖动,边抖动边压低声音朝我吼……每次梦到这儿,我都被吓醒,醒了就趴在被窝儿里哭,连被角都哭湿了……”婵娟继续柔声说着。
送秋听了心里很心疼,想:原来女人也禁受不住分手的打击、原来女人分手后也是难受得要死要活!
“人家不单是心里想你,身子也想你,从你去乡下清理黑鱼那时就想你。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想:你是不是也想人家?我就不信,你一点儿都不想人家、一丁丁点点都不想人家!你说,你跟我说实话、说最心底的实话:你想不想我?到底想不想我?”婵娟的两只狐狸眼直直地盯着送秋的眼睛,就像当初在湖边那样直直地盯着送秋的眼睛,期待着他的回答。
送秋的心被融化了,一下子变得很软,防线彻底坍塌,只能老实承认:“想,特别得想、发了疯似地想……”
婵娟听了一下站起身,绕过八仙桌,从一侧扑向送秋。送秋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由地往旁边挪了挪,婵娟就挤坐在椅子挪出的空当儿上。送秋紧紧将婵娟抱在了怀里,嘴唇迫不及待找着婵娟的嘴唇,两人的嘴唇很快触碰在一起,送秋就急切地用嘴裹着婵娟的唇吸吮起来……
送秋一下就找回了先前的那种感觉,在小树林里第一次搂抱亲吻的感觉:人晕晕乎乎仿佛置身在梦境里,周身像是喝醉酒和持续过电。先是慌乱急切地吻,再是停顿下来情不自禁地发声:“哦,我那小葱指哦……我那亲亲的小葱指哦……我那最亲、最亲的小葱指哦……”
送秋的身子发涨发烫,感觉热乎乎地自己在跟自己较着劲儿……他边吻边在意识里晕晕乎乎站起身,模模糊糊拥着婵娟的身子往床的位置挪动,模糊的意识里映出婵娟以前脱胸罩时的特有动作——上衣脱光只剩下胸罩,两条光胳膊背在身后,两只手摸索着去摘背后胸罩上的挂钩,这时候的双峰就显的特别得高耸,尤其是与那光溜溜的两肩搭配着看,人就显得特别得妩媚……意识里等到双方衣服全部脱光,他就揽着她的脖子把她的身子慢慢拥倒在床上……
此时,送秋坐在椅子上搂抱着婵娟,婵娟的头发蹭在他脸上,让他感觉痒痒的。这让他回忆起以前自己的脸也曾被这头发蹭得很痒,记起以前在搂抱时婵娟的两条胳膊也在用力抱着自己、嘴唇也在亲吻着自己,亲吻间歇还发出“啊”、“啊”的娇喘声息……可现在这些却都没有。怎么没有呢?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呢?送秋脑子里闪出这疑问,旋即又以为是因为前一天她挨打受到惊吓,再加上分开的八个月因为心里难受身体虚弱造成的。可不料,此时的婵娟却在自己怀里抽搐起来,而且听到轻微的一抽一搭的抽泣声。送秋扳起婵娟的脸看,脸上有被挠出的血痕,流出的泪爬在血痕上。送秋见了很心疼,就用双唇去吻她的泪,边吻边柔声安慰:“事情都过去了,别再多想了,都过去了……”
八个多月来,婵娟做梦都想像现在这样依偎在送秋的怀里、想与他亲昵地腻咕、想与他肌肤相亲。可是,等到现在真的瘫软在送秋的怀里,她却没有要去搂抱的冲动、没有要去亲吻的冲动,相反,分手后所受的委屈却一股脑涌上心头,眼泪也就忍不住往外涌,继而控制不住开始抽泣。她边抽泣边向送秋述说内心的感受:“我觉着我这八个月过得特别得委屈,心里老觉着自己特别得可怜。你不知道你狠心把我轰走人家心里有多难受、有多无依无靠……这八个多月的日子多亏有他的体贴和照顾,我才熬到今天……其实,他这人还是挺好的,并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坏……”
送秋原本已进入状态、已心头撞鹿想入非非,可听到婵娟的话却一下子愣住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受到羞辱,第二个反应是觉出婵娟糊涂:你觉得他人好,心存感激,可就是没有想过你的痛苦又是谁造成的?!更要命的是,送秋由“体贴”二字联想到她曾与那个老板脱光了衣服上床、她的平坦小腹曾与那个丑陋的大肚子紧紧地贴在一起,并由此联想到姚姐对他说过的那些“性爱椅”、“性爱床”,以及让他更加痛苦不堪的龌龊画面……
送秋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摆脱开婵娟,站起身沮丧到极点地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睡吧,你在床上睡,我把椅子拼起来睡……”
婵娟一愣,一时没能明白送秋为何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等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才又一次扑向送秋,急切地说:“我又哪句话说错了,那可是我的真实想法啊!我对他没有感觉,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感觉,我的所有心思可全都在你一人身上啊…………”
如果婵娟刚才没有说出那番话,这会儿送秋也许与她已滚在床上,可正是因为听到了那番话,才让送秋把她不肯辞职的真实原因弄明白了。
哀莫大于心死。此时的送秋心已死,他不再理会婵娟、不再说什么,动手将几把椅子拼到一起,然后面对着墙壁和衣躺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送秋讲完昨晚的经过,无奈地说:“其实,我早就发现她头脑简单,人很单纯,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能记住别人的好。可我没有想到这个‘别人’也包括那个杂碎,更没有想到她只记住了在她痛苦时那个杂碎对她的安慰和照顾,却独独忘了最初是谁造成了她的痛苦,又是谁一手毁了她的感情。从现在的情况看,那个杂碎在她身上应该没少下功夫,甚至把功夫下到能让她相信‘也会不顾一切来救我、也会豁出命来救我’的程度!唉,头脑简单的女人可真好糊弄,只要一个男人对她好、用各种方法一直对她好下去,最后就能让她犯晕,甚至能让她晕到分不清什么是感情、什么是好感的地步!”
我说:“这事儿得两说着,一方面婵娟确实不是很聪明,至今还被那个杂碎蒙骗在鼓里;可另一方面女人确实是头脑简单一点儿才可爱、傻一点儿才让咱们男人更爱怜——假如婵娟是个人精、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精明女人,你还会这样爱她吗?她还值得你割舍不下难受得要死要活地去爱吗?”
送秋说:“我现在特别后悔,后悔那天早晨她找回来没有原谅她;如果那时原谅她,她就能与那人彻底断开!现在来看,这都是命——在我最痛苦、最接受不了的时候把她轰了出去,可也正因为把她轰了出去,才给了那个杂碎照顾她的机会、给了他俩继续发展的时间。前因后果、阴差阳错,事情发展到今天,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虽然我心里很清楚,知道她再回到那个杂碎身边我会很痛苦,仍然割舍不下对她的爱,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唉,人的命、天注定,你再怎么挣蹦、再怎么顽抗,终究也还是抗不过命的!”
我劝他:“前面错的就错了,后面不能再错。要看清你和她有很深的感情基础,她只是对那个杂碎有好感,要把她从好感里拉回来。毕竟,她真正爱的是你,所有的心思都在你一人身上!”
送秋摇头苦笑:“婵娟的情况与绝大多数女人不同。如果是一个傻大黑粗的丑女人想要把日子过好,她就必须汗流浃背地苦干;可婵娟却能坐享其成,有男人愿意给她大把地花钱、愿意给她买奢侈品、愿意包销她各种各样的高消费。更何况,她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两个男人——女人心里一旦有了两个男人,是与只有一个男人完全不一样的啊!”
送秋最终没能听进我的话,仍然不肯回家,在我这儿连住一礼拜。婵娟见他不愿意回来,有时也到我家来找他,送秋见了仍是躲,有时为躲避又没地方去,只能围着湖转湖圈儿,一直转到很晚才回到我家。这样时间一长,婵娟的心渐渐也就凉了,再加上这个时候那个杂碎玩命地对她好,拼命展开心理攻势,婵娟最后就又回到了那个杂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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