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关屋
本回故事简介
源氏二十九岁秋天之事。“关屋”用作题名,关口有屋,犹如城楼,供守关人居住。前文所述的伊豫介,在桐壶帝驾崩后第二年,改官常陆介,赴常陆国就任。伊豫和常陆都是地名,介,则是官位。他的夫人,就是第二回那个吟诵“寄身伏屋荒原上,虚幻原同帚木形”之诗的空蝉,随夫前往任地。空蝉住在常陆,听闻源氏公子流放须磨,心中不免偷偷地惋惜。欲寄相思,苦于不便。从筑波山到京都,并非没有便人,但总觉得不太稳当。因此多年以来,一点消息也不通。
本回故事导读
源氏公子谪居须磨,原无定期。后来忽然获赦,仍返京都。
次年秋,常陆介也任满返京了。他率领眷属在逢坂入关那一天,正值源氏公子赴石山寺还愿。他的儿子纪伊守等从京中到关上来迎接父亲,将此消息报告了他。常陆守闻讯,心念在路上相逢,未免嘈杂混乱,因此在天色未晓之前就赶早动身。然而女眷所乘车子太多,迤逦/yǐlǐ/前行,不觉已日高三丈了。
行至琵琶湖沿岸,传闻源氏公子一行已经越过粟田山。这里还来不及避让,公子的前驱者已经蜂拥而至了。于是常陆守一行人等只得在关山地方下车,把车子驱进各处的杉木林中,卸了牛,支起车辕,人都躲在杉木底下,仰望源氏公子一行经过。
伊豫介一行人的车子,有的还在后面,有的已经先行。然而女眷为数甚多,跟前大约也还有十辆车子,各色各样的女衫襟袖,露出在车帘底下,一望而知乘在车里的不是乡下女子。
源氏公子重新获得了世所罕有的尊荣富贵,因此前驱之人多不胜数,他们都注目这十辆女车。公子看了,觉得眼熟,很像当年六条妃子女儿斋宫携母下伊势时出来看热闹的游览车。
这一天正是九月底,红叶满林,浓淡相间,秋草经霜,斑驳多彩,好一片清秋美景啊!
源氏公子一行人员从关口上出来,随从穿着各种各样的旅行服装,式样与花纹各尽其美。这群人物出现在这片秋景中,分外美观。源氏公子车上挂着帘子,他从常陆介一行人员中召唤昔年的小君,现已身任右卫门佐,前来,叫他向其姐空蝉传言:“我今特来关口相迎,此心能蒙谅解否?”
回想公子“特来”之词屡试不爽,让对方感到极其受重视,心中受用非凡。
公子回思往事,感慨无穷。但此时人目众多,不便详说,心甚怏怏。
空蝉也不忘那件隐秘的往事,暗想前情,独自悲伤。她在心中吟道:“去日泪如雨,来时泪若川。行人见此泪,错认是清泉。”但此情无由教公子得知,独吟也是枉然。
源氏公子在石山寺礼拜完毕,即将离寺之时,右卫门佐又从京中来寺迎接,并且向公子谢罪,说那天不曾随公子赴石山寺,甚是抱歉。这小君在童子年代,曾经深蒙公子怜爱,官居五位,备受恩宠。但当公子突遭横祸,流放须磨之时,他因忌惮当时权势,不敢随公子赴须磨,却跟姐夫到了常陆。因此近几年来,公子对他略感不快,但亦不形于色。虽然不及往年那样亲信,但也将他归入心腹人之列。常陆介的儿子纪伊守,现已调任,但仍只是个河内守。其弟右近将监,当时曾被削去官职,随公子流放须磨,现在便走了红运。小君和纪伊守等人看了,都很眼热,痛悔当时不该产生趋炎附势之心。
源氏公子召右卫门佐小君前来,叫他送信与空蝉。右卫门佐想道:“事隔多年,我以为他早已忘记了。真好长心啊!”公子寄空蝉的信上写道:“前日关口相逢,足证宿缘非浅。不知你亦有此感否?只是地名逢坂虽堪喜,不得相逢也枉然。你家那个守关人真教我又羡又妒呢!”
呵呵,幸亏她家有“守关人”,否则你公子还不得长驱直入啊。
又对右卫门佐说:“我和她隔绝多年,现在好像是初识。但因时刻不忘,我惯把昔日的旧情看作今日的新欢。说到风情,只怕她又将生气了?”说罢将信交付。
右卫门佐深感荣幸,连忙去送与姐姐,对她说:“你还是应该写回信的。我原以为公子对你总该疏远了些,但他的心全同往年一样亲切,盛情真可感谢。充当这等送信的使者,也自觉无聊乏味,多此一举。但感于公子的亲切,难以断然拒绝。何况你是女人,情动于中而屈节作复,此罪亦可原宥。”
空蝉现在比前更加怕羞了,总觉得难以为情。但念公子赐信,实甚难得。想是不胜感动之极,终于援笔作复:“关名逢坂知何用?人叹生离永不逢!往事犹如一梦。”
源氏公子觉得空蝉之可爱与可恨,都有不能忘怀之处,因此以后时常去信试她的心。
却说那常陆介怕是身体衰老的原因,疾病缠绵。自知性命垂危,挂念这年轻的妻子,时常向几个儿子谆谆嘱咐:“我死之后,万事由她自己做主。你等必须处处照顾她,同我生前一样。”早晚反复这几句话。
空蝉想起自身本已命苦,今若丧夫,此后孤苦伶仃,生涯何等凄凉!因此日夜愁叹。
常陆介看了十分伤心。但人生寿命有限,留恋亦是徒然。他担心身后之事,常作可悲的妄想:“我的儿子心地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为了照顾此人,我总得设法把灵魂留在这世间才好。”他心中如此想,口上也说了出来。然而大限到时,无法挽留,终于一命呜呼了。
尸骨未寒之时,儿子等因父亲遗命言犹在耳,对继母毕恭毕敬。但也只限于表面,实际上使空蝉伤心之处甚多。她明知人情冷暖,世间必然之事。因此并不怨天尤人,只管悲叹自身命苦。
诸子之中,惟有那做河内守的,只因自昔恋慕于她,待她较别人稍亲切些。他对这继母说:“父亲谆切叮嘱,我岂敢违背遗命?我虽微不足数,尚请随时使唤,勿存疏远之心。”形似亲近孝顺,实则存心不良。
空蝉想道:“我因前世作孽,今世做了寡妇。长此下去,只怕那儿子对我说出世间罕有的讨厌话来,如何是好。”她悄悄地自叹薄命,不告诉人,削发做了尼姑。她的随身侍女,都悲叹这不可挽回之事。河内守闻讯,恨恨地说:“她嫌恶我,故尔出家。来日方长,看她如何过得。此种贤良,也太过乏味了把!”
本回故事复习
“关屋”指的是古代交通要道的关口处设立的简易住宿所,本章标题暗示一段“过往情缘”的偶遇。本回主要描述源氏在前往须磨、明石流放地回京之后的旅途中,偶遇了他年轻时的情人空蝉。多年未见,两人在关屋前相遇,彼此内心都感慨万千。源氏曾一度深爱空蝉,但空蝉因身份、道德与自尊,始终保持着距离,在那场“强行入室”事件之后便刻意避开源氏,选择遁入佛门。
这次意外重逢,虽然没有热烈的重燃旧情,但彼此的目光与言语中,都流露出无尽的怀念与感慨。源氏试图以温柔的话语唤起旧情,空蝉则以平静克制回应,两人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源氏:历经明石之旅后归京,内心更显成熟;面对旧情人,虽有怅惘,但也更加尊重她的决定。
空蝉:依旧清冷自持,对源氏的感情未曾忘却,但她已决意脱离俗世感情,不再回头。
本回延续了《源氏物语》中“物哀”美学的核心:对逝去爱情的追忆、人与人之间错失的缘分。空蝉作为拒绝源氏之爱的象征性人物,代表着那种即使内心动情也要自我克制的高洁女性形象。
空蝉与源氏公子在关屋再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