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偶书 2：何以言，与谁言

朋友也分远近亲疏，一方面看交往的时间长度，另一方面看交流的默契程度。

我有个知交，儿时同住一栋筒子楼，她家在楼下，我家楼上。大一些了，我俩去了同一幼儿园的同一班。后来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再后来读同一所大学，又分到同一栋学宿楼，她楼下，我楼上。

自中学，也许更早，我听到一个传闻，她不是亲生的，是抱来的。她并不知道这段身世。我也一直没有点破。

我们读到大二，她爸爸不幸去世。从最初的愤怒否认，到最终的平静接受，那段时间，我与她形影不离，同吃同住。后来她遇到了意中人，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也许是巧合，她先生与她爸爸，都从同一个省，考入同一所高校。更神的，同在差不多年纪，以同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红尘中，我们各自渡着各自的劫。每个人的命数，是不是都是早注定好的？

这次回来，坐公交横穿这座城市，我俩重逢了。

星月点点，微风习习。在街边，我俩一边嬉笑着，一边吃着烤串。她说，“我有个奇闻，讲给你听，好不好。”

不知怎么，我脑海中闪过她的身世，于是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要讲什么。”

“天哪，妈呀，我汗毛都竖起来了。你知道？你别吓我。”

听她这么讲，我也慌了，赶紧自圆自话，“我猜的，不一定对啊。你讲你的。”

“那我讲了。几年前，有个女人找到我，说，她是我亲姐。还说，我18岁时，她们就想来找我了。幸亏没来，要是来了，那会儿我哪儿扛得住这事儿啊。一开始我觉得，这人是骗子。根本不相信。但有些小时候的事儿，一直是我的心结。这么久了，我想不通为什么。如果这个女人讲的是真的，那这些心结，就全讲的通了。我看了她父母的照片，一看，我就知道，我像照片里那个男的，就是那个爸爸。”

知交爸爸，或者说是后来养育她的爸爸，是某领域的知名科学家。听她讲，她爸爸发明了一个科研成果。起初在国内，根本没人搭理。于是他爸爸把这个成果拿到国外，不曾想一战成名，得了国际金奖。

知交的心结是，在她小的时候，她爸爸会打她。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而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就会过来踢她几脚。或者是她爸爸和妈妈发生口角后，她爸爸会转而打她。她爸爸还总说她又笨又丑，从不辅导她功课。

知交有个妹妹，是亲生的。知交记忆中，她开始挨打，是从妹妹出生开始的。她爸爸从未打过妹妹，经常夸妹妹聪明美丽，也会辅导妹妹的功课。虽然她妹妹学习成绩远没有我知交好。

以前，知交恨她爸爸偏心。现在反倒释然了，如果这场戏是真的话。

两边的四位老人，如今都不在了。知交没有认“亲姐”。也坚决不想去查DNA。是的，决不。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想知道答案，或者说，想猜出这个谜底。

如果哭的话，能一直哭下去。可是哭给谁看呢？没有人在意，也没人愿意听我们的故事。一生中，有些河流，注定不会改道；有些石头，注定无法移开。以为许下的金戈铁马，不曾想却是草木皆兵。

我默默守护的秘密，几十年后的今天，解印了。挑兮达兮，慢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