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姥爷的眼神儿让我记一辈子

【那一瞬间】姥爷的眼神儿让我记一辈子

 

我姥爷经常说：“你最有福气的！”

三十多年前，当我拿到来美国的签证，姥爷一听我出国，就老在那儿说我最有福，而且两眼放光，特别激动。其实他很少跟我说话的，也很安静不发表任何意见。以前他除了上夜班就是喝酒。，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以前我姥爷解放以前是个资本家，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懂得的。这场浩劫波及了好几代人，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受到不该受的罪。

抄你的家，红卫兵把家里多少老古董都砸了。然后没收房子，家业。子女下放农村，下工厂，背上一代人的黑锅，找对象都成问题。谁也不想沾上个黑五类受连累。上一代人苦。要不，怎么一来美国就不回来了，说什么也得在国外待着。

以前我知道我姥爷的真正身份之前，对此我姥爷反常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不就出趟国吗，有那么好吗。

现在明白。老头儿以前家里富有过，后来都被抄家给没收了。他过过阔日子，所以羡慕出国离开那个环境。他那一刻，眼神儿里带着一种前所未见的亮光，狡睫和精明，和他平日忠厚老实的劳动人民的风格判若两人。那一刻，他突然起死回生一般，那一瞬间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时隔多年当我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时候还经常浮现。

平常他就不是个糙人，很聪明，自己做的工具比买的好，他见过好东西。我姥姥和我姥爷最爱去的就是前门，他们以前在那有过生意。那里也有他们的老房子。所以我也是个宣南地区的老人儿，在大栅栏儿附近长大的。

有多少事儿都被他们蒙骗过去了啊。好多事儿根本不能提，对自己后代都不能明说。要不然惹麻烦。

得，就冲老头儿一句话，我日后怎么也得当个资本家，也不枉我来老牌资本主义社会走一遭。

我有个喜欢摄影的朋友经常给我照相，给了她几个北京老点心，把她给乐坏了。过年，她给我套上了一件满清的对襟小袄，我往她那罗汉椅上一靠，她说：“哦滴个妈啊，这整个儿一个大太太！一个过去大家族的当家的大太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啊！”她那表情就跟被我雷了似的。其实我就那么往那儿一靠。天生的老地主婆儿的架式。

好多人说我是个富贵相，有的还以为我们家是个高干之类的。可惜我生不逢时，空长了一副富贵相，整天就是个受累的命，怪谁啊？如果不是人把我们家老爷子弄成了牛鬼蛇神，我哪至于这么多年受到那么多的曲折呢。

这一场运动让几代人遭殃。我妈本来是品学兼优的志向高远的人被放到农村。后来高考，然后辗转来到美国。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个学者。但是她的追求更在乎物质，这也是让我想不明白。原来，资本家的后代，难怪她那么的在乎经济财富。她就是太在乎物质，经常喜欢和有钱人交际。所以让我也觉得必须得挣钱让她没白来。我因为被呵斥攀比过渡，我就渐渐疏远了自己的家庭。

我爸爸的家族很有规矩，素质很高，体统的安分守己的顺民。那是属于旧时的大家族，继承以前的旧京的老礼儿老规矩。素质高但是不追求财富权势，属于那种面对兴亡都十分风清云淡的老北京。我的随遇而安的性格是我爸给的。但是俩人性格里的家庭差异让他们一直有太多的矛盾。

我几年前回到国内，和亲戚聊天。我的表姐老在数落我爸爸，怨恨我爸爸没让我妈过上什么好日子。其实我妈的父亲是资本家跟我爸有什么关系呢？一个黑五类的子女，能有个对象就不错了。那个时代谁也不想被牵连啊。但是我一直感觉父母之间的矛盾不断。我就是从这个批评我爸的表姐口中得知我爸爸是我妈“没有选择”找的，她说我妈是因为家庭被枇斗，后来就在择偶上遇到了麻烦。因为身份，就都想躲着。真的假的？他们家有这么大的影响吗？我觉得是她有夸大其词的一面。其实我爸那人就是太老实，太听人家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是我爸嘴里是另一个版本。其中一个对物质很重视，另外一个是一个顺民。我觉得这个家庭很矛盾的。这种矛盾其实很影响我。

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浩劫，也许我妈就会遇到一个精明能干的阔人结婚，带着她家财富基础过上安稳的日子。当年国内没钱，没有什么出路，只能出来。所以她也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而且从不回头的一往无前。她因为在文化大革命受到一些精神损失和刺激，她的性格有些问题，也影响我的精神状态。

我感觉我没有回归之路真的是历史造成的。我在出生之前，仿佛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现在回顾以前，越来越感到一切都是一个连锁效应。我的路都是别人的历史路程所铺垫的。我只能按照别人预定的路走下去。

 

对于上几一代，能够远离文化大革命的批斗和财产剥夺；在美国可以吃饱喝足弥补在苦难时期的饥荒，那就是幸福。

父亲的少年时代遇到了大的灾难。没有饿死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文化大革命之后可以高考，幸运。受害者不得不提。若忘记历史就是纵容罪恶。

最惨的事情我们几代人都赶上了。我姥爷经常说：“你最有福气的！”

就为了我姥爷的一句话，我也得越活越好。可能我的幸福是命运在弥补我姥爷和我妈那一代人受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