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江湖 之 栗子行

落魄江湖 之 栗子行

    秋意渐浓。每年深秋的故乡，大街小巷就开始飘散起糖炒栗子的芳香。记得清代一首描写北京风情的诗中有这样一句 “栗香市前火，菊影故园霜。”。菊开霜降时节，在小贩一声声的叫卖声中，糖炒栗子上市了。这样想着，如果有人问秋天的味道是什么，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栗香。

 

    糖炒栗子的历史确实很悠久。早在南宋，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曾记述过一段动人的故事。他说： “故都(指北宋的汴京，即今开封) 李和炒栗，名闻四方，他人百计效之，终不可及。” 接着讲道：“绍兴中，陈福公及钱上阁，出使虏庭，至燕山，忽有两人持炒栗各十裹来献、…，自赞曰：‘李和儿也。’挥涕而去。” 陈、钱是南宋的使者，出使到已被辽国占领的北方，在燕山地区，有两个自称是汴京李和的儿子的人，向他们奉献了糖炒栗子各十包，然后挥泪而去。据此可以推知，汴京的炒栗专家李和在外族入侵时家破业敞，他的儿子带着炒栗绝技流落燕山。用献给故国使者栗子，表达自己对统一祖国的热望。

 

    曾经在京城中见到过李和糖炒栗子的招牌，不知是否真的与历史上记载的李和有渊源？京津一带的糖炒栗子在全国最为有名，板栗的栽培史也十分悠久。《史记》中记载道：“燕秦千树栗，唯渔阳、范阳栗甜而味长，他方者悉不及也。”。清代赵翼在《咳余丛考》中曾说：“今京师(即北京)炒栗最佳，四方皆不可及”。去过怀柔，那里产的板栗质量就非常之好。京城糖炒栗子以甜、香、糯著称，上等栗子中实饱满，壳极柔脆，手微剥之，壳肉易离而皮膜不粘。

 

    清代人郭兰皋说小时候从私塾晚归，“闻街头唤炒栗之声，舌本流津。”曾几何时，吾与其同！如今已不是馋嘴的孩童，但对满溢着甜焦甜焦的栗香的日子的留恋又岂止是“舌本流津”可以形容得尽。

 

    我家住在部委大院儿，有亲戚家住在西四一带胡同儿里，我常去那里玩儿，和街坊家的一个小我两岁的女孩玩得十分投缘。那小姑娘是个人精儿，小嘴儿乖巧得能甜出蜜，长着一张洋娃娃一般的小脸，一对儿酒窝深深的，人见人爱。后来看到芭比娃娃，窃以为还是妞子更漂亮。我从爹妈那儿遗传了一副不算差的模样，但没有妞子那对酒窝从而时常会感到遗憾。看着她笑起来醉人地荡漾着的酒窝，就想要是能借过来安自己脸颊上该多美！她还是婴儿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家境不富裕，可是她是个小乐天派，成天总是乐呵呵的，尤其是见到我的时候。总觉得妞子有些毫无原则地崇拜我，依恋我，这大概因为我是大院儿里的孩子，也是因为我会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吧。胡同儿里的孩子与大院儿里的孩子的关系总是比较微妙。每到礼拜天，她就会去胡同儿口的汽车站等待我的到来。我常常逗她：嘿，妞子，你的酒窝怎么来的？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是小时候我爸喝酒cei (四声，这是北京口语，摔碎之意)出来的。去西单栗子大王买糖炒栗子吃，是当年两个小女孩最乐此不疲和享受的时刻。记忆中那家的栗子小巧饱满，用指甲在栗腹上轻轻一掐，再竖着一捏，“咔”，壳肉分离，内膜也脱得干干净净，肉色稍稍偏褐，偶尔边缘处接近透明，炒制的功夫相当不错。我俩会津津有味地品尝，比赛看谁剥栗子剥得快，每次都吃得小肚肚溜圆儿，小手黑黑才肯回家。

 

    长大之后我去了别的区读书，交往慢慢淡了下来，很少再到胡同儿里去玩儿。有一年冬天我要去外地实习，在火车站妞子来送我，递给我一包牛皮纸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我们讪讪地笑着，可在我转身的一刹那，一滴泪差点儿从眼中滑落。记忆中的童年啊，怎能抹得去那一路上你一颗，我一颗的欢乐，连同栗子店外翻炒着糖和板栗的大锅散发的阵阵热香气，以及店里那柔和的桔红色灯光都还暖暖地烘照在心头。 （妞子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美没有给她带来好运，有空写写她的故事。）

 

    走在寒风料峭的街头，被一声叫卖糖炒栗子的吆喝，一阵飘散在空气中糖炒栗子的香气所吸引，买上一包，揣在怀里，然后匆匆地往家赶…… 这大概是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的平常经历。从那粗糙的牛皮纸包，传递到指尖心上的就是家的温度吧。

 

    《人间四月天》中有着浪漫温馨的一幕：徐志摩和陆小曼在冬日里捧着糖炒栗子边暖手边吃，这时空中飘起了雪花。才子佳人浪漫如斯，才成就了徐志摩笔下那首著名的《雪花的快乐》：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多么醉人的浪漫！年纪小的时候，假如有幸和心爱的人在雪花飞舞的冬夜里捧着糖炒栗子漫步，相信谁的心都会“飞扬，飞扬，飞扬……”。说不定也能写出绝美的诗也未可知呢。可惜不是谁都能在下雪的天捧着栗子边吃边聊还边遛弯儿，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个徐志摩和陆小曼！

 

    此时故国又该是栗子飘香的季节了。当风而立，我仿佛闻到了那久违了的糖炒栗子的焦香，伴着这香味，更浓更浓的却是一腔解不开的思乡情怀，和对那些逝去了的平凡却充满亲情和友情的日子的深深的怀念……

 

    这样想着，念着，决定明天一定要去买些栗子。当然还要买一只鸡，因为曾经寻遍这座城的每一家栗子店，却发现最好的也只适合做栗子鸡，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