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忌日(缅怀文)

来源: 2013-01-17 10:42:35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我出生于上海老底子宁波人家庭。当绝大多数的人膜拜毛主席把他当救世主时,抱了我在居家附近散步的外婆则指着绿荫下的那排已经斑驳的老房子跟我讲,这条街上的房子都是从我们家抢了去的。



 


外婆出生于书香之家。 虽然从小识文断字,可还是不能摆脱十几岁就盲婚哑嫁的命运。 外公家虽是个大地主, 但因是小儿子, 分家时仅仅得着一座果山和一些现钱。 不安宿命的外公卖了果山,带着所有的银洋钿,和几个有同样志愿的叔伯兄弟来到了大上海。 数年的努力外公在黄浦江边打拼出了一家船公司, 开始只有小舢板,渐渐换成了可以跑到吴淞口外的机动船。 有了银洋钿就要置产 - 据说原小南门一带有一整条街都是外公的。



 


期间外婆一直在宁波乡下,抚养7个孩子,服伺霜居的婆婆。直到日本入侵中国的前一年,外公才让外婆带着孩子,到上海定居。而那时外公在上海已再次结婚,讨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女生意人。 明媒正娶, 算作平头妻。



 


外公开始还两边跑跑,面子上总算雨露均分。 但日本轰炸上海, 外公最心爱的大儿子不幸被弹片击中夭折,外婆于是就成了迁怒对象。 外公给了些房产在外婆名下之后, 就再也不蹬大房的门了。



 


靠了租金过日子,虽然并不富裕, 但外婆忍耐坚强地拉扯着6个孩子。 数年过去了,局势震荡,人心惶惶,宁波商人圈子里有些人决定移民香江。 外公是坚决不走的,因舍不得乡下的老安母。 但外公的二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要走的。 滴格女人狠下心来, 卷走了能带走的所有财产,某一天带了孩子,就突然失去了踪影。 当时外公的事业和名下大部分产业都是二太太帮着在照看, 于是外公几乎落到了一穷二白的境地。 身心俱伤的外公,回到外婆的身边寻求安慰。 外婆收留了外公,但也仅是收留。几个大孩子对外公只有敬没有亲。



 


之后不久共产党开进上海没收了外公外婆的绝大多数剩余资产。 受气不过,外公自杀了。



……



 


我从没见过这位外公。家里也从没有外公的照片。



 


这之后几十年,我嫫妈家里,是全靠了外婆的坚韧,才得以延续的。



 


小时候父母因各自事业关系,好长一段时间分居两地, 所以我的童年有好长一段时间,是在外婆身边渡过, 跟外婆很亲。 而大学毕业后,我更是靠了外婆给小辈们预分的钱,才得以赴美留学。那些钱是文革后对专政时期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民族资本家的一点点慰问补偿。外婆说她老了,留这些铜钿没用。不如早早分了给孙辈们也好让年轻人及时干些想干的事。



 


远渡重洋前,去给外婆道别。在祖屋靠阳的南间,外婆坐在暖暖的冬阳下,用针细细地穿着娘姨清早自花房买来的小玉兰花苞. 八十多岁的人,腰板挺得直直的, 满头乌发一如既往盆着紧紧的髻,水光滴滑。



 


“我家阿囡大了。 记得嫁人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小崴,格么才好过得乐惠!”



 


我们家的女孩子, 礼节仪表女红都是功课. 长大了该找什么样的男人, 更是从小就被耳提面命的. 那个时候,外婆的儿/侄辈,正有数对演绎着婚姻悲剧。全部是因志趣不同,甚至生活习惯不相协导致。所以家里的大人常以结婚要挑背景习惯差异最小的配偶才会少纠纷来谆谆叮咛未婚的小辈。



 


其实何用关照啊,吃饭时那个总是响亮地吧叽嘴的二表姨夫,还有那个希格格的四表婶走楼梯总喜欢用脚后跟童童地敲地板,我们小姐妹道里早就侧目了。鉴于我要出洋,家人更是加打了一枚西人跟黄人走不到一路的预防针……



 


最后那次见到外婆,老太太已经93岁高龄了。 那年春节前夕我抱了孩子带了LG去看外婆, 看得出外婆很开心。虽然已不利于行,但外婆的路子依旧清清爽爽,记得包给重孙一副福碗, 还记得关照我们互相扶持并照应表弟表妹。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 几天之后就传来了外婆走的消息。老人家是在睡梦中过去的, 走得极其和平



 


外婆的丧葬和墓地的费用老人家居然都已预先留好。 外婆留下的房子,我嫫妈和年纪较大的几位娘舅阿姨都放弃了,留给外婆最喜爱的小舅舅和际遇坎坷在外婆最后数年伺候身边的小阿姨。



 


之后每年的清明,只要我在国内的话,就一定会去外婆的墓前吊唁。 但遗憾的是一直没为外婆写下过片言只语, 只因每次提笔都有太多的想说,结果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今天是外婆过世8年的忌日,远隔重洋,谨以这苯笔写下的零碎小文表达缅怀。



 


愿外婆在天堂里能够收到我的怀念!


(去年这个时候写的,曾在JT贴过。看过的同学莫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