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 言
李 白是我国唐朝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在诗歌史上占有极高的地位;并享有“诗仙”的盛誉。他的诗歌被保存下来的有一千首左右,其艺术风格主要表现在感情奔放,想 象丰富,融大自然磅礴的气势和内在跃动的生命力量于一炉。勇于夸张,极力铺排,大胆想象,使其诗歌常呈波澜壮阔、风起云涌之势;奇特的想象,强烈的主观色 彩,卓越的艺术手法,又往往创造出扣人心弦的意境,给读者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由于李白的诗歌不少都是心性所至,信情拈来,妙手天趣,加之诗人又常常不拘 常规,敢于打破传统,因而后人往往以为其诗作难有规范,为“天才所至”,无法效仿。
李 白又是绝句圣手。如果说,李白的一般诗作是天才所为,无规可依,难以效仿的话,那么李白的绝句却是具有一定的“典范”意义的。由于绝句本身的特点,格式上 呈封闭之势,至少在形式上限制了诗人的“为所欲为”,因而李白绝句也表现出不少典范性特征。在这里,我们打算从诗人的五绝入手,通过对这类绝句的话语结构 模式进行“考证”,来获取一些这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驾驭语言的魅力与特性。
本文所依据的文本材料为明朝赵宦光、黄习远编定,刘卓英校点的《万首唐人绝句》中的李白五言绝句,共83首。
2 李白五绝的话语模式
2.1 绝句的语篇特征
绝 句作为一种独立的话语片段,其内部结构往往体现出一种语篇特征,这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逻辑内涵上具有一个基础“支撑点”,体现为内容上具有内在连贯性, 我们不妨叫它为“逻辑支点”;另一方面则是绝句间的衔接方式,表现为语句和语句组织在一个统一语言环境之中的方式方法;如果我们把绝句的四句话(从语音语气角度划分出来的句子)算作四个板块的话,那么这四个板块之间是通过各种各样的表达形式联系起来的。这后一个方面我们不妨叫它“衔接手段”。
除 了这内容的“逻辑支点”和形式的“衔接手段”,每一首绝句又还具备一种“意图”特征,表现为主宰绝句的“原始动机”:诗歌的创作者为什么要写下这首绝句, 写此诗歌是为了达到一种什么目的?在某种程度上,这其实也是一种“功能”的体现,它表现在:或为了舒怀写情,或为了描景写意,或为了感慨咏叹等等。它可以 从不同角度做多种区分,区分的类别也可大可小:主类里面有次类,次类里面还可以有次次类。
2.2 绝句的话语基本单位
从 语义方面来看,一个完整的语篇,不管大小如何,都包含着多个结构因素,也就是绝句语篇的语义成分,它们是绝句话语的基本单位。这些因素在内涵关联的原则 下,配备在一起,组成一种有机的联系,从而使得绝句的话语产生连贯。在仅为四个短句共不过二十言的五言绝句里,这些语义结构要素主要表现为“话题、事件、 时空、场景、前提”以及人和物的“施为”、对话题或事件的“叙述、描幕、评议、说明”等等几个方面。这些单位在绝句中的不同排布就组成了绝句多姿多彩的话 语表达格式;某个要素的承担载体在绝句中可能与单个语句对应,但也可能与多个语句对应;反过来,也有一个语句同时担任两个甚至多个语义要素的情形。另外, 就单个绝句语篇来说,并不是每一首都同时具备上述多个语义成分,这只是从总体上来说的。
2.3李白五绝的话语模式
从 思维结构形式来看,李白五绝的结构方式主要为两种:一是流动式;一是辐射式。前者是诗人根据客观事理或逻辑事理发展的情形进行铺排,鱼贯而下;或者根据心 情心绪的感情流向,由此及彼,顺势流动,其逻辑内涵的走向与语言的线性特征相一致。这是一种“时序”的方法或“情序”的方法,最能体现这一形式的如《静夜 思》“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和《巴女词》“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十月三千里,郎行几岁归”等;后者则在同一个语境中在同 一时点展开多个视点或话题,使结构程式呈现为辐射情状,其逻辑内涵的走向与语言的线性结构不一致。这是一种“并序”的方法或叫“平序”的方法,如《秋浦歌 之八》“逻人横鸟道,江祖出鱼梁。水急舟行疾,山花拂面香”等。下面我们以视点、话题为角度来分析李白五绝的话语模式。
2.3.1单焦式
“单焦式”又叫“单点式”或“单话题式”。这种绝句是以一个视点或话题为中心展开叙述或评说,其中又有多种情形:
A.话题十施为
这种类型的话题一般是施事动作的主体者——人或动物,随后多是几个施事动作或行为的叙述,相互间有接续鱼贯性质。叙述是以主体者为视点展开的。
1)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人荷花去,佯羞不出来。(《越女词之三》)
2)美人卷朱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怨情》)
同类的五绝还有《夏日山中》、《洛阳陌》、《秋浦歌之五》、《闻谢杨儿吟<猛虎词>因此有赠》等。
有时,对一个话题先有评说,然后再接续几个施为动作,或者是在几个施为之间夹一评说:
3)我似鹧鸪鸟,南迁懒北飞。时寻汉阳令,取醉月中归。(《醉题王汉阳厅》)
4)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心间且未去,独立沙洲傍。(《白鹭》)
“鹧鸪鸟”“如坠霜”都是对主体者的评说或描写。同类的绝句再如《初出金门寻玉侍御不遇咏壁上鹦鹉》、《铜官山醉后绝句》。
有时,也在施为动作之前或之间加一时空或场景表述:
5)昨日东城醉,还应倒接?。阿谁扶上马,不省下楼时。(《鲁中都东楼醉起作》)
6)桃波一步地,了了语声闻。暗与山僧别,低头礼白云。(《秋浦歌之十四》)
7)白鹭拳一足,月明秋水寒。人惊远飞去,直向使君滩。(《赋得白鹭送宋少府入三峡》)
“昨日”是时间;“桃波一步地”为空间;“月明秋水寒”既指明时间地点,也是场景表述。
8)我今携谢妓,长啸绝人群。欲报东山客,开关扫白云。(《忆东山之二》)
9)今日竹林宴,我家贤侍郎。三杯容小阮,醉后发清狂。(《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之三》)
这里的施为在后部分有连环扣的情形:“我”报“东山客”,“东山客”开关扫白云;“贤侍郎”容让“小阮”,“小阮”醉发清狂。
10)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重忆贺监》)
11)纪臾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
“稽山无贺老”“夜台无晓日”是插入的另一话题及评说,但绝句的主导话题仍是诗人我,是纪叟,几个施为动作陈述的是同一话题。
无论是夹入评说还是时空、场景,由于几个板块之间主要是主体者与施为的关系,因而我们把它们都归为单焦式的“话题+施为”小类。如果说例1,2.3是这一小类的常规零度形式,那么随后各例则是该小类的偏离形式。
以上都是一种时序流动类型;“话题+施为”类中还有一种平列类型,但在李白五言中比较少:
12)吴儿多白晰,好为荡舟剧。卖眼掷春心,折花调行客。(《越女词之二》)
13)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秋浦歌之三》)
14)且醉习家池,莫看堕泪碑。山公欲上马,笑杀襄阳儿。(《襄阳曲之四》)
例14的“醉、看、上马”都是言主体者山公的行为;同类的还有《奔亡道中之三》、《寄上吴王》。
B.话题十评描
这里的“评描”只是一种代表性说法,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其范围广泛,包括评判、议论、描写、说明等等;这一类别中的话题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或事:
15)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越女词之一》)
16)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紫藤树》)
由“眉目”到“霜足”;由“云木”到“花蔓”再到“密叶”及其吹出的“香风”,都表现了一种视线的流动。
17)山公醉酒时,酩酊襄阳下。头上白接?,倒着还骑马。(《襄阳曲之二》)
18)八月边风高,胡鹰白锦毛。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豪。(《观放白鹰》)
在纯描写之外,还夹入了时间空间的交代。
19)秋浦千重岭,水车岭最奇。天倾欲堕石,水拂寄生枝。(《秋浦歌之六》)
20)江祖一片石,青天扫画屏。题诗留万古,绿字锦苔生。(《秋浦歌之七》)
例19中的“千重岭”是大话题,“水车岭”则是大话题中的小话题,随后的描述是对小话题展开的;例20呈连环扣状:石上题诗,诗中有字,字生绿苔;类似例证又如《襄阳曲之三》。这几例可以看作“话题十评描”小类的偏离形式。
C.话题十夹叙夹评
这种类型的五绝不是纯粹的对行为叙述,也不是纯粹的话题评描,而是有叙有评,即话题后有施为动作,又有评说描写:
21)海客乘天风,将船远行役。譬如云中鸟,一去无踪迹。(《贾客乐》)
22)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王昭君》)
此二绝句均是从两个方面分别对同一话题进行叙说和评议:“乘天风,远行役”和“拂玉鞍,上马啼红颊”是对行为动作的叙描;“云中鸟,无踪迹”与“汉宫人、胡地妾”则是对情状的评说。
23)早起见日出,暮看栖鸟还。客心自酸楚,况对木瓜山。(《望木瓜山》)
24)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此行殊访戴,自可缓归桡。(《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之一》)
25)昨夜梁园雪,弟寒兄不知。庭前看玉树,肠断忆连枝。(《对雪献从兄虞城宰》)
例23“见日出、看栖鸟”是主体者施为的动作,“客心酸楚”是对其心情的描述;例24恰好相反,“初谓、宁知”是“评”,“殊访戴、缓归桡”则是“叙”。例25“昨夜梁园”交代时间地点,“看玉树”是主体者的施为动作,“弟寒、肠断”是对其感觉心情的评说。
2.3.2双焦式
“双焦式”又叫“双点式”或“双话题式”,这种形式有甲乙两个视点或话题,一般是两两为界,一二句为一个话题,三四句为另一话题,绝句从两个角度对各自话题进行叙述或评说。其话题可以是行为的主体者,也可以是事或物。
A.对待型
两个话题之间有一种比照的关系,没有主次之分,如:
26)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鹇,结置映深竹。(《秋浦歌之十三》)
27)船上齐挠乐,湖心泛月归。白鸥闲不去,争拂酒筵飞。(《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之二》)
两绝句的两话题之间分别都是对施为动作的叙述:26是田舍翁与其妻相对;例27是泛舟人与动物相对;再如物与人相互比照的《咏山樽》也属同类。
28)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赠内》)
29)水国秋风夜,殊非远别时。长安如梦里,何日是归期?(《送陆判官往琵琶峡》)
例28两话题分别是对诗人与其妻的描写和评说;例29则分别对水国与长安展开评议。
30)秋浦锦鸵鸟,人间天上稀。山鸡羞绿水,不敢照毛衣。(《秋浦歌之一》)
31)昨日登高罢,今朝再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九月十日即事》)
这几例或者是一评一叙,如例30分别是评、叙两动物;或者是一叙一评,如例31是叙人评物。同类例证还有《系寻阳上崔相涣》、《相逢行》。
32)绿水明秋月,南湖采白颦。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绿水曲》)
33)携妓东山去,春光半道催。遥看若桃李,双如镜中开。(《送侄艮携二妓赴会稽戏有此赠》)
例32前话题是叙述人的行为,夹入了时空说明,后话题是对人格化的物“荷花”的行为叙评;例33前话题是携妓人的施事动作。夹入了一个时间性话题,后话题则是对被携者“妓”的描评。
B.映衬型
所谓“映衬型”是指两话题之间,相对而言,有一个为主视点或主话题,另一个则在某种程度上为“随从”视点或伴随话题。之所以说“某种程度”是因为,这种“随从”性质并不是绝对的,有时,甲和乙两个话题,谁主谁从很难说清楚。
34)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鞮。江城回绿水,花月使入迷。(《襄阳曲之一》)
35)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杜陵》)
两绝句中,甲话题均是叙述人的行为,乙话题则是点明伴随场景,带有衬映的性质;再如《秋浦歌之四》
36)绿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莲女,一道夜歌归。(《秋浦歌之十》)
37)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独坐敬亭山》〕
这几例的前部话题虽由两个小话题组成,但语境话题是一致的,都是对场景的描述,仍可看作一个大话题;后部话题是叙述人或人与物的行为。类似的再如《秋浦歌之十一》
38)苏武天山上,田横海岛边。万重关塞断,何日是归年?(《奔亡道中之一》)
39)贾谊三年谪,班超万里侯。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田园言怀》)
“苏武田横”之事与“贾谊班超”之事分别只是一个大话题,作为前提原因,为后话题做下铺垫,“何日是归年”“牵犊对清流”作为结论应是绝句的主视点。同类绝句还有《留别金陵诸公》
40)南国新丰酒,东山小歌妓。对君君不乐,花月奈愁何?(《出妓金陵子呈卢六之一》)
41)东道烟霞主,西江诗酒筵。相逢不觉醉,日堕历阳川。(《出妓金陵子呈卢六之二》)
两首五绝分别仍是两个大话题:前部分甲话题是布景;后部分乙话题是对人之行为及情状的评说,并加入伴随景之描写。
42)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劳劳亭》)
43)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秋浦歌之十二》)
44)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之三》)
几首五绝前后两部分很难分清主次:例42前后话题有接续性质;例43则有结果与原因的关系,同类型的又如《秋浦歌之二》;例44可以是接续性质,也可诠释为果与因的关系。
C.交叉混合型
甲乙话题在头两句先分别列出,尔后三四句或分别表述各自话题,或综合混论两个话题,如:
45)亭伯去安在,李陵降未归。愁容变海色,短服改胡衣。(《奔亡道中之二》)
“愁容变海色”是对话题甲“亭伯”而言;“短服改胡衣”则对话题乙“李陵”而论。
46)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越女词之五》)
47)东阳素足女,会稽素舸郎。相看月未堕,白地断肝肠。(《越女词之四》)
“镜湖水、耶溪女”分别为甲乙两话题,后面是合论两话题;例47为同一类型。
2.3.3多焦式
“多焦式”又可称“多点式”或“多话题式”,主要是指多个视点多个话题同时展开,作并行性表述的那种形式。李白五绝中,真正的多焦式,即几个话题同时展开,在同一层次上完全并行的并不多见。比较标准的当属前举例证如《秋浦歌之八》。再如:
48)水入北湖去,舟从南浦回。遥看鹊山转。却似送人来。(《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之三》)
49)肠断枝上猿,泪添山下樽。白云见我去,亦为我飞翻。(《题情深树寄象公》)
50)金花折风帽,白马小迟回。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高句骊》)
几首五绝都是三个话题并立:例48从“水、舟、鹊山”三个角度描述水上泛舟;例49则叙述“猿、树、白云”三者的作为;例50“金花白马广袖”是从三个视点描写当时的高丽乐舞者的服饰打扮。属于这一类型的还有《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之二》
51)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夜下征虏亭》)
52)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忆东山之一》)
53)羌笛梅花引,吴溪陇水清。寒山秋浦月,肠断玉关声。(《青溪半夜闻笛》)
例51“明月山花江火”描写出发地的景色,与“行船”并举,表述征虏亭之夜的事件;例52“不向东山”是说人,“蔷薇、白云明月”则言东山景物,几者并立以示诗人对东山之怀念;例53“笛声溪水寒月”对应哀怨之曲自是令人肠断。其实。这几例中的四话题间多少有些主次:例51, 52的后三句和例53的前三句有状景衬垫性质,也可以合起来视为一个大的语境话题。
多话题中还有一种是几个话题依次道来,似有先后之分,呈接续性质,如:
54)领得乌纱帽,全胜白接?。山人不照镜,稚子道相宜。(《友人赠乌纱帽》)
55)惭君能卫足,叹我远移根。白日如分照,还归守故园。(《流夜郎题葵叶》)
56)潮水还归海,流人却到吴。相逢问愁苦,泪尽日南珠。(《见韦参军量移东阳》)
“乌纱帽胜白接? “山人照镜”“稚子道宜”分别为三个话题,后者皆以前者为依据;例55“君卫足”“我移根”“白日分照”是随着感情的流动三话题步步相递;例56“潮水归海、流人到吴”“我问愁苦”“流人泪尽”也是随着事件的先后次序一一相接。
3李白五绝的选视点与意象组合
3.1李白五绝的选视点
五言绝句仅有寥寥二十个字,在如此有限的表达空间中要表达诗人众多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感,实现以小框架包大内容的“四两拨千斤”目标,这就有一个筛选点的问题。究竟选取哪一点哪一画面(包括物理的心理的)作为表述对象,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绝句作者的认知喜好、认知心理与认知方向。
李 白的五绝,有一个非常突出的地方便是:在大自然这个大视点中,诗人对“月”“云”“山”“水”“花”“风”“鸟”“猿”等几个视点特别钟爱;而在人文的视 点中,诗人对“酒”“歌”“舞”等尤其青睐;换句话说,李白在五绝中最常以上述几个视点为“突显原则”。如人、月、酒等选视点模式就可以看作李白五绝最为 常规的模式之一,这显然与李白本人酷爱“月、酒”,一生与二者为友直接相关。我们从以下几首便可见一斑:
57)对酒不觉冥,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自遣》)
58)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秋浦歌之九》)
59)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对君君不乐,花月奈愁何?(见前)
60)痛饮龙筑下,灯青月复寒。醉歌惊白鹭,半夜起沙滩。(《送殷淑》)
61)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九日龙山饮》)
62)船上齐挠乐,湖心泛月归。白鸥闲不去,争拂酒筵飞。(见前)
在对女性形象的描写上,李白似乎也体现出明确的个人认知喜好:把选视点放在“头”(即面部)与 “脚”上面。在中国古代文化中,“脚”的形象对妇女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因而“评头品足”便也成了李白五绝的“突显”准则。李白五绝中,凡描写女性, 要么是“首、足”并提,要么只提其一,却不见对诸如“手”“服饰”等方面的描写,如:“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屐上足如箱,不着鸦头袜”;“玉面耶溪 女,青蛾红粉妆。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浣纱石上女);“东阳素足女,会稽素舸郎。相看月未堕,白地断肝肠”;“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美人卷朱帘,深坐颦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等等。
在认知方向上,李白基本上是按照常规的逻辑事理发展方向,如从上到下、由前往后、由浅入深等顺序原则而行的,如前述的对女性的静态描写就体现了由上至下的原则;在动态描写上,往往是从前往后、由浅至深,如:“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美人卷朱帘,深坐颦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等。几个动作惫象构合在一起,就组成了一幅美人“终夜望君君不至”的全程景象。
3.2李白五绝的意象组合
选 视点的确立自然构成了五绝组合图式的基础,但如何排布这些意象还要受到其他条件的限定和制约,如事理逻辑原则、个人心理倾向、语音平仄韵律、句式结构配搭 等众多因素或多或少要干扰诗作者的视线。以下是李白五绝具有代表性的意象组合范式,其中的意象既有物理的,也有心理的:
白露—罗袜—水晶帘—秋月
伤心处—送客亭—春风—柳条
酒—落花—溪月—鸟—人
行乐一歌舞—绿水—花月
山—江—绿水—碑—青苔
行船—明月—山花—江火
东山—蔷薇—白云—明月
白鹭—明月—秋水
月光—霜雪—明月—故乡
绿水—秋月—白蘋—荷花—愁
猿—泪—白云
金花帽—白马—广袖—鸟
鬓发—猿声—白发
愁—花—山川—风日
醉酒—寒歌—空吟—泪满
山石—急水—行舟—山花
水—白练—明月—酒船
绿水—素月—白鹭—人—夜歌
炉火—紫烟—人—明月—歌
白发—愁苦—秋霜
酒—妓歌—花月
烟霞主—诗酒筵—落日
青灯—寒月—醉歌—白鹭
水国—秋风—远别—长安
野田—远水—东流—离情
行船—泛月—白鹇—酒筵
君山—湘水—无限酒—洞庭秋
秋水—落日—流光—远山
边风—胡鹰—雪片—秋豪
白鹭—秋水—坠霜—沙洲
众鸟—孤云—人—山
水—舟—鹊山
羌笛—溪水—寒月—肠断
羽扇—青林—石壁—松风
眉目—星月—足—霜
采莲女—棹歌—荷花—佯羞
素足女—素舸郎—月色—断肠
水—月—女—雪—新妆—新波
朱帘—娥眉—泪痕
青蛾—红粉—金齿屐—霜足
潮水—流人—愁苦—泪水
日出—栖鸟—客心—木瓜山
以上共是42首五绝的意象组合图式,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单个意象首推“月”,包括“月、明月、秋月、素月、花月、寒月、星月、溪月、月光”等共19处,几乎占到—半;第二位的则是“水”的意象,包括“水、绿水、秋水、远水、潮水、湘水、溪、波、江”等共17处,仅次于“月”;随后的则是“花”、“山”的意象,各为9处;“鸟”类有9处,包括“鸟、白鹭、白鹇、胡鹰”等;“酒”的意象有8处;再后依次则为“雪、霜"7处,“船、舟”5处,“云”“风”各为4处。作为组合意象,出现得最多的则是“月—水”的组合;其次则是“月—花”、“月—酒”“月—鸟”等。可以说,“月、水、酒、花、鸟、人”等几个意象的组配是李白五绝的选象特色之—。
[参考文献]
[1]安旗、薛天纬.李白年谱[M].齐鲁书社,1982.
[2]霍松林.万首唐人绝句校注集评[M].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
[3]胡壮麟.语篇的衔接与连贯[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5.
[4]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5]朱永生、严世清.系统功能语言学多维思考[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 郑庆君(1962—),女,湖南常德人,南京大学中文系2000级博士研究生,副教授,从事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研究。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南京2100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