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中国的特产。现在无论海内外的华人,家中可能没有酒,没有咖啡,但茶总有那么一罐。曾经点过秋香的风流才子唐伯虎,暮年落拓,靠卖书画为生,作诗自叹。那诗头两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出在别人家”,将茶和柴米油盐并列,可见茶早就成了中国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了。
中国人饮茶,起于何时,我未尝考证,推测总始于神农尝百草的时候吧。但饮茶流行而蔚然成风,大概是中唐和晚唐前后的事。唐人陆羽,曾作过三卷<茶经>,因而赢得了茶圣的称号。这书至今都还在杭州的茶馆书舍出售。陆羽淡于功名,一生不仕,爱“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击林木”,往往“自曙达暮,号泣而归”似乎是一个狂放之人。他曾结庐于苕溪之边,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名僧高士,谈宴永日”。我想,这宴该是茶宴吧?这溪畔的小庐,该是中国最早的茶社了。
陆羽有个好朋友叫释皎然,<唐诗三百首>中有他一首“寻陆鸿渐不遇”的诗。陆鸿渐就是陆羽。释皎然还写过一首“饮茶歌”,极言饮茶之妙。诗曰:“一饮滌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茶酒分清浊,陆羽的朋友们认定茶酒代表了两种人生处世的态度。茶成了林中高士的象征。
茶自晚唐,就打入了诗歌,成了诗中常见的题材。大诗人白居易就是一个茶客。他写的“琴茶诗”中有两句:“琴里知闻唯绿水,茶中故旧是蒙山”。蒙山就是天府之国的“蒙山仙茶”,向来是茶中贡品。唐人黎阳王诗云:“闻道蒙山风味佳,洞天深处饱烟霞。若教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据称蒙山茶泡开后,片片茶叶尖端朝上,有如花蕾。饮之韵味幽长,恰似深山浓雾中的钟声,故此茶又有“雾钟”之称。
茶到了宋代,就大踏步地走进了民间。茶馆、茶舍、茶室、茶亭,一如雨后春笋布满了大江南北。喝茶已成了再容易不过的事。苏东坡有词云:“酒困路长唯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想喝茶吗?敲敲路边的老百姓家门就可以了。
二.小说茶具
说到茶,自然忘不了茶具。茶具种类繁多,因饮茶者的目的而大相径庭。饮茶或为解渴,或为品茗。解渴之人,喉干舌燥,大抵顾不上去考究茶具。北方的大碗茶,当街摆着。那茶具就是宽口的粗瓷蓝边碗。行路之人,捧之咕咚咕咚一口而下,豪爽如闯帐的樊哙,至于那茶具是什么样子,恐怕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我当年下乡劳动时,那茶是用木桶挑来的。那茶具就是一个残缺的木瓢,和几个脱瓷的茶缸。人多缸少,几人合用一个,一心想的是如何去浇灭那喉头的烈火,谁有心思去讲究茶具。救火之时,有谁顾得上考虑该用面盆还是脚盆去舀水泼火吗?
然而品茗之人,就要讲究茶具。最普通而又不乏高雅的当数江西景德镇的青瓷茶杯,上面照例画着两条戏珠的青龙。说他普通,因为厂长院长的办公室中,人大政协开会的主席台上,都常有这么一套茶具摆著。但最好的茶具并不是这种茶杯,而是宜兴的紫砂茶壶。紫砂茶壶的原料是陶土。茶壶之妙就妙在这陶土上。宜兴小城,东临太湖,南接浙江,西南有千姿百态的钟乳地层,真所谓山灵水秀之地。天地之灵气,孕育了这种特殊的紫色陶土。制成茶壶后,内有细孔透气,又能应冷热之巨变。内外不用上釉,能工巧匠,雕些花卉于其上,就成了一种精美的艺术品了。
我有两把紫砂茶壶,一为大哥所赠,盖上雕有活动的龙头;一为小妹所馈,底部刻有精美的篆章,放在我厅里的橱中多年了。今年突然想到,好的茶具,不用来泡茶,成年锁在橱中,岂不埋没了英雄?于是把大哥的那一把拿来泡茶,一试,果然与众不同。那茶香清纯,没有一丝热汤气。即便泡得很浓,也不觉苦涩。不久前去日内瓦开会,回来后发现一周前泡的茶还在壶中,忘记倒了。慌忙打开盖子一看,谁知茶叶仍碧绿,茶色清澄见底,试喝一口,竟毫无异味。
去年在上海南京路步行街一家店门口,看到一只大木箱,箱内堆满了赤裸裸的没有包装的紫砂茶壶,远远一看,一个个就像小骷髅头似的。店主敲著茶壶,丁冬作响,大声叫卖,仅十元钱一个。我看了半天,因太便宜,终不敢买。然后我踱进店里,逛到楼上,那儿的橱柜里也有紫砂茶壶。那价格可是成百上千的。花一千多元买一把茶壶,我也舍不得。后来看到一把壶,壶身雕成截断的树干,刻著年轮。一看价,数字一长串。我定下神,个十百千万地数过去,不由慨然长叹,那把壶卖十六万八千元。店里店外,真是天壤之别了。
(旧文写于十多年前,曾载北美星岛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