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5/7/2015】
一
地图上，意大利的形状，好像是踏进地中海的一只高跟长筒靴，靴子口上面还有一小截松松肥肥的马裤。威尼斯正位于靴子口的后边。坐了五个半小时的两段火车后，横穿了靴子口，来到它的前边，利古里亚海（Liguria Sea）的东北岸。
这里是山地型海岸，没有什么平原，只有面向大海的山脉。陡峭的山崖直立在碧蓝的海水边。一千多年前，人们就已经在这山崖上生活，在海里捕鱼，在山坡上修梯田种植，在临海的悬崖上筑石墙建房屋而居，形成了峭壁上的一个个小村落。
后来，人们叫它“五渔村”（Cinque Terre）。顾名思义，是五个海边的小村子。沿着海岸线从东南向西北，它们依次是：里奥马焦雷（Riomaggiore）、马纳罗拉（Manarola）、科尔尼利亚（Corniglia）、韦尔纳扎（Vernazza）、蒙特罗索（Monterosso al Mare）。
栖息于悬崖上依山望海的村庄，缤纷多彩的民居，蜿蜒绵长的海岸线、和葱茏青翠的山坡，构成一派独特的地中海乡村风景和文化。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后，昔日静谧的小渔村，已经游人络绎不绝。
山路崎岖，不是每个村子都有公路直接到达。好在一条沿着海岸线修建的铁路联通了五个小村。火车时而驰过海边，时而钻进隧道。各村之间也就是几分钟的车程，便直达村中心。从韦尔纳扎站下车，沿着村里唯一的主道，走几分钟就到了港湾前的小广场。
小广场是韦尔纳扎的休闲和文化中心。它一面朝着停满五颜六色小船的天然港湾，三面被房屋围绕，像个大写的“L”。L字的一头，有临着港湾的天主教堂，优美的穹顶钟楼高高耸立。另一头，像半岛一样伸出去，有中世纪古城堡的废墟在悬崖上守望。
广场周围的小片缓坡上，密密建着民居楼房。乡村楼房的式样都很简单平常，但漆了柔和暖调的颜色，多彩斑斓。看过去，像一幅缤纷的粉笔画，散发令人愉悦的浪漫情调。再外面，就是层层梯田的葱绿山坡了。
住宿主人给的地址，是靠近教堂的一间餐馆。广场周围一共四个露天餐馆和一个小小的Gelato冰淇淋店，都挺热闹。唯独这一家，大门紧锁，露天的餐桌餐椅上光光的，没有桌布椅套，阳伞也都收起了。这家出事了么？
正不知所措，一向对餐馆感兴趣的哥哥已经把各处仔细考察了一遍，发现了大门上贴的纸条，是写给娃妈的。原来，广场上的几家餐馆商量好了轮流休息。今天正好是这家的休息日。
给纸条上留的号码打电话，听到那边唱歌似的讲了一串意大利语，以“OK，OK”结束。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高跟拖鞋，衣裙飘柔的女子来了，温和地笑着用手势示意大伙儿跟她走。
蹬着细高跟拖鞋的脚，健步如飞。语言不通，只能背着行李默默跟着，走上鹅卵石小坡，爬一节石级，又在一幢浅橘色楼房里爬了四层楼梯，到了住处。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四五层高，依着缓坡而建，错落有致。因为适合建房子的地方非常有限，房子们一幢幢紧密两连，绝不浪费一寸平地。整片村屋看上去就像一座用巨大的彩色积木搭成的宫殿。要分清每一幢谁是谁，只能看屋顶和颜色一起来判断。
主街不算宽也不算长，由鹅卵石和小方石铺成。两边有一些小店铺：餐馆、酒吧、工艺小店、杂货店、小画廊、鲜花店、蔬果铺、面包房… 民居实际上比远远看起来要老旧斑驳许多。窗台下晾着的衣服被单随风飘扬，偶尔还有晒着渔网鱼具的小阳台。一切归理得整洁，又洋溢着生活气息。
街上，除了游客，还有不少村里的小孩子在追逐玩耍，骑着童车窜来窜去，或在稍宽一点的地方踢足球。还有一些猫，影子一样静悄悄地和路人一同漫步。
这里，游客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小朋友和猫们估计早就习以为常了，惬意又自在地做着他们该做的事。渔民们自然也经营起了旅游服务，富足小康。这里没有车辆的气味和噪音，生活闲淡而快乐。特别是这些开心玩耍的孩子们，让人感受到小村自己内在的活力和温度。这不是一个在老去的村庄。
除了主街，就只有偶尔的两楼之间的狭窄巷道。这些巷道常常是鹅卵石铺的羊肠小径和阶梯。两边的墙上，一家的窗子对着另一家窗子，窗台上常常有绿叶植物，抬头看去好像是从墙上长出来的。两墙之间会有多个拱形连接，既起到支撑作用，又有装饰效果，也让这些巷道的入口看着像个门洞。
在一个这样的“门洞”边，挂着“上山小路”的牌子。里面却是一大段楼梯，感觉是要上楼去。不过很快证实，那确实是上山的小路。阶梯拐几道弯，便出了村屋，绕山坡而上。很快，眼前就是葱绿的山丘梯田了。
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藤曼婀娜的葡萄园、结满青涩果实的柠檬树、树冠蓬蓬的棕绿色橄榄林，肥美的蔬菜香料园… 在先人们用大石头一层层围着延绵山坡垒起来的梯田里，旺盛地生长。
哥俩还在梯田间发现一样有趣的东西：一条由很多固定在地里的金属杆支撑的单轨，盘山而上。单轨上装着三节简易平板车，最前面是个司机坐的小座椅，算是车头。这个装置可以把人和物品从山下送到山上的果园菜园。村民们坐着这个东西就可以轻松上下梯田，打理果园，还挺现代化的呢。
这条路继续前行，便会去到另一个村庄，马纳罗拉。分叉出来的土路，是去向山顶。那高处一片古老的树木下，有圣母教堂，村民们世代的墓地，和绝美的风景。虔诚的村民们每年复活节，都会在那儿举行传统的宗教庆典，赞美五渔村的守护神，圣母玛利亚。
是继续上山参观教堂欣赏美景，还是下海去划船？全票通过下海。
韦尔纳扎有五渔村唯一的天然小海港，很适合船只进出。村民们在港湾里停了许多独木舟，皮划艇。租了皮划艇，沿着岩壁陡直的海岸划呀划。海水清澈平静，可以看得见深水下面长满海苔的岩壁。
据租皮艇的大姐说，划大概40分钟会看到一个瀑布。使尽全力地划，小船还是不断地在打转转和反打转转中龟速前进。只能想象一下飞落入海的瀑布了。最后干脆翻了船，都跳到水里，来一个凉爽惬意，也算不辜负这海水碧蓝 … 一直玩到肚子饿了才回去。
二
晚餐时间，小广场上多了许多凉棚和桌椅，几乎满座。
服务生一色白衬衫黑长裤，给每桌新来的客人都新换干净的桌布。白色的桌布上摆着亮晶晶的高脚酒杯和银色餐具。四重奏乐队在广场中央演奏着意大利民歌和老电影的音乐。当天打上来的海鲜，新收获的蔬果香料，本地特产的葡萄酒、橄榄油和酱料，简单烹调搭配一下，就十分鲜美。
淳朴乡村原来可以这么有情调和仪式感。
说到五渔村的美食，正是乡村的特色：没有复杂的烹饪和精致的造型，就凭着新鲜，就冲着新鲜。
附近的海域鱼蚌海鲜丰富。最出名的是凤尾鱼（anchovy）。渔民们天黑时出海，用传统方式，在渔船上打着灯，吸引趋光的鱼群，然后下网捕上来。天亮前满载而归，另一拨早起的人们马上手工清理一条条凤尾鱼，再盐焗储存。煎炸，配橄榄油生食，做汤，加进意面或披萨饼，三餐都能享用。
这里的山丘上盛产清香多汁的柠檬，碧绿的罗勒、百里香、牛至等香料，和优质的油橄榄。著名的意大利佩斯托酱（Pesto）也原产于这一带，亮绿的颜色来自五渔村盛产的美味罗勒。新鲜优质的佐料，使五渔村的每道菜都充溢着最纯正浓郁的意大利的味道。
当地的“五渔村”葡萄酒，是标注着酒源控制（DOC）的欧洲优质酒。“夏克特拉”甜酒（Sciacchetrà）就源于韦尔纳扎。精选的葡萄，要在荫凉处风干三个月变成葡萄干，再压碎酿制。酿制一批酒至少需要一年，实为珍贵佳酿。人们通常用它配奶酪或甜点喝。“五渔村”白葡萄酒，则是当地海鲜的绝配。
要了经典的盐焗凤尾鱼、香喷喷的海鲜饭。哥俩，还是只会吃披萨饼。一边吃还一边嘀咕：“意大利的披萨虽然是最真正的披萨，但不如美国的假披萨好吃。”
“那你们还吃？！”不由得对哥俩的饮食品味痛心疾首。
“前面在法国、德国、瑞士时，你说不该大老远的来吃披萨。现在大老远的来了意大利，为什么吃披萨还是不对？”弟弟说得合情合理。
狼吞虎咽吃饱了，哥俩要了几枚硬币，跑去了广场另一头。那边，一个大爷摆了个桌上足球的球桌。几个当地孩子在旁边踢小皮球。
不一会儿，两人分别蔫头耷脑地回来了，坐在那儿听着音乐，不吭声。想是没玩几下，就输了。
忽然听到磕磕巴巴的意大利英语说：“你们好，打扰了！”
回头，看见出租球桌的大爷过来了。大爷穿着白T恤，加上一头稀疏的白卷发，显得脸颊更加黝黑；满脸的皱纹都笑眯眯的。对着哥俩，先道起歉来。原来，哥俩刚才和几个当地小孩子玩桌上足球，发生了点小纠纷，大概被“欺生”了。热情的大爷让小朋友们握手言和，还干脆免费邀请大家一起玩。球技极烂的娃妈，被大爷“妈妈上！妈妈上！”地赶鸭子上架，只好上场承担了所有输球的任务。
山上海上，有农耕捕渔的传统劳作。村子里，有音乐，美酒，鲜食，和远道而来的客人。在美丽的五渔村，生活真的可以如此从容而又欢快。
三
五渔村在通火车之前，是很偏僻的小渔村，主要靠水路进出。小村之间，则以羊肠小道相连。现在，这些山崖小路已成了游人的徒步路径。一路依山傍海，色彩斑斓的小村庄点缀其间，是世上最美的徒步路线之一。
第二天的计划，就是沿着陡峭的悬崖小径，去每个村子串串门儿。计划先徒步去最北头的蒙特罗索，从那里坐渡船到最南头的里奥马焦雷，再继续徒步，经过马纳罗拉和科尔尼利亚，最后回到韦尔纳扎。
又从“上山小路”的门洞出发，沿着陡峭的山崖小径一直攀爬。地中海的明媚阳光把海水照得炫目的蓝。小径边和峭壁上，长着一丛丛鲜艳的三角梅，和扁圆的仙人掌。一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意境。只是夏日炎炎，才上路就已汗流浃背。
爬到高处，转弯前，再一次回头俯瞰美丽的韦尔纳扎。柔和的暖色村屋，簇拥着古老的钟楼和城堡，嵌在在浓绿的山崖中。港湾的绿蓝色海水里，五颜六色的小船在阳光下闪烁。海水由浅至深层层递进，直到无边无垠的湛蓝。
小径开始沿着高高的山崖壁，起伏蜿蜒而行。海岸线迂回曲折，悬崖陡直，像一个多褶的巨大裙裾垂进海里。水面若有若无的雾气，使海水的蓝色一会朦胧，一会耀眼。迷人海景令人屏息。
仅容两人并肩的窄路，一边是悬崖下的大海，一边是陡峭山壁。每每到这种挑战娃妈恐高症的地方，弟弟就开始玩花样了。一会儿猴子似的四脚扒着山壁上的树干或岩石前行，一会儿藏到前面弯道的大石头后面，再跳出来吓人。
将近中午，地中海的烈日如火。偶尔遇到对面过来的游客，男男女女全都光着膀子，满头大汗。
哥哥看见，索性也脱掉了T恤。脖子根和上臂的皮肤上黑白分明的界线，是这些日子整天晒太阳的成果。小小少年开始抽条儿了。从前的小胖墩儿，现在细细长长，吃多少也不长肉，就看着骨架子有棱有角地往上窜。肩膀还是瘦瘦的，显得俩胳膊过分的长。手里把玩着在威尼斯买的“Italia”帽子，戴上嫌热，不戴嫌晒。
在这样酷热暴晒的夏天，爬山近两小时，没有一句怨言，已经很难得了。莫非真是这美景的魔力？
隔着葡萄园，远远地看到了碧海边的白色沙滩时，就知道，蒙特罗索到了。
五渔村虽然都临海，但门前有真正沙滩的，只有蒙特罗索这一家。它也是最大的一个村庄，分新旧两片。旧区是有彩色老房子的渔村。新区菲基纳（Fegina），挨着菲基纳海滩，有不错的旅馆，是个度假村。游客很多，餐馆美食也多。在室外餐厅的大凉棚下吃完海鲜披萨和冰果汁，哥俩就奔进湛蓝的海水，凉快去了。
海滩不大，但很美。沙滩上部都是白色的小鹅卵石，鲜艳的遮阳伞在上面组成一条条彩色波浪。海水碧蓝清澈。浅水中独立着一个黑色大礁石，给海滩增添不少趣味和情调。海滩尽头的山崖上，还有在战争中被毁坏的巨大的海神雕像。
拜访完蒙特罗索，坐上渡船往南走，正好换个角度，从海上观赏山崖上的每个小村。
鳞次栉比的彩色房屋、葱郁的山坡、陡峭的岩壁、碧蓝的海水，在浪漫的光影中，变成一幅幅明媚如幻的印象派油画。
最南头的村子里奥马焦雷，从海上看，好像一个崖壁被劈断了，向两边翻开，形成两个相交的大陡坡。里奥马焦雷就对称地建在两个陡坡之上，比较宽阔，人口更是五个村子里最多的。它算是五渔村的入口。
从码头经过长长的跳板，上到两个陡坡之间的主街。两侧是依山坡而建的彩色房屋，房顶如阶梯一般层层上升。街边有各种店铺、特色餐厅、酒吧、客栈，很有商业气氛。
里奥马焦雷最吸引游人的地方，是一条建在悬崖边的2.5公里长的平坦小径，一直通向马纳罗拉村，叫"爱之路"（Via dell’Amore）。据说，当年五渔村修建铁路时，需要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存放开隧道用的炸药。人们在这两个村子之间，找到一个隐秘地点，就沿着海边的悬崖壁凿出了一条通过那里的小径。铁路修好后，这条风景绝美的新路，被五渔村的情侣们发现了，成了他们约会的好地方，于是有了“爱之路”的名字。
可惜，向居民们问路时才知道，三年前，“爱之路”就因为山体滑坡而关闭了，仍在修复中。另有一条两倍多长的陡峭老山路，可以去到马纳罗拉。
望着陡陡的山坡，和越来越红的天边，大家一致同意：几个村子都长得差不多，看三个就行了… 坐火车回去得了。
其实，仔细品味，五个村庄还是各有千秋的。坐渡船从海上经过它们的时候，娃妈就文青附体，把每个村子想像成了开放在地中海的山崖上的，不一样的花。
蒙特罗索高大上。不仅面积最大，还有迷人的海滩和舒适的度假村，或许渔村的感觉淡了点。它是一团大丽花，明艳纷繁，热情洋溢。
韦尔纳扎不算大，还没有太商业化；也不算小，该有的都有。外观不算最亮丽，但拥有经典的五渔村生活和文化。它是一支荷花，典雅浪漫中，透着乡土底蕴。
科尔尼利亚是最小的村子。它位于一片高高的完整的岩壁顶上，和海面完全隔离。渡船都不能停靠。景色似乎是逊色一点。但它是最名副其实的，长在悬崖顶上的村庄。它是一株野百合，不惊艳，却独特。
马纳罗拉的倩影，是五渔村最经典的明信片标准照。它娇小而缤纷地立在一块很有梯度的大岩石上。一侧是笔直的悬崖。立体的造型标致迷人。 它是一朵玫瑰，玲珑妩媚，令人神往。
里奥马焦雷离外面的世界最近。它也大，也立体，也多彩，也美味，只是少了点个性。它是一丛杜鹃，美丽大方，平易亲近。
美总是在主观的眼睛里。住过的地方自然有感情。在娃妈心目中，韦尔纳扎就是五渔村原汁原味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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