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双城(上)
位于罗夏国东部沿海的上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代化超级大都市,也是整个罗夏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作为东方的金融中心之一,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它的重要性都不亚于首都帝京。滔滔江水从城市蜿蜒而过,顺江而下,仿佛可以阅尽世间的似锦繁华,它的华丽让人赞叹,它的夜晚更是让人流连忘返,令人仿佛置身于一座魔幻与现实交织的城市,于是有些年轻人赋予它一个梦幻迷离的别称——魔都。
上州的冬日不似北方那般寒冷,人们早已习惯了没有雪花的冬天,洛希德酒店大厦楼顶的那片空中花园在十二月中旬的天气仍显得绿意盎然。
一位身着蓝色戎装的黑发男子正坐在花园一隅的小亭子里品着红茶,眼角一道粗狂的伤痕格外醒目。随着杯中的热气袅袅升起,一个身披黑色戎袍的瘦高身影从楼顶小屋的楼梯间缓步走出。
“你来了?无刹!”雷霆并未抬眼望向来者,只是沉静的低声说。
“雷霆,到底什么事可以让你违抗部长的命令擅离驻地?还要在这种地方和我见面!你知道部长最忌讳我们私下有所来往。”对方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昨晚过得还尽兴吧,不来点上午茶?”雷霆说着做个了请对方落座的手势。
“你还真有闲情逸致。”无刹坐上前冷冰冰的说,“部长前天还特别吩咐没有他的命令,我们任何人不得擅离自己的驻地,如今你偷偷跑来上州,简直就是公然抗命。”
雷霆语气轻松的回应道:“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就像部长三令五申公职人员必须端正生活作风,你不是照旧还在这家酒店的总统套房包养情人!难道这种事也要让他老人家知道?”
无刹面色带着一丝铁青,“少说得自己像个正人君子!你在恒水的那点破事以为我不知道?”
“彼此彼此吧,有时钱和女人即使拥有得越多越无趣也不得不当成一种爱好,尤其像我们这样手握重权的人,如果不表现出一些贪财好色之类的低级趣味,难免会让部长担心我们还有什么更高级的追求和野心……让他手里攥着我们些见不得光的黑材料,他老人家放心,我们也能睡得安稳。”
无刹蔑然一笑,“原以为你只是一介武夫,没想到还多少懂得点为官之道。”
“要论为官之道我当然没法跟你比了,你是统领校督,又身兼上州守护,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不知部长到底看上你哪点。”
“小心你说话的语气。”无刹微露怒容,“若是你想挑衅本督,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雷霆哼笑了一声,“不必在我面前摆什么统领校督的架子,如果不是部长年纪越大越多疑,这个位置恐怕也轮不到你。”
无刹听罢露出一丝阴寒的笑意,“竟敢妄议部长大人,你的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雷霆!”
雷霆的表情却泰然自若,“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其实我一直想和你真正比试一下,看我们到底谁更有资格做这个上州守护。”
“如今镇抚七校司只剩下你和炎灭,那个叫邵凡的小子下一个很可能会去找你,你不老老实实呆在恒水驻防拱卫京畿,竟还有闲心跑到这来在我面前造次。”
雷霆站起身来,神色平和的轻轻踱着步子,“唔,其实他已经找过我了。”
“什么!”无刹紧紧盯着雷霆,目光中露出一丝狐疑,“难道……你已经解决掉他了?”
雷霆耸了耸肩淡淡摇头,“想解决掉他可太不容易,不过我答应他……可以先解决掉你。”
“你说什么!”无刹顿时起身,而后阴冷笑道:“如果不是开玩笑,你是想要背叛部长大人了?”
“背叛他?这话该从何说起?他又没真正信任过我。”雷霆说着不慌不忙的起身亮出雷魂之矛,“否则也不会把我摆在恒水校司这个看起来被委以重任……实际上最尴尬的位置,既然他与我不仁,我又何必那么忠心耿耿呢。”
“既然你选择当叛徒,今天我就为部长大人清理门户!”无刹狠狠说着,手中现出一柄寒冰长枪,斜身一闪刺向雷霆。
雷霆单手以雷魂之矛挡开刺来的冰枪,左手掌心电光闪烁,瞬间凝成一颗球状闪电直奔无刹的胸膛,无刹侧身退开一步避开要害,但那团闪电仍从他左肩擦过,无刹左肩的衣衫被烧去半边,然而肉体在一层冰晶的防护下安然无恙。
“绝缘冰甲!”雷霆沉声道。
无刹森然一笑,“你的‘雷破’这些年来还是毫无长进,早知这样我连躲都不用躲。”
雷霆听罢愤然跃起,手中长矛风驰电掣高速旋转,形成一团耀眼的雷霆旋涡气势逼人的压向无刹。
无刹面色一凝,身前瞬间凝起一面冰墙,看似纤薄,却在雷霆旋涡的攻击下岿然不动。
雷霆见状不由加速运力,才让冰墙退移了半分,无刹怒目一铮,身前冰墙顿时四散破裂,雷霆旋涡旋即被弹回,在楼顶爆炸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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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公里之外的浙州市,滂沱的大雨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黯淡迷蒙中。浙州大学的主校区内,学生们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穿行在雨中的校园,一对年轻的情侣相拥着穿过篮球场往七号餐厅赶去,男生一只手为女生撑着雨伞,另一只手提着个粉色的热水瓶,两人的衣着在周围一个个时尚光鲜的身影中显得略为朴素,看上去似乎家境并不太好。
“淼淼,等会儿我们去找校督先生,当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好吗?”男生微笑着对女生说。
女孩高兴的点了点头,“好啊,校督先生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吃过饭打完水我们就去。”
两人相视一笑,温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之中。
篮球场的另一边,几个头戴安全帽穿着蓝制服的工人也淋着雨往餐厅走去,看样子应该是刚结束了一上午的劳动。他们走来的方向正是校区北隅那座正在翻修的二号体育馆。因为正在修缮,体育馆这两个月来一直处于闭馆状态,每当午间工人们下工离开,那里便是大门紧锁、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场馆里,一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惯常的寂静,此人身着灰色高领礼服,左眼戴着副单片眼镜,一只手持着颇有古典绅士范的精致手杖,一只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年纪虽只有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双鬓却已有丝丝白发,看上去有种沉稳老成的学者派头。
只见他步履沉着的走到体育馆中央,环视了番四周的一片空旷,平静的开口道:“雷霆,究竟什么事情非要找我面谈才行?难道你忘了部长大人吩咐我们绝不能擅自离开驻地的命令!”
随着男子的声音空旷回荡,早已藏在暗处的邵凡便从看台的一侧现身而出,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位学者派头的统领校督。
“雷霆是不会来了。“他挑衅似的说。
“哦?是你……”对方的面容露出几分惊色。
邵凡从看台侧身跳下,落地有声的伫立在对方面前,“他和无刹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今天就由我代他来奉陪你,绝梦!”
“原来如此。”绝梦终于明白过来似的淡然道,“雷霆竟选择了背叛部长,还跟你连手制定了同时对付我和无刹的计划,真是雄心勃勃的大手笔,他假装约我来这有要事商议,连天气和见面地点对我的限制都帮你算计好了,但他到底还是比你老到,他若是失手还可以直接从外海逃走,而你则没有任何后路。”
“我不需要留什么后路,把你打倒从你身上踏过去就是一片坦途。”
“年纪不大,口气真不小。虽然我怜悯你的实力,但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
“不用这么酸来酸去。”邵凡冷冷道,“绝梦,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有一点我很不理解,你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底层,为什么要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卖命?”
“底层?”绝梦怀疑的审视着邵凡,“你确定自己真正来自底层?还是你亲身体会过处于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生活?据我所知,你从小在城里长大,虽然和外婆相依为命,但日子还算过得去,凭哪一点以底层自居?”
“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难道比惨也非要分出个高下?”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问你,对一个身处底层的人,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一辈子不得翻身任由宰割的恐惧。”
“比起个人的永世不得翻身更可怕的是世代不得翻身,失去对一切的希望而陷入绝望,而你的所作所为正是要亲手毁掉底层的民众对这个世界仅存的那份希望。”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逻辑,为何底层民众的希望在这个国家只剩下‘仅存’了?这不正说明当今统治的严酷黑暗?就算是不愿承认,你还是无意中暴露了对这个国家统治者们治下的残酷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
“我是个政治的局外人,对政治从来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危险极端的思想——难道你不是要改变这种教育制度?这种在你眼中十恶不赦的应试教育制度?可正是这种看似残酷的教育制度,给了底层的人们一个公平竞争、改变命运的机会。”
邵凡略一惊讶,好像心中所想竟被对方看透一般,但随即镇定响应道:“在我看来,这种教育制度正是诱导成年人用孩子去竞争而逃避自己抗争的庇护所,让人们把现在和未来都压在孩子的竞争上沦为赛马场里的赌徒,在浑噩麻痹中沉醉任由幕后的操盘手们恣意摆布!”
“无论你怎样抹黑它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如果没有它,底层的人们才真正是世代不得翻身。”
“可你想过没有,这种教育制度,这种由统治者制定的看似公平的应试教育,之所以给少数人翻身改变命运的机会,正是为了稳固统治不让更多的人有翻身的机会以保证统治者江山永固。”
绝梦蔑然一笑,“在你这种人眼里,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带上阴谋论的色彩?”
“你曾是一省的文科状元,是这种教育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当然体会不到作为这种教育制度牺牲品的悲哀,你看到的只是一己的金榜题名,何曾关心过无数人的名落孙山?那些应试教育的失败者有的甚至像废品一样被遗弃在社会边缘的艰辛落魄!在我眼里,你只是将自己的天堂建立在他们的地狱之上而心安理得!”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存在竞争,既然有竞争就必然有成功者和失败者,成功者是少数而失败者是多数,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一样,你却单单抓着教育领域大做文章,真是让人可叹可笑。”
“良性的竞争当然无可厚非,但当一种竞争的残酷扭曲几乎已经让孩子沦为古罗马斗兽场中的角斗士时,面对这种由人蓄意为之的恶性竞争难道你还能装作视而不见周围看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上层贵族?没错,你是从惨烈的角斗中脱颖而出,你如今的翻身做主就是你口中底层民众对这个世界仅存的那份希望,但一个人飞黄腾达的身后到底要留下多少遗骸枯骨!一具具、一层层,铺就了你一步步跻身于这座统治大厦的道路。”
“竟然将我们的教育制度比作斗兽场,你还真觉得自己是斯巴达克斯?”
“不,古罗马的斗兽场跟我们的教育制度比起来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这种软性的奴役反而更隐蔽更高明,斗兽场中的角斗士被奴役的只是肉体,而这种夹带着洗脑控制、政治灌输的教育制度却是要奴役一个人乃至整个民族的灵魂,角斗士们只是肉体上的奴隶,而我们的教育却是要让人从思想和精神上成为奴才。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而沦为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去赞叹、去陶醉的奴才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能蹩脚的引用文豪的名言,你在学校里也算是读了点书,后来你被学校开除,与那些逆反分子为伍受到他们的庇护,从来没有真正踏入社会体验这个世界的残酷,如果你亲身体会过在社会上讨生活的辛苦,就不会觉得学校里那种程度的竞争算是残酷,也不会以自己肤浅的社会阅历在这里大惊小怪、无病呻吟的用斗兽场去比喻我们的教育制度。”
“总有人拿社会的残酷为教育的残酷做借口,但这种社会的残酷是什么人造成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古至今,老百姓无不是为了生活中最基本的吃穿住行苦苦挣扎、承受压榨,古有‘疲民、弱民’的《商君书》,今有统一思想的洗脑术,古时一辈子为了吃饱穿暖不辞劳苦,如今一辈子为了住的房子操劳忙碌……成百上千年过去了,时代在变迁,而我们的国家却改变了什么?除了经济和科学的发展进步,这个国家还是延续着封建社会模式的专制统治套路,还是那套唯我独尊、防民愚民的个人统治之术,这种专制制度不改,不管科学如何进步、经济如何发展、国家如何强大、物质如何丰富,属于底层的永远只会是残酷——因为发展的红利早已沦为少数特权阶层优先分食之后的残羹剩饭,大多数人只能为了争食这些残羹剩饭去相互倾轧,也因为只有残酷才能让人们忙于生活上的操劳而无暇顾及其它、思考其它,以这样的疲民之道让人们的需求停滞在吃穿住行的物质阶段,权力和公民意识混沌在蒙昧状态,就连对知识的索求——这种人类最赖以成长的精神需要也在应试教育的桎梏下褪去了知识的芬芳充满了惨烈争斗的血腥味道,这才是这个社会和这种教育何以残酷的真相!”
绝梦听了不禁一笑,“《商君书》,这种不知古代哪些好事之徒借商君之名杜撰而来的东西,和你无孔不入的阴谋论思想还真是不谋而合。”
“不管是不是杜撰,《商君书》中的驭民之术和《具官论》中的驭官之术难道不是这个国家几千年来的专制统治之道的真实写照?不是这种黑暗政治的本质核心?几千年来,人们不是承受着这样黑暗的政治所带来的痛苦?”
“哪个国家的政治没有黑暗的一面!你认为人民的痛苦是由政治带来的,可对很多人来说痛苦更多是由贫困所带来。而这种教育制度改变了太多向我这样出身底层的人代代世袭的贫困,改变了一大批人深陷贫困之苦的命运。”
“知识本就可以改变命运,何来成为一种教育制度的馈赠?拿‘知识改变命运’的作用当作一种统治的机制本是一件可悲可怖的事,在你看来怎成了应当感激的恩泽!”
“但从古至今,从未有像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种教育制度可以给如此多的底层大学生提供一条宽阔的阶层上升通道,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既然认真看待问题就不要一叶障目,把时间往前追溯一下,先有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十年浩劫中对知识的摧残打压和对知识分子的疯狂迫害,造成了国家建设人才的断层,才给后来的大批底层大学生创造了跨越阶层的上升通道;先有知识毁灭了太多人的命运,才有知识成全了大多人的命运;对你来说这确实是翻身改变了命运,但对这个政府来说纯属自己放火再自己救火,在旁观者眼中这本是荒谬和罪恶的结果,但在你眼中却成了救火的英雄,你的斯德哥尔摩侯群症真是不轻。”
“我不否认这条为寒门子弟打开的上升通道有一小部分令人惋惜的历史因素,但主要原因还是国家的蓬勃发展对知识分子的需求,而你的思想如此极端,一切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是政府对自身恶行的弥补和再利用,这已经不是因为政见不同而反对,纯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我说的对吗。”绝梦冷冷盯着邵凡道。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反对。”邵凡平静回应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压迫,哪里才有反抗!”
“因为自身的不努力而被应试教育淘汰进而变得心理扭曲病态所形成的反社会人格在你身上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罢了罢了,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没有义务再去疏导你,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铁了心想要将我们的教育制度彻底推翻?”
“还有这种集权专制统治和你们的部长大人连根拔起!”邵凡干脆的回答。
绝梦叹息的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就无须权衡是否将一个疯子生擒交给部长大人发落了,就凭你要毁掉我们的教育,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绝梦手中的手杖忽然伸长,杖端发出诡异的红光,邵凡不禁半退了一步,扎稳架势准备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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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上州,雷霆与无刹的战斗依然难解难分。
洛希德大厦楼顶的空中花园已然变得满目疮痍、遍布冰霜。当又一道‘雷破’随着雷霆手起手落撞上无刹的‘冰爆’剧烈的爆炸开来,楼顶的一侧终于开始崩塌。
雷霆从倾塌的楼体顺势跳到旁边的另一座楼顶上,无刹紧追而至,在‘雷破’和‘冰爆’的连番对轰下,新的楼体依然禁不住此等蹂躏开始破裂倾塌,于是两人将战场移师地面,无刹且战且退,将雷霆诱至江边,然后纵身跃入江中。雷霆扬起电光四射的雷魂之矛,直直刺入江面,浑浊的江水霎时泛起一阵蓝光。
伴随着大量鱼类的尸体浮出水面,忽然间平静的江面汹涌起伏,江心卷起滔天巨浪,无刹立于巨浪之上,仿佛海神降临号令着滔滔江水,手起手落间,一阵阵巨浪化作凝固的冰凌向雷霆接连袭去……
雷霆奋力劈开飞来的冰浪,如蜻蜓点水驰骋于水面不断接近着无刹,每落一处,脚下的江面便急剧冻结,生出一簇簇冰锥不断爆裂开来向他射去无数锋利的寒冰突刺,雷霆周身电光萦绕,近身的冰刺瞬息便被电光击碎,犹如无形的盔甲保护着他向前奔袭。
无刹驾驭着滔天巨浪冲向雷霆,凛冽的寒气在江面急剧蔓延,整个江面正在快速凝固冻结。无刹身下的超级巨浪也化为棱角锋利的巨大冰川向雷霆袭去,雷霆执起手中雷魂之矛,矛头电光迸射间疾速飞旋,卷起层层电磁涡流萦绕在周身,如猛虎之势迎面撞向无刹的冰川压顶,只听一声巨响,雷霆从冰川下方直直洞穿而来,无刹忙闪身一躲,雷霆从他刚才的位置破冰而出,两人在冰川的崩裂中一阵缠斗,直至冰川完全坍塌被埋没其间。
无刹率先从中鱼跃而出,刚一落地便伸出寒气弥漫的掌心猛然击向冰面。随着冻结的江面发出崩裂的声音,碎裂出无数形态规整的巨大冰砖,它们纷纷飞向半空组合盘旋,快速凝结成一座庞大的寒冰金字塔。被埋在冰川下的雷霆刚要从中脱身,便被泰山压顶般顷刻镇于塔下。
无刹终于舒了口气,但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战果,一道闪电便自天劈落,直接将冰塔劈裂开来,雷霆从裂缝中一跃而出,迎着凛风衣发飘飘的立于塔顶。
无刹有些出乎意料却也惊讶无多,他双掌触于冰面,眉宇紧锁间寒冰金字塔快速崩塌沉陷,在周围弥漫的雾气和纷飞的冰屑中,一座巨大的冰墙迷宫将雷霆重重困于其中。
雷霆奋力跃上高高的冰墙,但冰墙之上冰雾弥漫、尖如刀锋,毫无视野和立足之处,于是他只好折身跳下,雷魂之矛顺势朝冰面猛然一击,一阵汹涌的电光震荡波霎时扩散开来,如层层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击倒了半径百米内的一切,但冰墙迷宫依然不见尽头,无刹的踪迹也难以寻觅,待冰雾稍微消散,目力所及只有四处散立着的一座座寒冰凝结的兵俑,这些兵俑本像冰雕一样凝然不动,但忽然间“咔嚓咔嚓”活动起来,躯体的各个关节处竟灵活自如,手中各持着冰刀、冰枪和冰斧,从四处潮水般朝雷霆汹汹而来。
雷霆镇定自若的扎起架势,手中雷魂之矛不停旋舞挥刺,弹指间击碎一波又一波来袭的冰俑,但新的冰俑仍不停从四处涌来,雷霆见冰俑越来越多,雷魂之矛的矛尖忽然如莲花绽放开来,化为上下八瓣碎片朝四面八方笔直飞去,悬浮于半空组成一个规整的八角形。
阴氲的天空雷声阵阵,雷霆高高跃至空中,周身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八门遁雷阵!”随着他手中雷魂之矛朝下奋力一挥,奔涌的雷电从八个方向错综交织,不停纠缠着向下轰然劈落。
待雷霆缓缓落地,身下的冰墙迷宫已然连同群群冰俑化为一片碎墟,透过纷飞的冰屑,雷霆终于寻觅到远处伫立的无刹,只见他拍了拍手,脸上轻浮着颇有赞赏意味的神色。
“雷霆,你的确很强。”他说着却话锋一转,“但今天到此为止了,我把你困在迷宫中只为了拖延时间,等待你最终的审判时刻。”
雷霆轻蔑的一哼,随即向无刹冲去。忽然脚下的冰面一阵地动山摇,一头岂止用巨大可以形容的钢铁巨兽从江底破冰而出。这头状如海蛇般的机械巨兽有着三颗头,每颗头形态各异,俨然古神话中的海德拉降临。
当雷霆完全目睹它的真容,不禁皱起眉头面露惊色道:“部长老爷子可真够偏心,竟然将这种大杀器交给你,而我甚至一点都不知情。”
无刹正色道:“这只三头海德拉是专为对付合众国的航母战斗群而打造,堪称罗夏国最重要的海防力量,若不是它今天出海巡弋刚刚返回,我也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雷霆听罢一笑,“也难怪,本身实力不济当然要靠身外的东西去撑场面,过了今天,我就让部长后悔把它交给你这种能不配位的家伙。”
无刹被彻底击怒了,驾驭着海德拉向雷霆咆哮而去,江面厚厚的冰层在海德拉的庞然身躯下被一路碾碎。
随着冰层破裂开来,雷霆飞奔着远离江面跳到岸边,无刹在身后紧紧追击,海德拉的三颗头左边喷着火焰、右边喷着寒气,中间的那颗口中脉冲炮不停轰向雷霆移动的轨迹。
待雷霆站稳脚跟,快速爬上岸边的一幢摩天大厦,如履平地的顺着楼体奔向楼顶,随后从楼顶顺势高高跃下,又一次使出“八门遁雷阵”对付无刹的海德拉。
一阵电光爆闪之后,“八门遁雷阵”却戛然而止,雷霆惊讶一看,原来雷魂之矛散落在各个方向的矛尖碎片已然被“绝缘冰甲”牢牢包裹。
挫败了雷霆的攻势,无刹乘胜追击。眼看对方气势正盛,雷霆选择暂避锋芒,闪身钻进大厦内部。
无刹驾驭着海德拉冲到大厦跟前,海德拉巨长的身躯盘旋而上紧紧缠住楼体,轻易将整幢大厦绞为碎墟。
无刹从废墟中扫描着雷霆的踪迹,但雷霆似乎消失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少顷他抬起头,发现雷霆忽然现身于不远处另一幢更高的大厦楼顶。
只见他高高跃起,举起雷魂之矛直直投向天空,随着雷魂之矛没入云霄,雷霆的头顶风起云涌,很快就变得黑云压境。他抬起手闭目凝神悬浮于空中,周身电光闪耀、衣衫飘飘拂动,看上去犹如掌控雷电的神明。
“风火雷云!”无刹喃喃自语道,如临大敌的给自己周围笼罩上一层绝缘冰甲。
随着黑云中忽明忽暗、雷声滚滚,道道闪电自天际劈下,还有奔涌的球状闪电萦绕着火焰纷纷袭向无刹。
一阵巨大的轰鸣过后,待硝烟散去,笼罩着无刹的冰甲几近碎裂,但他本人仍安然无恙,海德拉也只是鳞片掉落了几块,没什么大的损伤。
雷霆从半空落回楼顶,用力过猛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已被逼至绝境只剩下最后的奋力一搏。这场战斗已然大大超出了他当初预期的时间,而邵凡和绝梦的决战应该也已开始,想到这,他不禁朝西南方向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小子,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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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体育馆里,邵凡和绝梦的决斗仍如火如荼。尽管邵凡向绝梦频频进攻,从一开始的保守试探到逐渐使出全力,可自己的一招一式甚至战斗中的一想一念仿佛被对方统统看穿,所有攻击尽数被绝梦游刃有余的化解,还没过一会儿,对方仍是气色自若,而自己这个年轻人反倒是气喘吁吁。
惊惑之下邵凡反身从袖口甩出一枚闪光弹,想趁机来个攻其不备,而绝梦沉稳挡住邵凡的“偷袭”,顺势脚下一绊将邵凡重重摔倒在地。
邵凡立马翻身而起,灰头土脸中满是诧异,“难道我的想法你能完全料到?所有动作全都被你看穿!”
“雷霆没告诉过你吗?还是他认为你手里的牌已经强大到就算‘明牌’也足以取胜的地步?”绝梦神色轻松的说,“不止是你的一举一动,还有你每一个念头都逃不过的我的神经感知,像你这样对‘精神感念’毫无免疫力的人,通过捕捉脑电波预测你的行动简直易如反掌。”
邵凡听闻震惊不已,雷霆从未告知他绝梦还有这等耸人听闻的能力。
“所以从一开始胜负就已注定,你根本就没有胜算可言。”绝梦的话仿佛伤口撒盐。
邵凡额上不禁冒出细汗,在拥有这等能力的对手面前,恐怕也只能以最简单暴力的方式——直接发动天魁来拼出胜负了。
“怎么……想发动天魁?”绝梦了然说道,“且不说短短数日的功夫你能驾驭得了它几分,就算能像魁手那样完美驾驭,试试看它又能奈我几何?”说罢绝梦收起手杖,原地不动的笔挺伫立,微笑莫名的闭上了眼睛。
邵凡咬了咬牙,一路过关斩将、长久积来的信心在绝梦面前变得摇摇欲坠,唯一的救命稻草便只有奋力一搏发动天魁。
“天魁出云……”邵凡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道红光漫过,四周倏然变得白茫一片,眼前只剩下洁白而纯净的虚空。
“你改悔罢……”一个辽远的声音忽然回荡在四下的空芜之中,仿佛圣灵的声音由天使簇拥着缓缓降落。
“绝梦!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邵凡怒吼道,“有种我们一分高下,不要用这种装神弄鬼的伎俩。”
“你的力量仅此而已,但你的信念远强于你的实力,我要做的就是击溃你心中的信念,粉碎你意识的所有防线,让你尝到信念崩溃痛不欲生的滋味,当然,还包括你脑中所有的情报信息。”
邵凡正惶惶而立,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往昔的回忆走马观花般从脑海疾速掠过,意识也随之逐渐淡薄………
潺潺的水流声夹杂着轻快的鸟鸣,邵凡在树荫下的小寐中醒来,一阵轻风吹过,他睁开双眼不无悠闲的伸了个懒腰。
眼前一座弯弯的拱桥从河面横跨而过,是他从小外婆接送他上小学时总要经过的那座石拱桥,他和夏诺妍每天上下学也要从这里经过。
周围无人,桥上也不见人影,他站起身缓缓走上桥去,桥头那端一阵熟悉的脚步由远及近。
是谁?他正纳闷,却见夏诺妍越过桥头浮现出半个身影。
她仍穿着那件熟悉的白绸长裙,走路的身姿荡漾着令他沉醉的风情,脸上的微笑还是那样温存美好。
“邵凡,见到你真高兴。”夏诺妍愉快的朝他打着招呼。
“夏诺妍……”邵凡感到有些奇怪,可又记忆残缺般说不出夏诺妍的突然出现有哪里不对,“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这里是小时候我们上学常经过的地方不是吗?”夏诺妍停下脚步,目光幽诉的望着桥下的流水。
“呃,是啊,又一次我们放学后我还在桥下掏过螃蟹,结果我还被螃蟹夹了。”
夏诺妍笑了笑,“亏你还记得掏螃蟹的事,那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们一起看一部老电影吗?看完后我们都流泪了。”
“当然记得了。”邵凡隐隐约约回想到,那是个讲述国家曾经被侵略的电影,电影中人们反抗侵略者的无畏和英勇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看完电影后他和夏诺妍都落泪了,因为那些为了保卫家园反抗侵略而牺牲的英雄们而落泪,也为国家曾经历经的深重苦难而落泪。
“曾经我们的国家被侵略被欺辱,人民的抵御反抗却遭到西方列强无情的屠戮……这都是因为我们的国家积贫积弱,才会山河破碎、历尽苦难,而现在,我们的国家终于强大了,不会再遭受侵略,不再积贫积弱,再也不需要战战兢兢在列强的夹缝中求生存,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夏诺妍不无感怀的说。
“嗯。”
“所以说,我们要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时代,只有国家保持安定,国力才会保持强大,人民的生活才能安稳。”
“是啊。”邵凡点了点头。
“可是……”夏诺妍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质问的神色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跟自由同盟会的人一起危害社会,给国家的安定添乱呢?现在正是罗夏国力上升的关键时期,是民族复兴的百年机遇,但近有樱日国的围堵,远有合众国的打压,国家上下安定团结才是实现民族复兴唯一的出路,你们这样下去若是引起国家的内乱只会让我们丧失国力崛起的大好局面,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让国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是说我反抗教统部长是在危害罗夏民族的未来?”邵凡惊讶道,意识中似已忘记夏诺妍被二密科抓走,而自己的初衷纯粹是为了救她的事,“诺妍,你想过没有——我们的祖国之所以在近代被那样侵略被那样欺辱,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最主要的当然是科学的落后。”夏诺妍想了想道。
邵凡摇摇头道,“曾经我也以为是科学的落后,并且对此痛心疾首,后来我才明白,就算没有西方列强的侵略,属于老百姓的,依然是亡国或者改朝换代带来的动乱和流血。我们大都只看到科学的落后让大清朝受尽西方列强的欺辱,却很少看到他们帮朝廷镇压太平起义为其续命,而续命之后开展的洋务运动,更是让大清一时仿佛跻身为列强,可甲午一战便被打回原形,可见科学的落后只是我们内在病因的表像,导致我们科学落后乃至一系列落后的东西才是罪魁祸首。”
“我知道你是想说社会制度什么的。”夏诺妍说道,“但我们古代的王朝也曾有过科学文化灿烂的时期,这说明并非全然是社会制度的问题。”
“你说存在文化灿烂的时期毋庸置疑,但我不晓得我们哪个古代王朝存在过灿烂的科学。”
“那四大发明不是在宋朝达到了鼎盛?”
“可那是技术,并不是科学。”邵凡说道,“宋的科学比起一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时代都差距甚远,何来科技灿烂之说?宋的文化和技物确实是灿烂的,但终究还是达不到形成科学体系的文明层次。因为我们古代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科学的,只有一些技术方面的建树,像四大发明只是技术上的创新,并不算是科学。”
“但宋朝在当时的确很多方面要领先于西方,这是不争的事实,以你认为专制体制只会导致落后的逻辑,这又该作何解释?”
“西方真正步入开明体制的历史,要从十三世纪初期诞生于英国的《自由大宪章》开始,在这之前,由于宗教的统治趋于极端,他们甚至处于更蒙昧的落后状态,直到《自由大宪章》燃起了自由希望之火。而我们那时正处于南宋中期,还在不停的强化君主专制,西方和我们的差距正是从那时开始赶超。直到十五世纪中期拜占庭帝国陷落,很多学者带着古希腊罗马文献逃往西方,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民主思想和科学文化被西方人重新发掘,使得被《自由大宪章》所启发的自由精神和古希腊的民主科学思想交汇在一起,加速了文艺复兴的进程,也使得西方后来居上,把我们彻底甩在了身后。”
夏诺妍深感荒谬的摇摇头道:“照你的逻辑,明代废除宰相,大臣对皇帝行跪礼,比宋代更专制,但国力为何远胜宋代?清代撤掉内阁设立军机处,君主专制更为极端,但统治疆域是大明的两倍不止,这又如何解释?”
“明代土木之变,皇帝重臣被虏、京师被围,若非于谦力挽狂澜,大明几乎要重蹈靖康之耻的覆辙。这距离大明开国才八十年,而宋即使失去了至关重要的幽云十六州,开国一百六十年才遇到靖康之变,真正的一代不如一代。从宋到明、从明再到清,宋的子民成了亡国奴,明的子民不仅成了亡国奴还要剃发易服,一个剧本比一个剧本耻辱。到了清代,君主专制更为极端,思想控制的文字狱也盛极一时,但由于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连续出现三位文韬武略的帝王,才开创了一番小农社会的太平盛世,却根本无法与同时期的工业文明相比,这也只是延缓了原定的剧本,并没有改变历史走向,代价是后来在列强坚船利炮下更不堪的百年国耻。”说到这邵凡停了停,不无悲哀道,“专制王朝的兴衰剧本,就是一次次刷新国耻记录的悲惨轮回,照这样发展下去,当今我们这个专制政府怕是只会把国家民族带入更悲惨更耻辱的时代。”
“真是可笑。”夏诺妍冷冷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现在的罗夏是世界第二大强国,发展日新月异、国力蒸蒸日上,在这不争的事实面前,你的逻辑真的很苍白。”
“洋务运动后的大清,国力军力也号称世界前列,但甲午一战便被打回原形,你能断定今天的所谓‘盛世’不是洋务运动的2.0版?在专制制度下,越是所谓的‘盛世’才越是可怕,越是‘盛世’越意味着后来更惨烈的崩塌。”
“真是一番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公知嘴脸!”夏诺妍表情阴冷道,“你真的以为天下皆醉唯你独醒吗?”
“只是有些人不愿醒来罢了,因为很多事实早已路人皆知。”邵凡说道,“专制制度的一大特色就是透支发展,而最富本朝特色的当属极端的计划生育,强制人民只生一个孩子迈向富裕,这种政策无异于涸泽而渔,使整个民族如今未富先老面临前所未有的人口危机,以这种方式实现的发展图强,可以说发的是断子绝孙的展,图的是断子绝孙的强.
而在经济方面,由于一切对上级负责的权力结构,造成下级对上级的逢迎过犹不及,下级官员要升官不是向上级贿赂就是向上级邀政绩,在政绩这根指挥棒下,地方官员们为了追求好看的政绩纷纷以透支未来的方式去实现所谓的经济繁荣,但这种以透支发展换来的繁荣却早已埋下了衰亡的祸根。
就以我的家乡山北县来说,县财政年收入不过三四十亿,但老百姓都知道县里连年下来已经透支了几百个亿,也就是说这一任地方官以透支贷款的方式大力发展为自己赢得政绩之后,把山北治理得表面光鲜但欠下的债务仅是每年的利息拿全县减去工资后剩余的财政税收都堵不上,以至于不得不借新债去还旧债的利息,留给下任和这个地方未来十几年的注定是个烂摊子,而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当今罗夏地方政府的普遍现象………举这个例子不是为了证明别的,只是为了说明地方官的胆子和浑水摸鱼的能力有多大,而当今的吏治比起古代信息不发达、权力更加一手遮天的吏治已经算是进步的了,那么古代的盛世之下呢?堪称一方土皇帝的地方官能有多大的胆子和手笔可想而知。
古时考核地方官政绩,一看人口,二看耕地增长与否。但人口和耕地的增长不仅是政绩,还意味着要向国家缴纳更多的钱粮。谈到盛世,史书上都会描述说当时的国都有多繁华,国库里的钱粮有多充足,以至于粮食发霉、钱绳发烂,但这些繁盛之相是否建立在地方官对上级争相超额完成指标的层层浮夸以及对平民的层层挤榨之上?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所知道的是,大多盛世都有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免不了产生揠苗助长式的浮夸政绩之风,就像康乾盛世年间,中央让各州县大力垦荒,很多州县就玩起了浮夸的花样,譬如一个县垦荒了一百亩却向上谎报一百五十亩以显示政绩,但谎言是有代价的,到了来年,这个县新增的赋税便要按一百五十亩而不是一百亩计算,那凭空产生的这些赋税从哪里来?只有从老百姓身上挤榨透支而来。不管是虚报耕地还是虚报人口,这些还都只是地方官员的小伎俩,而历史上出现的‘杨宪治扬州’这种瞒天过海式的虚假浮夸才是大手笔……但这还不算极致,到了曾经的大跃进时‘亩产万斤’才臻极端,以至于出现了遍地饿殍的人间惨相。
照理说代价这么惨痛,我们也该醒悟了,可我们的历史书对此却轻描淡写为‘三年自然灾害’,掩盖这段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的记忆。
于是我们带着这样被阉割的记忆走到了现在,依然在这条路上策马狂奔、勇往直前,妄图以这样的方式再创一个史无前例的盛世。没错,我们现在的确算是一个盛世,综合国力虽不是世界第一但稳居第二,可这种繁荣是建立在什么之上?建立在地方政府不断抬高地价去卖地去扶持地产经济而创造的GDP繁荣之上,建立在两代人的六个钱包被房地产掏空之上,建立在年轻人在房产兴国导致的严酷生存压力下都在疯狂甚至不惜透支下半生的健康去奋斗而政府养老金的缺口却越来越大之上,建立在地方债务不断刷新最高记录随时可能暴雷之上,建立在货币漫水式的超发对民间财富的变相掠夺之上,建立在只顾疯狂发展而不顾监管规范导致发展过程中的一系列问题积重难返之上,尤其对民生最重要的食品安全、医疗安全,政府对于监管和责任追究的漫不经心在‘毒奶粉’事件后相关责任官员仍高居庙堂之上甚至升任国家药品总监便可见一斑,殊不知它们所引发的各种问题已然摧毁了多少家庭最后的底线!
这就是我们这个所谓物质丰富的时代,毒奶粉,毒跑道、假疫苗,不仅物质丰富而且毒药丰富,为了这种所谓的物质丰富,透支的是亿万国民的健康甚至性命。但对某些人来说,这些问题只要不严重到产生多大的舆论或社会危机,都是不足为虑的,因为平民的食物上不了他们的特供餐桌,平民的医疗用品进不了他们的高干病房!
社会是如此,校园里也是如此。孩子们透支的是自己的学习读书、探索未知的兴趣,他们幼小的年纪却早已在高考这座战场耗尽了精气神,人生的学习探索本应该是条万米长跑,但他们早已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了前面的小半程,剩下的大半程可想而知会有多萎靡,难怪许多大学生在校园里荒废度日。
甚至可以这样说,这种堪比嗑药的举国透支发展模式,就算创造出一番盛世的气象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等待它的只有迅速的枯萎凋谢、一片狼藉,等待我们的只会是历史周期律的又一次残酷轮回和收割。”
“可我们的社会确实在进步。难道这些年政府的功绩你视而不见吗!”
“从这种角度看这个社会的确是进步了,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呢?比如北洋军政府时期,那时没有新闻和出版审查;可以发表异议、批评领袖;集会游行是家常便饭;没有因言获罪。鲁迅这样的民族魂就是那个时代孕育而出的,而现在如何?新闻和出版审查之严前所未有,在网上批评领袖、发表异议随时都可能被请去‘喝茶’,几乎没人敢集会游行,因言获罪被举报、被处分甚至被嫖娼被失踪的事例数不胜数,要是鲁迅生活在现在,黑名单上第一个抓起来的就是他……这是历史的大倒退,是专制统治下封建王朝的借尸还魂,也必将陷入封建王朝的兴亡周期,当这个红色王朝覆灭的时候,他的军事、科技、经济体量越强大,反而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就好比出行的方向错了,交通工具越发达反而越离越远;练的武功是邪门武功,功力越深反而灭亡的日子越近。我们上一次犯了错误,代价是‘十年浩劫动乱’,现在如果继续倒退继续这样错下去,一旦这个红色王朝气数耗尽,伴随的很可能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大动乱大浩劫。所以你所说的那些成绩再高大上、再引以为傲,也起不到在本质上促进社会进步的作用,也不及跳出历史的治乱循环和兴亡周期律一分重要,没有这个前提,今天再怎么繁华似锦、高楼遍地,到头来也只是画个圆回到一穷二白、一片狼藉,眼看它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到头来还是要一砖一瓦重新打地基。整整几代人的生命和血泪被耗费于对民族命运毫无意义的一场梦一场空,只留下统治者的名字和他们自我吹嘘的‘丰功伟绩’、自我陶醉的‘千年大计’载入史册,而那些所谓的‘丰功伟绩’和‘千年大计’正是亿万像蝼蚁一样只能默默无声的民众……他们的血泪在史书上干涸留下的痕迹!”
“够了!”夏诺妍厉声道,“什么都不必再说了,邵凡,看你受他人的蛊惑变成这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如今你敌视国家和政府,敌视我们的教育制度,可你难道忘了我就是一名人民教师,也是这种教育制度的一份子吗?那我们也等于成了敌人了,不再是朋友了,是吗?”
“不,诺妍,我……我……”
“为什么你不想想那些底层的孩子们,他们若是有其它改变命运的选择还会那么拼了命的读书吗?而你却要毁掉他们这条唯一的生路,为什么你的心这么狠!邵凡,我知道这不是原本的你,你是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蛊惑了。那些人,他们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嘲笑毛坦的孩子们,嘲笑他们是学习的机器,嘲笑他们只会学习不会思考其它的东西,可这种逻辑难道不是‘何不食肉糜’!邵凡,别让那些人骗了你,他们是在利用你。回头吧邵凡……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邵凡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夏诺妍的刚才神情令他忽然感到一丝异样,面前的夏诺妍真的很奇怪,根本不像平时的她,特别是眼中忽然的柔情又忽然的冰冷,令他感到那么反复而陌生,不,倒也有一丝别样的熟悉,但不是夏诺妍而像是某个他一时想不起来的人的眼神,想着想着,邵凡忽然头痛了起来……
夏诺妍见状微微锁起了眉头,“你怎么了邵凡?”
“没什么……”邵凡正低头揉着脑袋,一缕记忆的残片瞬间闪过脑海——夏诺妍不是被抓走了,怎么会出现在这?
想到这他随即恍然大悟——这是个梦,只是个梦!但现实中的自己在哪里?他努力回忆着,滂沱的大雨、空旷的操场、翻修的体育馆……这些记忆碎片仿佛从破碎的沙漏中不停涌出,直到让他想起了那个名字——绝梦!
第42章 双城(下)
仿佛被一阵电流击中,邵凡猛然抬起目光凝视着面前的夏诺妍,“不,你不是夏诺妍!”
夏诺妍神色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邵凡便挣脱式的大吼着朝她奋力跃去,落在她跟前一拳将脚下的桥面砸了个粉碎……
桥面顿时开始坍塌,夏诺妍的身影如风沙消散不见,邵凡抢在桥面陷落之前连跑带跳的滚落到桥对面。
视线刚从地上抬起,邵凡竟发现周围的景象为之一变,映入眼帘的是座黄土坡上的小山村,零零落落的一片窑洞孤立于群山的环绕,而身后本已坍塌的那座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横跨于溪沟上的小木桥,桥边有棵粗壮的老槐树,树上的叶子随着阵阵微风簌簌而落,不远处零星的身影在田间日下躬身劳作……
环顾四下间,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女孩子垮着书包你追我赶的从村口跑了过来,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兴奋的面颊红扑扑的,女孩看上去像男孩的姐姐,消瘦的身形穿着与小小年纪毫不相称的大人衣衫,两人一路嬉闹着,穿过木桥直向桥对面土坡下那间破窑洞而去。
一个裹着头巾、模样灰瘦的妇女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见孩子放学回家,她高兴的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邵凡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姐弟俩见到母亲,忙不迭从打着补丁的书包里掏出了各自的试卷,其中男孩试卷上那个醒目的100分在淡淡的夕辉下如金子般耀眼,姐姐的试卷虽然是99分,不过也由衷的替弟弟高兴。
母亲看到两人的试卷,脸上泛起淳朴的微笑,充满爱意的抚了抚两人的脑袋示意他们进屋吃饭,然而笑容褪后神色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忧愁。
邵凡眼前的场景忽然又一阵天旋地转,白天变成了黑夜,摇曳的烛光下,准备缀学定亲的姐姐抱着啜泣的男孩,不停擦去男孩脸上的泪水,他们一起哭着,哭他们这个贫穷的家,哭她作为一个女孩的命,姐姐给男孩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改变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姐姐出嫁那天,他在后面追着接亲的队伍直到村口,眼睁睁的看着队伍渐行渐远……
临近高考,他回了一趟家,看到母亲床边的药和日渐消瘦的身形,实在不忍收下母亲为了让他补充营养而多给他的几十块钱,家里的鸡蛋只剩了十几个给他留着,其它都被父亲走了几十里山路进城卖掉了,只为了多攒些积蓄供他将来上大学……
当帝京大学的通知书送到村里那天,是他一生中,也是他们这个家最幸福喜悦的日子,县长亲自前来道喜,还带来了县里奖励的几万块钱,村长摆了喜宴为他庆贺,而他远嫁的姐姐也回来了,只是抱着孩子饱经风霜的样子看上去像个中年妇女,见到她,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到了上学的时候,当他怀着雄心壮志来到罗夏的首都,帝京的繁华尽收眼底,盎然的校园充满了欢声笑语,但自己跟这里的一切却那么格格不入,他不知道什么是别人口中的哈利波特,不知道谁是乔布斯,不知道什么是佰度一下,一开始不知道怎么用马桶、关计算机、坐地铁,甚至根本不懂为什么自己脚上的黑布鞋和室友脚上的MJ有那么天壤之别……
面对这一切,他只是逃避似的把全部的精力寄托于学习,每天下了课不是在自习室埋头苦学、就是在图书馆博览群书,把自己隔绝于周围这个陌生而格格不入的世界。
收到村里的来信得知母亲生病,他请了假长途跋涉回家,看到病床上虚弱的母亲泪如雨下。听父亲说,母亲的病其实本是多年的老慢性病,经常按时吃药就能控制,但她总是不按量吃药,每次只吃一半的药,每月一瓶的药总是能吃上两个月,多年下来才熬成如今的大病。听到这他大声质问父亲,县里奖励的几万块钱呢,为什么不让母亲好好吃药。
父亲无奈的垂下了头,原来那几万块钱仅还家里的债就用了一半,剩下的母亲让给他攒着,就是这次住了院需要巨额医药费也舍不得花光,非要出院回家,还怎么也不让把消息告诉他怕影响他学习,若不是村里给他那封信,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看到母亲的病容他心急如焚,看到床头的药瓶他揪心万分,伫立在村头夕阳西下的老槐树下,他竟一筹莫展的抱头痛哭一场。
思量一番,他来到县里找那位曾和他一面之缘的县领导申请救助,声泪俱下的得到了一万块钱的救济款,然而这一万块钱却要经过层层签字盖章,走完程序下来要一个月之久,而母亲治病却迫在眉睫。
于是他回到学校,找同学们和老师借钱,却发现借钱何其难,到头借来的钱依然远远不够……终于,走投无路的他动了卖肾的念头……可当他刚下手术台没几天虚弱不堪的回到家,看到的却是母亲已然冰冷的躯体……
精神上的打击让他日渐消沉,手术的后遗症也困扰着他的身体,正当他万念俱灰陷入自生自灭的颓然中时,一个女孩意外闯入了他的生活。
她叫秦绯月,是他的同班同学,一位家境优裕的本地女孩。当初他借钱就是她一人借了她一万,而且还是听说他母亲的事后主动借的,比其他任何同学的都多。
后来她过生日,在家里举办生日party邀请全班同学都参加,他也应邀去了,但在那种热闹的场合中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他却只是坐在角落独守落寞。听着别人唱着无病呻吟的歌,他去趟卫生间后便一个人走出屋子,来到女孩家的院子里呆呆发愣。
安静中听到些动静,这才发现院子里不只有他,还有只白色的拉布拉多,只见它被栓在漂亮的犬舍旁,只顾狼吞虎咽的吃着一大块肉排,安逸慵懒的头抬也不抬。看到这个场景,他直接无声的哭了,哭得泪眼模糊、一塌糊涂,母亲曾经的音容笑貌从眼前浮现,她的饭桌上永远只是馒头咸菜萝卜青菜,过年时才舍得吃那么一回肉。
霎时间,“贫穷”这个字眼曾带给他所有压抑在心底的酸楚,终于挤破了那层坚硬纤毫的外壳,难以遏制的倾泻而出。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穷人家的生活竟不胜富人家的宠物,吃的东西连富人家的狗粮都不如……母亲脸上的微笑,她的与世无争,她总是劳作不休的质朴身影,仿佛田间地头上的野草安之若素于自己的阳光、空气、雨水和那份微薄的知足,如今却化为悲哀、可怜和心酸像针扎一样不断刺激着他的泪腺……而这时秦绯月推开门也到了院子里,看到了正坐在那默默流泪的他……
后来他和秦绯月成了朋友,秦绯月的阳光善良将他阴霾弥漫的心空一点点照亮,他心中的两个世界才开始走向和解。
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天忽然晕倒在去教室的路上,等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秦绯月正神色困倦的守在他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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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凡正继续往下看,忽然周围的一切定格在那,紧接着像是脆弱的镜像分崩碎裂。当他又一次张开眼,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体育馆里,面前的绝梦犹如搏斗中受伤的狮子般低头急促的喘着气,待他抬起视线,目光中冷冷透出一股凶残的气息。
“你都看到了什么?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绝梦声音异乎阴沉的大声质问。
“你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何必在乎被我看到了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绝梦面色如铁,侵蚀对方的意识不成反倒把自己的记忆暴露给了对方,仿佛令他觉得奇耻大辱。
“你的家乡家人,还有你大学时代的零星片段,仅此罢了。”邵凡揉着微微发痛的脑袋说。
一种被羞辱的狂怒写在绝梦脸上,但邵凡只是觉得困惑,不明白从那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令他蜕变为如今的这个绝梦。
“我看到的东西虽不多,但至少看明白了一件事——你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你母亲和姐姐的牺牲之上,她们的命运就像你所处阶层的缩影,就像整个穷苦阶层在应试教育面前的缩影,牺牲多数人的命运去成全少数人的飞黄腾达。你母亲为了省钱让你在学校吃的好点,连治病的药都只舍得吃一半,你姐姐成绩本不比你差到哪里去,但为了你放弃念书早早嫁人,还有你父亲……”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家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的阶层!”绝梦粗暴的打断了他。
“我没有任何妄加评价的意思,因为这也是我的生活,我的外婆为了我,把家里什么好的有营养的都留给我,连给我买的橘子她都很少吃,只是让我别扔掉橘子皮留给她泡茶,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没能让她看到我考上大学……”说到伤心处,邵凡的神色透出些许黯然。
“那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才让你外婆抱憾终生,你根本不配拥有一个这样为你付出的外婆!”
“不够努力?这话除了老师家长,最常说出口的就是你们这些少数鱼跃龙门、出身名校的应试教育既得利益者。”邵凡语气平静中压抑着愤懑,“就算所有学生都废寝忘食豁出命去努力,最终考上名校的依然只是名额固定的少数,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负和博弈!该淘汰的多数还是要被残酷淘汰。你们拼命努力让自己成为不被淘汰的少数,并对这种努力的结果而成就满满,可在我眼里,你们就像是感恩节被赦免不至于沦为盘中餐的火鸡,觉得自己的命运之所以改变,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主人的拣选,你们为之自豪甚至自负的天赋、自律、意志、悟性、勤奋,也许在主人眼里就像火鸡身上多了几块斑点一样微不足道,主人才不会在乎这些,他们只在乎这只火鸡在赦免仪式上面对人声的嘈杂和聚光灯是否能安静的守规矩、配合他们的政治秀,换句话说就是能不能顺从听话,这才是主人最看重的你们身上的质量。因为听话,你们才在这种如同改造政治犯一样的教育模式中如鱼得水;因为听话,你们才成为被拣选的天之骄子;因为听话,你们才成为被赦免的那只火鸡;但你们的价值却远不及被吃掉的大多数火鸡、还有那场赦免仪式的政治秀更重要,鱼跃龙门的你们对于统治者的价值远远不及让大多数被淘汰掉的人觉得服输服气、自甘认命从而利于社会稳定来得有意义。说得不好听一点,被称为天之骄子的你们更多是被选定的听话家仆和象征性的政治维稳工具,你们的政治价值远远大于你们的才学、能力能够给这个社会带来的价值,被严格或者说‘阉割’筛选过的你们,就像那只被训练过面对聚光灯只会乖乖任人摆布的火鸡,听话顺从的基因早已深入骨髓的你们从来缺少质疑反抗权威的胆量和勇气,腹中的才学足以使统治者放心只会给他们的统治添砖加瓦而不会对社会的真正进步产生本质的影响,一个个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寄生依赖于这种苟且的体制。”
绝梦冷蔑回应道:“我们的努力被人说得这么不堪,却出自一个从没有在学业上努力过的人之口,自己没有努力过没有经历过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说别人的辛苦拼搏,真是可笑又可悲,可笑的是你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心理,可悲的是你这种逻辑无论是在学习还是其它竞争领域都注定了你永远是个失败者!”
“你的自负和倨傲,你以竞争的胜利者自居的成就和自豪,真的全建立在自己的努力之上吗?你真的全凭努力竞争掉了其它对手吗?”邵凡摇了摇头,“听话顺从的人在这种教育制度中如鱼得水,但那些虽然叛逆却富有质疑精神的人,心怀自由而厌恶政治灌输的人,喜欢去探索创造不善于死记硬背的人……太多太多这样的对手,早已被教育机器帮你们从竞争道路上清除了,更确切的说,是课本中掺杂着那些虚伪欺骗、意识形态的饲料污染了知识原本的纯净芬芳,让他们对知识产生厌食、对书本产生厌恶;是劳改营式的洗脑教育方式摧残了他们强烈的个性,让他们对学习产生抵触;是这种把大人当做孩子管理的社会体制下、进而把孩子当做婴儿管理专门制造巨婴的教育制度压抑了他们不同寻常的成长天性,让多少本可以生长为参天大树的树苗挫败迷失;所有的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他们被应试教育淘汰出局,为你们这些听话顺从的学生腾出一条康庄大道!
现在回想一下上学时的经历,除了学校里那种像监狱一样压抑的气氛,感触最深的就是历史、政治和语文课本中被掺入了多少粉饰和洗脑,还有那些被严格筛选过的政治正确的知识又有多么贫乏和无趣,甚至连外语课本中也不乏意识形态的歪曲诱导……这个世上有很多种恶,草菅人命的恶只是祸害当下,而对知识真相的歪曲亵渎却是遗祸子孙……看看那些成功实施了这种以粉饰谎言为基础的意识形态洗脑教育的前车之鉴——成功实行了军国主义教育的樱日国和纳粹主义教育的第三帝国——看看他们昔日的下场!那些被淘汰的人,那些没有与这种教育制度为伍的人,是的,他们是被淘汰了,在你嘲弄的眼里意味着无能和失败,但在我眼中,他们要是都变成像你们一样的人,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万劫不复和悲哀!”
“我丝毫没有嘲弄那些应试教育失败者的意思,也承认他们之中不乏优秀可惜的人才,但任何制度都有它的弊端,尤其是我们现在的优秀教育资源还很有限的现实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保证公平就免不了牺牲一些东西,顾全多数牺牲少数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保证教育公平才是第一位。”
“公平?”邵凡不禁一笑,“你觉得这种教育制度真能保证公平公正?别自欺欺人了,这种看似公平公正的教育制度从来都是腐败和特权的温床:在过去,手中稍有权势的人,如果孩子的成绩考大学无望就直接让孩子去当兵,当个几年兵回来就动用关系转业分配到体制内工作,等于直接把高考架空,窃取平民大学生辛苦考上大学才能分配到的体制内工作,这种现象直到现在仍然存在;现在,在高校招生环节中,寻租空间无处不在,可以利用高校预留指标进行‘点招’,可以利用‘调档’的自由裁量权‘提檔’录取,可以在招生结束后进行‘补录’,还可以在调剂、保送、定向招生等环节暗箱操作……这其中保送机制最为耳熟能详,公开的保送制度早些年由于社会的不满已基本废除,但隐性的保送仍然服务于权贵阶层,被称为‘递条子’或者‘关照录取’。每年京大、清化、复亘等名校都留出一批名额预备给朝廷达官贵人的衙内千金,各地的中小学名校也都给当地达官显贵的孩子留有名额,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吧?要不是前政议院办公厅主任那位经常出入高级夜店的衙内开着豪车带着两个裸模出了车祸东窗事发,谁能知道他一直用着化名在京大上学?还有那位在京大一边读研一边玩弄女生甚至将她折磨自杀的牟姓男子,这种纨绔子弟是怎样混进京大的?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国有银行在省的分行行长,仅仅副厅级的官员就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些权势更大的人能为自己的孩子怎样打通应试教育铺路更是不敢想象……
那些人一方面以高考的公平正义性麻痹人们,一方面却在利用手中的特权钻教育制度的空子。平民学子辛苦努力不如别人动权花钱来的容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公平吗!不仅如此,帝京的高考分数线跟全国相比有多低更是路人皆知!至于为什么,恐怕也是路人皆知。其它省份的孩子拼命努力,每个省得到的也只是少得可怜的名额,而帝京却坐拥大批名额,如果说其他不公还有必要遮遮掩掩,这种不公恐怕是全天下最明目张胆。
连最至高无上的高考都已沦落至此,那中考就更不用提了,对权贵来说更有操作空间更有所谓的规则可潜,人们的关注总是集中于高考,却往往忽略掉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中考已经帮高考完成了一小半的功能,筛掉了一小半由这种教育制度鉴定为不合格的学生,完成了全日制普通高中和职高的分流,这之中有多少达官显贵的肮脏又有多少平民子弟的悲哀,又有多少你口中所谓的公平公正!”
“你说的这些都是教育外围的社会问题。”绝梦依旧辩驳道,“并非是教育制度本身的问题。”
“真是揣着明白装胡涂。”邵凡不客气的说,“教育制度本身就是社会制度的套餐,我们的教育制度本身就是为社会制度服务的,这种教育就是为了培养意识形态接班人和听话人才的政治工具,如果你那优秀生的大脑还没弄清楚这个基本问题,不如我给你来段最高领袖的语录——培养什么人,是教育的首要问题。我国是罗夏光明党领导的马克萨斯主义国家,这就决定了我们的教育必须把培养马克萨斯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作为根本任务,培养一代又一代拥护罗夏光明党领导和我国马克萨斯主义制度、立志为罗夏特色马克萨斯主义奋斗终身的有用人才——‘首要问题’、‘根本任务’……这些字眼有多强调,真的恨不得把教育当做党建来抓,我们的教育为什么沦为如今的样子,这句话就能解释一半了!而另一半原因,我用最高领袖重新提起的另一句语录回答你——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这句霸气侧漏的话小孩子都能明白:党的旨意大于一切、党的位置高于一切、党凌驾于一切之上。这简直就是公然的特权宣言!依附于体制的权贵们有了特权,有了光明党的光环赐予的冠冕堂皇的特权,就会大大挤压侵蚀人们行使普通权利的正常空间,就好比一桌盛宴,少数权贵们先去挑肥拣瘦、大快朵颐,给大多数普通人们留下一桌残羹剩饭,人们为了吃饱谁还顾得上礼义廉耻的吃相,最终导致恶性的激烈残酷竞争,这种竞争的压力再由大人传递给孩子、由社会传递给教育,最终造成这种激烈到扭曲变态的教育竞争!”
绝梦冷冷一笑道:“一半的原因是党对教育的领导,另一半的原因是党对教育之外的一切东西的领导。总之一句话,在你眼中教育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党的领导上,可见你对党和政府的敌视到了怎样的地步。”
“一半的原因是教育的政治化专制化,另一半的原因是整个社会体制的专制化。”邵凡纠正道:“我敌视的从来不是什么政党,我敌视的只有专制。是专制扼杀了罗夏民族的思想和活力,让我们曾经落后挨打饱尝百年屈辱;是专制产生侵蚀了大量社会资源的特权阶层,让所剩不多的资源诱发社会底层间如人吃人般的残酷竞争,也让我们的教育沦落到如此残酷的景象。”
绝梦不禁有些无奈道:“我真不知到底该怎样说才能让没有踏入过社会、没有经历过世事艰难的你明白这个世上的一切竞争都免不了残酷的道理,再加上我国人口众多,优质教育资源的僧多肉少和自古重视孩子教育的家庭传统才会导致原本残酷的竞争进一步加剧,最终出现这样的结果,这更多是社会环境所导致的,而非人祸!”
“你这种推卸洗白的冷血逻辑简直和官方对待几十年前那几千万条人命的态度一脉相承,大跃进时饿死了几千万人,官方却避重就轻称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对大跃进、浮夸风等血淋淋的错误路线轻描淡写,说饿死几千万人是造谣,更不提当时为了政治目的,不顾本国人民饿肚子却要无偿援助友邦几亿斤粮食!请问这到底是环境导致的还是人祸!”邵凡越说越愤然道,“然而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个国家运行着的还是这套曾经造就了无数惨剧悲剧的框架——以前是生产的大跃进,现在是留学生的大跃进——为了拉拢一些落后国家,为了在这些国家培养未来的亲善势力,为了这些和教育无关的政治目的,官方不计成本的引进大批留学生,并且拿最好的教育资源去拉拢国际友人,让他们上好大学、住好宿舍,每年还有好几万的奖学金,被当成洋大人一样伺候着,让本就有限的优质教育资源进一步挤压,成为讨好友邦的政治工具……而且被当做工具的不止于此,在只重数量不重质量的留学生政策下,一些留学生中的洋垃圾也掺杂其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来留学而是来纵情猎艳的,他们到处哄骗女学生,但高校的领导们不但不加以正确的治理引导反而帮着他们制造优越感,比如给留学生腾出好宿舍、游泳池不对本校学生只对留学生开放……有的高校甚至还帮着拉皮条,让男留学生住在女生宿舍楼,最臭名昭著的当属学伴制度……这种无耻趋媚的学伴制度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悲哀和耻辱!我们国家近代之所以饱尝百年耻辱,那是弱小面对强大的无奈,那是落后就要挨打的辛酸,而现在,国力早已今非昔比,却反倒不惜媚态的巴结讨好那些落后国家,甚至不惜把女学生当做讨好吸引留学生的工具,真不知我们的国家到底是崛起了还是在堕落!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有时想想,这种境况甚至还不如慈禧太后的时候,最起码那时我们只是受列强的屈辱,依然能出动军舰保护撤离自己的侨胞,而现在呢?西农大学的董帅,因为女友被几个留学生轮流奸污,他愤而刺死带头犯罪的留学生,结果被抓起来后关押死去,而其余参与犯罪的留学生却无罪释放……某省立医学院的女生在实验楼被留学生强暴,他的男友被几个留学生按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友被糟蹋。事后学校使出公费保研的老办法息事宁人,但那女生却已经发疯……甚至还有的留学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把女生拖到树林里强暴,事后学校以保研把事端平息……这样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天知道有多少被学校封锁消息强行压了下去!曾经我们受尽列强的屈辱,但那种屈辱至少能变为动力让我们奋发图强!而这种屈辱呢?带给我们的除了深深的痛心和无力感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面对邵凡的厉声质问,绝梦皱着眉头扶了扶镜框,“你装作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仿佛为这个国家操的心比部长大人都多,但说到底不过是以偏概全、爱钻牛角尖的愤青思维,我们的国家很大,林子大了什么事都有,国家太大免不了会出现一些比较极端的个例事件,你揪着那些极端个例就全盘否定党和政府,真是其心可诛!”
“血淋淋的事实已经发生已经摆在面前你还能如此淡定洗白,绝梦,你的灵魂早已变质了,早已不再有你曾经善良正直的一丝影子。”邵凡语气冰冷道:“你说我其心可诛,但我倒想问问你,你从寒门子弟成功跻身为统领校督这样的高级爪牙、高层武官,可身处高位的你为你出身的阶层做过什么?给你的故乡贡献过什么?甚至给你长大的村子又付出过什么?没有,至少从你的记忆中我看不到任何,我看到的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看到的是一个对社会的所有阴暗面,甚至对自己出身阶层的血泪疾苦都选择漠视的聋子瞎子!睁开眼看看吧绝梦,看看寒门子弟现在急转直下的恶劣处境!重点大学里农村大学生数量锐减,来自底层家庭的学生越来越少了,至少三成农村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家里长期举债供他们上大学,有的甚至读着一学期一万多学费的民办本科,多少家庭就这样因教返贫、负债累累。可到头来,那些能力退化的学生连回去种地做生意的能力都没有了,一个个无限接近孔乙己式的悲剧……你总是认为这种教育制度对贫困学生有好处,但现实中,出身贫寒的研究生博士生一个接一个在导师的压迫中自杀,陶崇园、陈泽民、杨宝德、陆经纬、姜东身……这些一连串的名字都是这个时代滴血的泪痕……即使那些熬过求学艰辛的寒门子弟, 当他们踏入社会找工作时,依然要面对重重不公和压迫——邮电大学的博士生吴利辉,他名牌大学毕业了,研究生博士生也考上了,却找不到一份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他在给母亲留下的遗书中写道:这个世界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我在这里再怎么折腾也激不起半点涟漪。所有的努力都会被既得利益集团踩在脚下,所有的奋斗都面临着举步维艰!现在知识太没用了,有用的只是金钱和权势,有用的只是关系和背景。现在要凭正直的才华去出人头地,太难太难了。我也曾试着找过工作,但是没有人用我,我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为了把儿子培养成才,吴利辉的母亲捡垃圾、拾破烂,在工地给人做饭赚钱,一年大部分的时间只是馒头就咸菜,一件蓝色的夹克穿了很多年,每年过年都是那一件。吴利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让母亲能住上楼房,坐上小车,不用再为了他去捡垃圾拾破烂,不用再去工地上给人打工瞧人家白眼……可一切都被不公的现实无情埋没!”
绝梦眼中泛起一丝微红,但眼神依旧犀利冰冷,“拿寒门子弟的亡魂和血泪做你观点的左证,你还能再冷血点吗?这样的人血馒头好吃吗?”
“请问在你眼里什么是不冷血呢?将那些名字遗忘、把那些血痕擦干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息和告慰吗?不!那样他们才更死不瞑目!逝者已逝,无论怎样做也无法挽回他们的生命,我们能做的只是怎样去改变社会现状,怎么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因为完全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根本就不可能。”绝梦冷静的响应,“一个社会变得再怎么如你所愿的美好,只要大的人口基数仍然存在,就不可避免出现极端的个例,尤其像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世界第一的大国,这种类似的悲剧任何时候都免不了发生,也免不了成为你这种人攻击党和政府的素材,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只要还有你这种试图诋毁党和政府的人存在,想要找到能支持你们极端思想的极端个例都不难,这是一种大国的无奈和悲哀,也是你们这种鼠目寸光没有丝毫家国情怀的逆反分子难以体会的。”
邵凡冷然叹息道:“你这番话简直堪称面对一切质问的‘金钟罩铁布衫’,可以让自己化解和不接受一切辩驳,但你心里比我清楚,在这种举国维稳的体制下,在这种集权专制层层抽鞭子层层欺瞒的制度下,哪里出现了什么不和谐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是压制处理、封锁消息,能浮出水面的都只是冰山一角,这些浮出水面的一连串事情绝非极端的个例,水面下冰山的体量才更震撼更难以想象……是的,你是从底层通过这种制度少数跃过龙门的胜利者和幸运者,那些失败者和不幸者也许只是你眼中自己一将功成后脚下的万具骨枯,你觉得他们素昧生平、非亲非故,因此可以安之若素、视若无睹,但我要提醒你的是,那些枯骨下埋藏着的还有为你付出最多、为你牺牲最大的至亲,他们一样是这种社会制度下不幸的牺牲品。从你的记忆中我知道,你母亲年轻时在南方打工,因为工厂的机器故障被绞断了三根手指,却没有按照工伤获得赔偿,只拿到少得可怜的安抚费回乡务农,因为残疾嫁给了条件并不好的你父亲,从此生活从未脱离过贫困……”
“这恰恰证明了那些工厂主和资本家的黑心,证明了资本的万恶!”绝梦语气激动的打断道,“为了追求最大利润忽视对工人的保护,出了事更是打压推责,后来我调查过那个工厂主,可惜他已经过世,不然我一定要他付出血的代价!”
“仅仅是资本的恶吗?”邵凡摇了摇头,“工人维权主要依靠工会,可我们的工会在哪,早就被政府收编成了凭空的摆设,不止是工会,还有红十字会、慈善总会……这些本该是民众自发维护自身利益的机构全都被垄断全都被架空全都成了官,成了官员们各种贪污腐败、藏污纳垢的舞台!官僚主义的触角无处不在,一个工厂想要开起来顺利运营,打点好和官员的关系是一切的前提……于是官员成了工厂主的靠山,工厂主可以毫无顾忌的追求最大利润,对工人的压榨更加有恃无恐,势单力薄的个人悲剧便由此注定!还有你母亲的病在发现大半年前就觉得不舒服去县医院做过检查,但医院误诊为是个囊泡,不是肿瘤,耽误了治病的最佳时机,后来成了晚期治病无钱,你和父亲曾商量过向医院追责,好获得一笔赔偿费解母亲治病的燃眉之急,但终于还是放弃,因为你明白自己告不起,上了法庭不但告不赢,事情还可能会闹到学校对你学业前途不利。为什么?因为医院不止是医院,还代表着官,就像这个国家的学校一样,医院也早已成了行政化的官场,背后巨大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没准哪一根关系层层传递着连到京城、连到你的学校……是啊,在这个国度里,到处都是官,无处没有官,还美其名曰‘人民公仆’。你母亲身体不好,长期吃药,在你长大的村子里,当时每个村的救济金很少,摊到每个贫困家庭里根本杯水车薪,就这还要被村干部克扣贪污一些,他们才不管那是你母亲的吃药钱,于是本该一次该吃四片的药,你母亲一次只舍得吃两片,后来干脆一天三次变成两次——只是为了省钱好让你在学校吃的好点……”
“不要再说了!”绝梦厉声道,“你根本没有谈论我母亲的资格!”
“你在逃避什么?怕我触到你心中最讳莫如深的痛处吗?可答案是明摆着的,你母亲的慢性病后来发展为绝症,离不开她没有好好吃药的原因,离不开她不顾一切的为你付出!更离不开这种腐败的官僚制度!而你呢?最终却成为帮这种制度看家护院的鹰犬,对它一切的问题和阴暗视而不见,只为自己通向荣华富贵的道路唱赞歌,还说这种教育制度多么公平公正,是啊,这条在你口中冠冕堂皇的道路却使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走通?是你母亲的生命和你姐姐的不幸,是她们为你铺就了这条路,是你母亲用可以为你付出的一切成全了你的一将功成,而不惜自己成为深埋在你脚下的那具枯骨!”
“住口!你没有资格谈论我母亲,更不许你出言相辱!”绝梦怒容狰狞的打断道,似乎要把邵凡碾碎的杀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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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和无刹的对决仍在继续,两人几经周旋,雷霆显然已经处于下风,那头巨大的海德拉让他吃尽了苦头。
但海德拉庞大的身躯实在笨拙,即使掌握主动也难以给灵巧敏捷的雷霆致命一击。
一番激烈的厮杀过后,成片的大楼沦为废墟,雷霆站在废墟之上,终于止住了不停和无刹捉迷藏的脚步。
“你怎么不逃了?”无刹朝他戏谑的说,“是不是被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追着觉得很丢你最强镇抚校司的面子。”
雷霆擦去嘴角的血迹道:“无刹,是你逼我的,我本不想毁掉这座城市,毕竟该死的人只是你,这里的人们是无辜的,看来今天要有不少无辜的人跟你一起陪葬了。”
“哼,大言不惭的家伙,你已经山穷水尽了,就算困兽犹斗也翻不过我的五指山。”
“看看这些被你毁掉的大楼,哪一座的倒塌没有伤及大量平民无辜,你身为上州守护,连市民的生死都不顾,我又何必在你的地盘充什么好人。”
言毕,雷霆双掌重重击向地面,一阵爆闪的电磁冲击波向周围方圆几公里的范围震荡开去。
在“电磁闪爆”的冲击下,连空气都被离子化,方圆几公里城市的上空弥漫着一层幽幽的蓝光,先是各类钢铁对象悬浮汇聚起来,接着连坍塌的大厦钢筋骨架也蠢蠢而动。
无刹见势不对,趁雷霆的最后一击还在蓄势之中,忙驾驭着海德拉向他迅猛袭去。
雷霆目光一横,一座座摩天大楼轰然倒向无刹,不停的迟滞着无刹的奔袭。
与此同时,无数大大小小的钢铁对象悬浮于城市半空,先是汇聚成多条长长的钢铁洪流,最终凝结成一条巨大无比的钢铁巨龙盘桓于城市上空。
“天雷龙闪!”随着雷霆一声大喊,乌黑的云层中雷鸣电闪,奔腾而下的雷电附于钢铁巨龙之上,巨龙周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向无刹和他的海德拉扑去。
两头巨兽的撞击仿佛是要毁天灭地,周围的城区在犹如核爆的剧烈冲击中尽数化为废墟。
无刹奋力抵御着雷霆的攻击,海德拉的三颗头颅火力全开,周围所有的消防栓也全部爆裂开来,汹涌的水势化为坚固的冰甲阻挡着钢铁巨龙的冲击。
眼看双方就要陷入胶着,雷霆周身再次散发出不详的蓝光,被无刹的“绝缘冰甲”锁住的“八门遁雷阵”猛然冲破束缚,刺目的闪电从四面八方向无刹和海德拉劈射而来。
只顾全力防御面前的无刹对此毫无防备,顷刻被湮没在一片爆裂震天的雷光之中,正面坚固的防御瞬间瓦解,钢铁巨龙势不可挡的向无刹和海德拉发出致命一击。
剧烈的爆炸过后,钢铁巨龙散落为无数钢铁碎片散落在地,海德拉的残破身躯也倒在地上再无生机,躺在一边的无刹浑身是血的奄奄一息。
雷霆气喘吁吁的走上前去,望着血泊中的无刹道:“胜负已分,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这个上州守护的位置,到底你我谁才更有资格!”
无刹似乎仍对自己的败局难以置信,吃力的张开嘴唇道:“你的‘八门遁雷阵’本已被我困住才对……”
“真正的实力不光是凭蛮力,还要靠脑子。”雷霆言笑彬彬的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被你困住是因为我根本不想挣脱,我明白单凭一招一式很难解决掉你,要不是表现得弱势一点,怎能让你放松警惕以为我最后是孤注一掷的死命一搏,才只顾眼前不顾身后呢!”
“你心机这么深……怪不得部长要对你严加防范。”说着无刹眼角阴险的一绷道,“不过我已经向‘黄字小队’发出召集令,他们稍后就会赶到,虽然你打败了我但也被消耗得差不多,只要他们赶到,今天你怕是插翅难逃。”
雷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还真怕他们不来,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无刹看对方成竹在胸的样子,盯着雷霆眼角恶狠狠的抽搐了一阵,雷霆随即手起手落,带着无刹的脑袋来到一座尚未倒塌的大厦楼顶静候“黄字小队”的到来。
不一会儿,“黄字小队”的两名黑衣校督便匆匆赶到,眼前这片巨大的城市废墟令他们怎么也难以和昔日繁华如梦的上州联想在一起,当他们找到雷霆,看到雷霆身旁摆着的无刹头颅,不禁面露惊骇的退后了几步。
“雷霆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你反了不成?”
“你们两个先稍安勿躁,等你们小队人来齐了再告诉你们也不迟。”
另一名高个头的黑衣校督感觉同伴有些明知故问,“他敢杀掉部长的亲信无刹大人,这不明摆着要跟部长大人作对吗!”
雷霆笑而不语,不慌不忙仍正襟危坐。
那两人看这架势也不敢轻易妄动,他们似乎明白凭他们两个还难以对付雷霆,只有等待援兵才是上策。于是两人在楼顶摆开和雷霆对峙的架势,严阵肃立丝毫不敢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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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邵凡那边,眼看绝梦气势汹汹,浑身杀气腾腾,邵凡不敢有任何保留,直接祭出天魁全力应对。
“天魁出云!”巨大的天魁吼啸而出,几乎要将体育馆的天花板撑破,绝梦顿时止住攻势,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眉头紧锁。
邵凡一跃跳上天魁,转身向绝梦反攻而去。
强如身为统领校督的绝梦,在天魁面前也不敢轻易正面硬碰,腾挪躲闪中将手中的黑皮书抛向空中。
邵凡早觉得绝梦手中那本厚厚的黑皮书有蹊跷,果然,黑皮书在空中如天女散花般解体,飘曳纷飞的书页像一个个锋利的金属刀片,向天魁背上的邵凡席卷而来。
邵凡随即将狼刃斩切换至战甲形态,驾驭天魁强行穿过狂飞乱舞的页刃风暴冲向绝梦,锋利的页刃蜂拥着冲向邵凡,不断和战甲擦出火花,但对邵凡似乎无关痛痒。
绝梦见状随即又一挥手,无数书页仿佛折纸般变成了小人儿的形状,一个个先是发出萤火虫似的微光,然后全息成像变成绝梦的样子。乍一看仿佛无数绝梦散落在体育馆的各个角落,而刚才真正的绝梦转瞬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邵凡的攻击顿时没了方向,无数的‘绝梦’潮水般向他涌来。他知道真正的绝梦就藏身在这些‘书页分身’之间,随时准备在虚实之中给他以致命一击。
于是他片刻不敢放松的应对着一波接一波的进攻,这些进攻虽然都是‘书页分身’的佯攻,并未遇到绝梦的本体,但破坏力依然不容小觑,‘书页分身’所掠之处,邵凡的战甲上擦出一道道细密的切痕。
一番车轮战下来,邵凡被累得气喘吁吁,他正困于万军丛中一筹莫展,忽然天魁身上的鳞片竖立起来,而后开始像无数小小的螺旋桨一样急速转动,周身的气流随之激烈涌动,无数‘书页分身’仿佛被气流吸到天魁身上,纷纷被绞得粉碎,剩下的开始大批后退,但天魁猛然张开狰狞巨口,经过刚才的全身蓄气,一道风驰电掣的气流旋涌喷出,仿佛一道强劲的龙卷风将“书页分身”席卷得七零八落。邵凡惊讶于天魁还有这等杀手锏,原来刚才他面对无数“书页分身”自顾不暇,天魁于是启动了自动战斗系统。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的“书页分身”溃不成军,只剩下零星几个在半空漂浮着,绝梦轻轻鼓掌着从观众席的后面现身,边缓步走下台阶边面带微笑的说:“不错,真是不错,我原以为你根本驾驭不了天魁,没想到你们配合得这么默契。好吧我承认,一开始我低估了你,虽然我已经达到了一半目的,但你这一半才是最棘手的。”
“什么达到一半目的?”邵凡困惑问道。
绝梦嘴角的微笑扬起一丝冷酷的味道,“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就在刚才,天诛已经将逆反组织的总部基地摧毁,我对你的意识侵蚀虽然差强人意,但还是从你记忆中得到了最有用的情报——就是你在逆反组织的教堂塔楼上看到的周围地貌。通过当时你们从黄纲到总部基地的时间推算方圆半径,经过天诛强大的地貌比对系统的筛选,几秒钟就锁定了符合条件的唯一一处地点,然后我对天诛下了变轨攻击指令,现在你们的总部已经消失不见……哦对了,我还从你记忆中获得了一条重要的情报,原来卫将军早已回国,就藏在你们的总部基地,不过现在无关紧要了,他已经跟着基地永远消失。”
邵凡听罢心下一沉,总部基地真的被摧毁了!?那会长还有大家,岂不是都跟着……想到这,他一阵无比的痛心自责,若不是他被绝梦轻易侵蚀了记忆,大家也不会招此厄运!
望着绝梦志得意满的样子,邵凡心中的悲愤横冲直撞,他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着,目露凶光的样子仿佛一头狂怒的野兽。
随着天魁一声嘶吼,邵凡发疯似的朝绝梦袭去。绝梦腾身而起,一跃撞破体育馆的顶棚玻璃冲了出去。邵凡也跟着追身上前,天魁的庞然身躯将体育馆的顶棚撕裂开来,外面的大雨已经停息,但天空依然阴霾,周围广场上的行人见此一幕纷纷四下散去。
绝梦站在棚顶另一端望着邵凡道:“一切都结束了,为什么你还不明白?逆反组织总部已经覆灭,凭你自己再怎么折腾也成不了气候,继续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
邵凡愤怒的喘息着,“就算为大家报仇,今天你我也要有个了结!”
绝梦无奈一笑:“你若这么执拗到底,那就让天诛送你最后一程!”
说罢绝梦打了个响指,瞬间整个天空仿佛被鲜血染红,一道夺目的红色光柱穿透云霄直直射向体育馆。
还好邵凡和天魁正向绝梦移动,那道光柱与他们擦身而过,邵凡回身一看,半个体育馆只剩下一片焦坑,原来这就是天诛的“毁灭光波”,若不是天空乌云密布,恐怕它的威力无可限量。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道光柱便向邵凡追逐而来,所掠之处,一切都随之灰飞烟灭。邵凡只能拼命闪躲,然而自己虽身巧敏捷,巨大的天魁却行动迟缓,眼看就要被“毁灭光波”吞噬,邵凡只得迅速将天魁收入铁匣,让它离开战场远远飞落在不知什么地方,自己则继续和绝梦周旋。
绝梦见这种追逐几乎是白费力气,于是马上调整策略,持续的“毁灭光波”变成一道接一道光柱突然自天而降。
邵凡无从判断天诛的攻击落点,只能让对方也难以判断自己的移动轨迹,于是他时进时退、时左时右的不停周旋着向绝梦迂回靠近,绝梦随即召来几个“书页分身”在他周身环绕,真假交错间数个“绝梦”向不同的方向散落开来,令邵凡的攻击无从着手。
邵凡扫视了一眼,一共八个“绝梦”散布在体育馆的各个方向,他一时想不到好的对策,只能用各个击破的笨办法寻找绝梦的真身。
微停的雨势又变得滂沱起来,密集的雨幕中邵凡和八个“绝梦”不停缠斗着,天诛的“毁灭光波”不时从天而降,但由于之前的意识侵袭失败令邵凡对此已经有了免疫,绝梦的神经感知无法再起作用,这令他无法轻易判断邵凡变幻不定的移动轨迹,面对邵凡这样灵巧渺小的目标,天诛的攻击如同炮弹打苍蝇一样次次落空。绝梦的终极武器“天诛星”——这颗位于近地轨道的卫星武器,它存在的意义更多是对航母战斗群和大规模地面部队的震慑力,自天而降的“毁灭光波”可以轻易使大规模的部队溃不成军,但攻击一个单独的个体目标却是费时又费力。
一个,两个……眼看邵凡将“书页分身”接连斩落,绝梦终于抛出了手中的银色手杖,它顿时变软变长,如长蛇般绕到邵凡身后,从胳膊到脚将邵凡紧紧缠住。
邵凡被紧紧束缚艰难动弹着,虽然有战甲的保护不至于被勒窒息,但他知道这样下去必然难逃天诛的致命一击。
绝梦见邵凡已然中招,舒了口气道:“这根手杖是我心爱之物,今天算是为你陪葬,不枉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勇气和实力。”
邵凡狠狠的盯着绝梦,无所畏惧的等待自己的最终时刻……
第43章 玄字小队
随着最后两名黑衣校督的赶到,“黄字小队”终于全员到齐。
雷霆这才缓缓站起身,面色冷峻的面向众人道:“无刹已死,从此我就是你们的统领。”
“笑话。”刚才那名高个头的黑衣校督不屑道,“你这分明就是谋反,还想搭上我们,当我们是三岁小孩那么好耍吗。”
雷霆一声冷笑,高个头身后的一名黑衣校督转眼朝同伴背后一刀,瞬间令其身首异处。
随着高个头的脑袋滚落老远,剩下的“黄字小队”成员呈现出三对二的局面,包括刚刚对高个头下手的那名黑衣校督在内,“黄字小队”中的三名已然倒戈,先下手为强的牢牢控制住了另外两名‘同伴’,局势顿时一目了然。
雷霆满意的审视着眼前的局面,“铳使、氤氲、圣镗,你们三个算是我的老部下,关键时候果然没让我失望。”
“雷霆大人,那次在罗斯国的援助行动我们随你一起出生入死……”
“我们的命都是你给的,愿为你赴汤蹈火。”
“那你们两个呢?考虑好了没有?”雷霆问剩下的两名黑衣校督。
两人面面相窥,神色仍是犹疑。
雷霆笑而不语,从口袋抖出一张纸来,交到其中一人手里。
那两人凑近一看,脸色比见到无刹的脑袋时还要惊骇。
“这……这怎么可能……”
“不仅如此。”雷霆踱着步子回身道,“上面关于你们腐败乱纪的黑料,是不是属实你们自己心里知道,部长老爷子心里也早就清楚,可一旦被媒体曝光就不一样了,部长他恐怕就不清楚了,是受你们蒙蔽了,等待你们的只有坐牢甚至被秘密处决的结局。”
两人仍盯着那张纸,额上冒出津津细汗,但还是对入伙有些怯怯疑疑。
“该看的东西也给你们看了,给你们最后两分钟的时间决定。”雷霆正色道,“自由同盟会如今的势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浙州那边他们正全力对付绝梦,今天绝梦也难逃一劫,这样一来划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只剩下炎灭最后那块地盘,再加上恒水尽在我的掌握,下一步京畿势必成为一座孤岛,部长大人怕是大势已去,继续为他卖命下场不会比坐牢好到哪去,反其道而行还有一线生机。而且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次只要我们起事成功,最差最差我也能让你们大赚一笔,然后安排你们离开罗夏,荣华富贵安度余生。话我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们看着办吧。”
两人听罢终于低下了头,表示愿意追随雷霆的带领。
雷霆不无满意的一笑,望向远方道:“好了,现在你们随我一同去浙州,看看那边的战斗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是!”黄字小队一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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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凡正绝望的等待着那道灼热的“毁灭光波”降临,然而十秒、二十秒过去了,眼前除了风雨如旧,什么也没有发生。绝梦的神色忽然转为凝重,邵凡则站在那只剩困惑,直到身后一道寒光闪过,白琳娜从空气中现身一刀斩断他身上的束缚,邵凡的疑团才有了答案。
“天诛……天诛刚刚被灰枭战机摧毁了。”白琳娜气喘吁吁的对邵凡说。
“天诛被毁掉了!”邵凡无比惊讶道,“那总部基地呢?”
“之前一直在瞒着你,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绝梦不但有‘天诛’这个杀手锏,还尤其擅长对脑电波的精神侵蚀。因此会长早料到总部基地会有暴露的危险提前让大家转移,并且将计就计,利用天诛变轨攻击的机会锁定它的轨道,再由高空待命的两架灰枭战机一起出动将它摧毁。”
得知会长和大家都没事,邵凡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你们故意不提醒我绝梦还有这种阴险的技俩,原来也是拿我的记忆当诱饵,所以一直让我蒙在鼓里。”
“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天诛的存在对我们的威胁实在太大,会长早想摧毁它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终于成功了。”说着白琳娜回身望向绝梦,“绝梦,你已经没有了‘天诛’,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关于‘弥赛亚计划’的一切,也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没有震惊,没有狂怒,此时绝梦脸上只有一种出奇的镇静,被斩断的手杖飞回他的手中恢复原状,他不紧不慢的响应道:“我堂堂统领校督,若是失去了‘天诛’就成为丧家之犬,又有什么资格去统帅‘玄字小队’。”
听到“玄字小队”四个字,白琳娜神色瞬间凝重了,她不动声色的低声对邵凡道:“马上速战速决,不要给对方增援的机会。”
邵凡也觉得压力倍增,之前就听闻绝梦麾下还有六名黑衣校督组成的“玄字小队”,他们和巡天的“天字小队”、斩空的“地字小队”、无刹的“黄字小队”一共24人,是除四大名校的统领校督之外,其它24所教统部直属重点大学的精英校督,实力仅次于镇抚校司,自己单独对付他们中的两三个就会很吃力,但若要同时对付他们整个小队,就算有白琳娜一起恐怕也难有胜算。
这时远处的楼顶倏然现出一个人影,那人身后背着一轮弯月状的东西,黑色的风衣长袍在风雨中凛然拂动。邵凡心中一沉,此人跟曾和魁手同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位黑衣校督一个打扮,都是黑色的风衣长袍上点缀着青色的花纹图案,无疑是“玄字小队”的当中一员。
“他们已经来了。”邵凡提醒白琳娜道。
“好像只来了一个。”
邵凡环顾四下,确实并未见到其它黑衣校督的影子。
这时那人沿着楼壁几步跳下,快速移动到绝梦身边。邵凡这才看清楚,原来对方是个女性,而且还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竟是他在绝梦意识中见到过的秦绯月。
“绯月,没先到你来得这么快。”绝梦朝秦绯月露出一丝温情的笑容。
秦绯月上前整了整绝梦凌乱的衣袖,“你没事吧?”
绝梦摇了摇头。
“早上我有些不安,担心你这边发生什么事,所以想过来看看你,谁知半路就接到你的召集令。”秦绯月说。
“原来如此!”白琳娜闻声朝邵凡督促道:“趁剩下的小队成员还没赶来,我们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两人随即向绝梦和秦绯月冲去,邵凡的目标依然是绝梦,白琳娜则和秦绯月交上了手,挥舞着辉夜丸的白琳娜攻势凌厉,秦绯月则先试探对方实力似的从容闪躲,白琳娜见一番进攻下来连对方一根头发都没伤得,“白衣分身”随即挥之而出,秦绯月面对夹攻退后几步,腾身翻躲间身后一甩,背上背着的东西随之解开,原来是一轮新月状的寒光弯刃。
秦绯月刚落地站定,白琳娜便追袭而来,眼看辉夜丸寒锋逼近,“新月弯刃”环绕着秦绯月紧紧飞旋,将辉夜丸和“白衣分身”的攻击尽数挡开。白琳娜怒眉一皱,随即更猛烈的向秦绯月攻去,飘逸灵动的“白衣分身”与疾弛飞旋的“新月弯刃”光影交错,两人你来我往间势均力敌。
没了“天诛”,邵凡和绝梦的气势此长彼消,他手一挥将天魁远远召至身边,天魁破匣而出向绝梦呼啸而去,绝梦只剩下手中多变的手杖和几个“书页分身”不停虚实变幻着与邵凡周旋。而邵凡只求速战速决,不给对方更多援兵到来的机会,于是他驾驭着天魁张开狰狞巨口,横冲直撞将一个接一个“绝梦”吞入口中,不一会儿就剩下了最后一个目标——绝梦的真身。
这时,“玄字小队”的又一位黑衣校督“星藏”赶到支持,邵凡开启了天魁的自动锁定攻击模式将其拦住,自己则继续向绝梦发难。两人短兵相接了一阵,绝梦竟渐渐不支的显出颓势,一个不注意便被邵凡伤到了胳膊,他见势不对立马避开邵凡的锋芒,一边招架一边敏捷退闪,邵凡知道他是想拖延时间争取更多的援兵到来,于是将狼刃斩切换为索刃形态,奔袭追逐中不停将一道道索刃朝绝梦射去,却都被绝梦灵巧闪过。
滂沱的大雨仍在继续,被天诛摧残过后的体育馆虽没有陷入一片火海,却也几乎只剩下残垣断壁,面对邵凡的步步紧逼,绝梦腾挪闪躲中落在高处一块楼板上,谁知楼板猝然断裂,脚下踩空的绝梦跟着跌落下去,邵凡判断好绝梦的落点,快速将狼刃斩切换为S军刀形态,奋力一挥旋斩而去,绝梦察觉到身后的危险,侧过身准备以手杖迎挡,哪曾想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正藏身在楼下的断壁后面,眼看上面发生塌方,两人惊慌失措的撒腿就跑,而奔跑的方向刚好迎着飞旋而来的S军刀。
完了!邵凡心下一震,这不是他刚才经过操场时见过的那对情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阻止S军刀却根本无力收回,想大喊一声提醒他们小心但也为时已晚,眼看惨剧已无可避免,绝梦竟不顾自己安危挥出手杖一把将他们拦开,而自己则身体失去平衡,再也无力闪躲,随着胸前一片鲜血飞溅,S军刀正正刺入他的胸膛。
“校督先生!”两个学生失声大喊着跑到绝梦身旁,扶着倒地不起的绝梦失声大喊。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绝梦口吐鲜血,痛苦喘息着问。
“我们去办公室找你……”那名女生已经泣不成声的说,“想告诉你我们获得了去斯坦福深造的消息,听说你来了体育馆,就……”
“是这样啊……”绝梦沾血的嘴角隐隐含笑道,“你们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听到有人喊“校督先生”还有女生的哭声,远处的秦绯月忙从战斗中脱身赶往这边,当残垣断壁中的景象映入她的视线,她整个人顿时木在那里,没等回神,身后紧追而至的白琳娜已然将辉夜丸架上了她的脖子。
这时正与天魁苦苦缠斗的星藏一看风向不对立马军心动摇,分心之际被天魁盘旋而上死死缠住,只能大声向远处的邵凡和白琳娜求饶。白琳娜给秦绯月脖子上铐了一个激光项圈,然后放开了秦绯月任她发疯似的跑向绝梦身边。随后她又折身给被困住的星藏戴上一个,这种激光项圈专门用来俘虏改造人,一旦对方想玩什么花招,只需摁下按钮就能瞬间使其身首异处。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激烈的战斗终于归于平静,但邵凡心中却翻涌起伏——不可能,怎么可能?身为统领校督的绝梦竟会为了救两个学生而舍生赴死!这大大超出了邵凡的认知,只让他感到一阵思绪无措、茫然若失。
“蒙!为什么要这么傻?”泪眼滂沱的秦绯月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绝梦的脸颊说。
绝梦微弱无力的一笑,“就算不这么做,我知道今天也难逃一劫,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望着秦绯月伏在绝梦身旁眼泪凄恻的流淌,他知道自己亲手毁掉了什么。看着两个学生身上朴素的着装,他仿佛看到了绝梦曾经的模样,也恍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自己正要去毁掉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出身穷苦的学生,他们的命运就像山沟里蜿蜒曲折的山路一样,纵然艰难崎岖,但只因心存希望,才让他们有勇气披荆斩棘的一路走下去,而这份希望在他们心中无疑就是应试教育。
在艰难的生活面前,在专制制度下的官僚主义对现实无孔不入的渗透之下,社会的种种不公和阶层的巨大差距对于底层的人们就像是座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他们就这样困顿于群山的沟壑之中,对他们来说,由古至今从没有一条通向幸福美好的康庄大道,只有这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艰险蜀道……废掉一条道路不难,但要劈开困在他们面前的“峻岭崇山”却谈何容易。如果不以弥补社会的不公和阶层的差距为前提而贸然改变这种教育模式,换句话说若是不以劈开困在他们面前的“峻岭崇山”为前提而率先废掉这条打通大山的唯一通道,最先断送掉的便是底层的人们那仅存的突围之路,让他们沦为一个时代最大的牺牲品!
自由的思想,创造的活力——培养这两种质量对一种教育制度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但如果教育失去了最起码的良知和道义,即使这种教育制度培养出了再怎么自由的思想和创造的活力,留给历史的也注定只有反噬和唾弃。
当心中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邵凡结束有些发愣的状态向绝梦走去。
秦绯月见状忙起身护着绝梦,摆出一副豁出性命的架势,“你还想干什么!他只剩一口气了还不肯放过吗!”
邵凡摇了摇头停下脚步,“我只是有些话想跟他说。”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胜者对败者的奚落吗?”绝梦强撑着吃力的说,“是的,你赢了,你们赢了,就在之前,我侦测到无刹发出的校督召集令,如果不是独木难支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他竟然也败了……如今七镇抚校司死的死、反的反,浙州和上州又同时失守,国家的半壁江山可以说已经落入你们之手,去毁灭吧!去破坏吧!去按你的极端思想废除我们的教育制度吧!再没什么可以阻止你了!”说到激动处,绝梦不禁吐出一口鲜血。
“其实我只是想向你承认……是我之前的想法错了。”邵凡平静的说。
绝梦听罢,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愕。
“虽然我从未怀疑过废除目前这种应试教育对社会的进步意义,但这种进步若是以牺牲社会底层的群体为代价,那又到底是一种社会进步还是整个社会的冷漠沦丧?”邵凡扪心自问道,而后接着说:“国家要进步,教育要进步,但不管这种进步是多么重要多么紧迫,也决不能以牺牲最弱势群体的利益为代价。没错,我的确对这种教育制度深恶痛绝,觉得它恶毒至极,甚至一度认为它废不足惜,但我今天才明白,它的恶毒并非是因起自己,如果说这种教育制度是一株恶之花,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土壤培养孕育了它?是自上而下的社会体制,是罪恶的党国专制!一个有问题的体制造就了一个有问题的社会,一个有问题的社会衍生了一种有问题的教育,体制的问题根源不改,教育问题的改革只能是一纸空谈。
在社会没有实现一个公正公平的环境之前,或者说如果社会的公正没有显著改善,教育改革注定是场无果而终的闹剧甚至灾难!不但不会给大多数人带来福祉,反而会给特权和腐败提供温床。当社会环境实现了公正公平,教育的病自然就好了一半,而另一半也能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借助教育改革水到渠成。因此,只有先实现宪政民主的体制——这是改善教育现状的绝对前提——才能保证社会公正,进而保证教育改革不偏离正途,不至于助长腐败、乱象丛生,不至于对平民子弟造成更大的不公。”
“你是我见过的最认死理的人……能改变想法真的不容易……”绝梦滴血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我并没有改变想法,只是认为有些想法应该推迟罢了,因为社会体制不改变,教育制度再怎么改革也是枉然,甚至会给底层的人们带来绝望和灾难。”
“不管是改变还是推迟,这些话能从你口中说出,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绝梦虚弱一笑道,“社会体制不改变,教育制度再怎么改革也是枉然——但愿你永远记住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不要给底层的人们带来绝望和灾难。”
“我当然不会忘。”邵凡笃定的说。
“我可以将这当做你对我的承诺吗?”
“可以,我会将这个承诺坚持到底。”
绝梦微弱的点点头,“既然你能说出心底的话,我之将死,也没什么可保留的……之前在幻境中,若不是因为你的话让我触动去分心思考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轻易从幻境中挣脱,甚至反噬进我的意识……这个社会的许多问题顽疾,我并非没有认真思考过,但追根究底到最后大多涉及到权力的禁区,那是国家最高层的权力禁忌,是只能听命服从的大政方针,即便如我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根本不得妄议!因为那是部长大人引领伟大时代的伟大思想……”说到这绝梦不禁一声苦笑,“任何一个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一言堂于国于民有害无益,可底下却没谁敢说什么……现在想想,我们国家也曾有过开明的领导人的时候,之所以经济能发展得这么迅速也全在那黄金的十年,可惜如今一切都在加速倒退,高层的开明派不是被清洗就是被排挤出了核心圈,部长大人扫平了一切他君临天下的阻碍,连堂堂政议院长都是他的傀儡,以前那种开明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所谓的‘开明’有用,也不会短短数年就出现这种大倒退了,这个体制需要的是彻底的变革,不能指望蜗牛爬行式的缓慢开明进步,因为几届的缓慢前行不及一届的加速倒车,而历史证明,出现一个能够掌舵国家前行的明君太难太难,但出现一个倒退败家的昏君、庸君则轻而易举,这正是一言堂的专制体制永远跳不出的轮回诅咒!”
“也许这个红色王朝气数已尽,但它确实是当初那些开国先辈们为了崇高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如今国家确实比以前强大了,可底层的人民却为什么依旧水深火热?搬开了压在身上旧的三座大山,又重新压上了住房、教育、医疗这些新的三座大山,曾经的革命党竟沦落到如今面临被革命的境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绝梦有些悲切的喃喃自语。
“从立国之初他们在宪法开头写上‘专政’那两个字起,这个局面就已经注定了。”邵凡不无悲哀的说,“以专制而生也必将因专制而亡……无论国家是强是弱,无论蛋糕是大是小,只要专制在,特权和压迫就无处不在,属于老百姓的永远只会是水深火热,由此产生的社会戾气在专制高压下持续积攒,早晚会形成水能覆舟的狂澜。”
说话间,又两位前来驰援的黑衣校督几乎同时赶到,看到绝梦的情形不禁有些犹豫是上前还是撤退。
“绯月,让他们两个过来……还有星藏。”绝梦对秦绯月说。
秦绯月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听从了。邵凡给他们让开一条路,脸上的表情毫无白琳娜那般警惕紧张,因为他已经明显感到绝梦对他的敌意已然消去。
“玄字小队听令……”绝梦仿佛用最后的力气沉声道,“这是我最后一道命令——以后你们的任务就是协助邵凡,帮助他兑现向我许下的承诺,只要他没有违背承诺,你们对他都务必效忠服从。”
绝梦言毕,包括邵凡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片惊色。
秦绯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表示遵命。
“可是绝梦大人!绯月队长!”星藏情绪激动的说,“我们……”
“这是我的夙愿,也是你们今日唯一的生路,你们看那边……”说着绝梦指了指远处的楼顶,“我说岚影和守矢怎么还没赶来,原来是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了。”
邵凡抬眼望去,远处的楼顶果然不声不响的伫立着几个人影,一席席肃穆的黑色风衣冷不防让人一阵虚惊,却原来是雷霆带着“黄字小队”赶到了。
随着雷霆轻轻一挥手,几人沿着楼侧几步跃下大楼纷纷而至邵凡跟前。
“之前我还担心你对付不了他,带着我的人过来看能不能帮你一把,看来是我多虑了。”雷霆满意的望着邵凡的战果说。
“那些人是……?”邵凡望着雷霆身后的黑衣校督问。
“他们是无刹的‘黄字小队’,现在已经是我的部下,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把赶来救援的‘玄字小队’统统消灭掉,这不,已经被我俘虏了两个。”
这时绝梦面色苍白的发话道:“绯月……把我的命令向岚影和守矢再转述一遍。”
面对一边倒的败局和雷霆的重兵压阵,“玄字小队”的成员终于没人再表示异议。倒是雷霆听到后惊讶得瞠目结舌。
邵凡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绝梦,专心听着他最后的交待。
“邵凡,记住你说的那句话,在彻底改变这种社会体制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拿教育改革冒险,那将会是寒门子弟的灾难……”绝梦吃力的说。
“我明白。”邵凡认真的点点头。
绝梦一声轻叹,视线转向那两名泣不成声的学生,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诉的凄恻,“有人说应试教育是火坑,我又何尝不曾这样觉得……可为什么这些学生一个个义无反顾的跳入火坑?把自己的青春全部埋没到书山题海中?因为除了高考,他们无路可走。其它的努力通道都被堵死或者根本让人看不到前途,只留下考上好大学改变命运这一条路,只有应试教育才能救命,只有应试教育才能逃生……难道我们就愿意成为一个个考试的机器吗?只是……生如蝼蚁的我们,不得不被环境所驯养……”说完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望着天空,急促起伏的胸口终于停止了呼吸,在秦绯月的怀中安然睡去。
邵凡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绝梦终于回到了那个最初的他,也明白自己肩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东西。
当秦绯月擦干眼泪,带着“玄字小队”等人走上前来,“蒙的遗愿我们不会违背,但如果你胆敢违背今天的诺言,就算我没那个能力杀掉你,也会杀掉你最爱的人,让你也尝到现在我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一定会遵守承诺。”邵凡向她保证的说。
“那好,就让其余的小队成员先跟随你行事,我要先去处理蒙的后事,之后再与你们汇合。”
邵凡表示同意,秦绯月随即背上绝梦的尸体消失在蒙蒙雨幕之中。
“那我们也撤退吧。”白琳娜扯了扯有些发愣的邵凡说。
“噢……”邵凡点了点头。
“撤什么撤!难道你们还看不清现在的形势?”一旁的雷霆有些粗暴的说,“如今七镇抚校司只剩下镇守西南的一个炎灭,身为上州守护和浙州守护的无刹和绝梦又已经被除掉,东南的半壁江山已经在我们之手,干嘛还要像做逆贼一样东躲西藏。”
“可是他们还有各地的驻防军队。”白琳娜担忧的说。
雷霆不以为意道:“军队的头领们都不是傻瓜,如今早已不是常规战争的范畴,这种形势下谁敢轻举妄动谁就是无刹和绝梦的下场,消灭掉一支军队并不容易,但要除掉指挥官对改造人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他们根本没那个胆量以身试险。”
“那你说说下一步的打算。”邵凡问。
“当然是先去接管上州的第20军和浙州周边的驻防部队,尤其是空军部队,然后进一步接管收编整个东南战区的军队。”
邵凡想了想道:“那你就先按你的想法完成上州和浙州的收编事宜,至于白琳娜和我手下的部众,必须总部同意才能开始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只能暂时撤离。”
“好,这件事我吩咐‘黄字小队’就能完成。”
邵凡点点头,“那我们其他人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修整,等我回总部向会长请示商议之后再开始行动。”
“这好办。”雷霆神色轻松道,“我在离这不远的德青县刚好有处托人置购的宅子,在山里度假用的,位置很隐蔽,非常适合临时安顿修整。”
“嗯。”邵凡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那就先到那修整两天,下一步再听会长安排。”
第44章 前夜(上)
雷霆所说的宅子是座古典风格的山间别墅,位于莫赣山的别墅群不远一处曲径通幽的地方,庭院中有花园有水塘还有幢三层高的西式建筑。
众人来到别墅时天色已暗,简单的吃过晚饭,邵凡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二楼的客房早早休息了。
睡到半夜,一阵门前经过的脚步声令睡得很浅的他警觉的醒了过来,这脚步声轻轻的很熟悉,像是隔壁的白琳娜上了拐角的楼梯。
尽管睡眼惺忪,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邵凡醒来后便睡意寥寥。
他睁眼望了头顶的天花板一会儿,门外始终没有传来下楼的动静,邵凡不禁有些奇怪,不知白琳娜到楼上怎么久做什么去了,好奇之下便穿起衣服开门登上了楼梯。
三楼的走廊空荡荡、黑漆漆的,丝毫看不到白琳娜的影子,只有通向顶层阁楼的楼梯间投下一抹月色的凄清。
于是邵凡上了阁楼,发现阁楼通往屋顶的门开着。在月色清清、寒风瑟瑟中,白琳娜斜坐在屋顶,望着夜色下的群山依然是那副伶仃单薄的侧影。
群山的轮廓在幽暗中延绵如沉睡的巨龙,阵阵松涛随着夜风在院子里悠悠荡漾,远处不时传来声声猫头鹰的呼号,除此之外一切都在凝固在周围的静谧之中。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睡不着吗?”邵凡不解的问,沿着她一边的屋脊上前坐下。
“你怎么也醒了?”白琳娜回头道。
“可能是睡不惯那么豪华的房间吧。”邵凡笑言。
白琳娜也不禁一笑,“这座豪宅的确够奢华的,雷霆带我们来这,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不正当资产有多少………不过他现在摇身一变,竟成了跟我们并肩作战的伙伴,想想真是讽刺得可以。”
其实不必白琳娜说,邵凡也感觉得到,虽然表面保持礼貌客气,但她心里并不多么待见雷霆,毕竟雷霆曾经参与过镇压自由同盟会的行动。但话又说回来,没有雷霆的合作根本无法取得眼下的胜利。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雷霆争取过来,他肯与我们合作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他以前参与过对抵抗组织的镇压行动,但既然我们现在要联合起来对付更强大的敌人,就必须抛开过去的仇怨。”
“可你看这别墅有多富丽堂皇,他明明就是个大贪官嘛!”白琳娜简直有些气不过道,“这种人是我最鄙视的,你再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他信不过。”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吧。”邵凡无奈的说,“他能回头是岸在最关键的时候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总归是欢迎的。”
白琳娜沉默不语,邵凡也知道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夜风冷飕飕的吹过,白琳娜随即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两人正沉默着,阁楼的门开了,邵凡回头一看,原来雷霆正站在那。
“喂,这么晚你们俩不睡觉怎么跑房顶来了?不会是在约会吧,那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说罢雷霆故作姿态的准备转身走开。
“好了,少拿我们开刷了。”邵凡喊住他道,“说点正经事吧。”
“什么正经事?”雷霆折身走了过来,不无慵懒的斜倚在屋顶上道,“对我来说只有一件正事,就是让导师马克萨斯和他的一切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至于你们抵抗组织的宏图大业,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压根上不了那个心,只要你们事成之后信守承诺别过河拆桥就行。”
“你………”白琳娜一听不高兴了,“我看你就是坏事干的太多,太心虚了……把我们都当成了什么人!”
雷霆不禁被白琳娜逗笑了,“丫头,要是抵抗组织都像你这么心直口快多好,我也省得去担心了。”
白琳娜哼了一声,不悦的站起身来,“你们说你们的吧,我先下楼睡了。”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进了阁楼,不一会儿脚步声便消失在楼梯间。
“看得出来她挺讨厌我的。”雷霆望着头顶的夜空自言自语道,“不过挺喜欢你,对你很倾心。”
“没事开什么玩笑。”邵凡沉了沉脸道。
雷霆这才收住话茬,转口道:“邵凡,我还是好奇你到底对绝梦说了什么,竟会让他把‘玄字小队’托付给你。”
“也没说什么,算是各退一步达成了共识。”邵凡轻描淡写的说。
雷霆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学会妥协就证明你真正开始懂得了政治,因为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我从不这么认为,信念不是用来妥协的,而是坚守的。”邵凡不客气的朝他泼了桶冷水。
“不,信念可以当做底线,但不能全然当做政治,否则就是不成熟的表现。”
邵凡本想反驳,但又作罢了事,他不想让粗俗的争吵扰乱这夜色的清幽。
然而雷霆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不依不饶的问道:“邵凡,其实我很想知道,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你到底有什么憧憬?”
邵凡静静望着夜空,语气依然云淡风轻,“太理想的憧憬,有时也很危险不是吗?记得有个诗人曾说过——地狱的成因,正是人们设计了天堂。”
“这句诗准确的翻译应该是‘把一个国家变成地狱的,恰恰是人们想把它变成天堂’——荷尔德林。”
邵凡转过脸来,有些惊讶的望着雷霆,“你也知道这句话?”
“不止知道,而且感同身受。我曾经的祖国那段惨痛的历史不正是这句话最痛彻的注释……”雷霆边回忆边说道,“几十年前的柬国,赤色高绵向人们描绘了一副光辉灿烂的社会理想,以绝对的虔诚和无比的狂热试图建立起马克萨斯主义的人间天堂,但最终却以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结束了自己的罪恶统治,留下了一个个万人坑和死亡营,让世人明白一种所谓的理想主义可以有多恐怖、多血腥。所以我对所有的理想主义者至今都保持着一份警惕和戒心,越是纯粹无暇容不下半点沙子的理想主义,对我来说越是如此。”
“可凭心而论,理想从来都是一种崇高的质量,推动了人类社会进步至今不是吗?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现象,此中的缘由难道不才是我们应当真正警惕的?而不是断然否定理想本身。”
“要说此中的缘由,无非是立足于实际的理想和不切实际的理想,靠强制去推行的理想和靠道理、共识去追寻的理想。不切实际和强制推行,两者只要占其一,这种理想就是极度危险的,如果两者都占,就等于和邪教差不多了。”
“那以此而论,光明党如今的理想算是哪一种理想?”邵凡意味深长的问。
“虽然你是在明知故问,但光明党早已调整了自己的策略,巧妙的将理想进行了拆分,最终的公产主义理想被摆到了遥远的位置,只宣称眼下的理想是实现民族复兴、国家富强,只是从执行来说,它还是立足于强制的。”
“可在我看来,不切实际的乌托邦并没有那么可怕,它更类似于每个人年少时都曾有过的种种美好幻想,是每个人梦想的起点和翅膀,毫无必要打击和贬斥。所有产生了危害甚至灾难的理想主义,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强制’,反映在如今的现实中即强权专制,这才是由理想滑落到深渊的悲剧根源。”
“你说强制就是专制,但试问自由民主难道就没有强制?自由民主的强制难道就不算是强制?”
邵凡笑了笑道:“强制并非只是对于我们的手脚,还有我们的口舌,是既不让你做,更不容你说,如果这个政府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强制你的手脚服从,但嘴上任你去辩解、去申诉,给你一个真正讲道理的空间,我不会说他们是强制,更不会说他们是专制。但事实上呢,他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将压制言论看得比强制人们的手脚服从更重要,因为他们知道言语的反抗、思想的力量比手脚的力量更威胁他们的统治,更能摧枯拉朽的戳破他们的面具和谎言。而在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度,将政府和总统告到法院的例子数不胜数,甚至还能取得胜诉,难道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的思路,在你看来,只要言论自由了,也就不存在所谓强权专制,实现了真正的自由民主?”
“言论自由是一切权利之母,也是一切自由之母,但它却并不意味着自由民主的全部,而仅是自由民主的基础。因为言论存在一定的局限,言论自由的边界难以界定,言语的复杂性使得有些巧妙的谩骂和侮辱根本不留骂人的痕迹,一味的放任自流太容易演变成相互的言语攻击,将观念和言语上的矛盾激化为仇恨甚至流血,这都决定了言论自由只能作为理想社会制度的一条支撑,而另一条支撑,则是一种平等公正、权力制衡的社会制度,两者相互弥补和制衡,才走得稳、走得正。”
“说来说去你还是句句不离所谓的民主制度,但人各有志,比如说你代表向往民主制度的群体,而我代表那些对民主不怎么感兴趣的群体,如果我这样问,‘你们想选择民主是你们的事,但是凭什么要我们跟你们一起选择民主?这不是强制又是什么’?试问你该如何回答。”
邵凡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们只有一个世界,一个国家,就像人们同处于一间屋子围绕着一张餐桌如何摆放僵持不下,而这世上只有两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一种是动口,另一种是动手。请问面对问题,人们是动口用协调的方式去解决好,还是动手用暴力的方式去解决更好呢?”
“能动口就把事情解决当然最好,谁都知道动手是最后甚至是最坏的选择。”
“民主就是动口的解决之道,专制则是动手的解决之道。面对一种事物的取舍,我说我有理,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到底是辩出或表决出一个结果好,还是打出一个结果好,难道这不是不言自明吗?不正是民主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吗?生活中存在太多的意见相左和僵持不下,而每个人也都知道以讲道理沟通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的重要性,都知道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处处动武去解决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可怎么到了这种切关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大是大非面前就胡涂到对民主不理不顾呢!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动口去解决问题才可能避免最后动手的结局,以民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才可能避免争强斗狠的流血、避免生灵涂炭的暴力,这便是民主最朴素的道理。”
雷霆听罢也不由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很有道理,类似的道理不止你明白,在政府高层,其实明白者也大有人在,对于民主制度的大势所趋,高层其实也并非没有认识到目前这种制度的缺陷和社会形势的严峻,很多人甚至是党内元老对于体制改革也存在一种共识——不进行党政分离的政治改革是死路一条。但不改革是等死,改革稍有不慎,却是直接找死。正是这种顾虑,才让高层意见不一,甚至分成两股对立的势力,直到教统部长上台才结束这种局面。他的上台其实是党内各派相互妥协的结果,最初给他的定位也只是继续韬光养晦的守成之君,因为他根正苗红,父亲是革命元勋,又看上去忠厚老实,已经卸任的党内大佬们也觉得好控制,但问题就出在一开始对他太轻视、太想去控制,他本就是个不甘守成之人,而某些党内大佬的轻视和指手画脚更激发出了他的雄心壮志,他太想证明自己,太想建立一番旷古伟业,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先是借铁腕反腐成批量的清除异己,将党内各派大佬的羽翼逐个除去,彻底孤立。再设立监察委这个新时代的锦衣卫以震慑全国的官僚集团,随后改革军制彻底掌握天下兵权,成为自一代、二代领导人以来最大权在握的领袖,之后便由着自己的想法开始了无尽的折腾。由于出身背景和早年成长环境的影响,他对第一代领导人可以说崇拜有加,对当时的那个时代始终怀有一种复杂的情节,觉得一代领导人的很多错误决策从本质上来说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因为当时生产力的发展没能达到他思想的高度,才导致了和现实脱节的失控悲剧。但如今不一样了,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发展,距离实现国家现代化只有一步之遥,生产力的发展很快就能达到能够将公产主义的理想也就是第一代的夙愿变成现实的程度,正是向着这个目标,他开始了自己的步步规划:第一,修改宪法谋求无限连任以获得充足的筹备时间;第二、在全体国民中树立能够匹敌一代的巨大威望,也就是个人崇拜,只有这样才能像一代那样秋风扫落叶般压倒一切潜在反对他下一步改造国家的力量,而这点除了收复湾岛没有更好的选项,所以要不惜一切扩大军备;第三、大力扩军的同时设立行政新区,打造公产主义改革的示范田,并不惜投入无限的人力、财力支持将其打造为公产主义现代化改革的成功样板,以获得大多数国民的认可;第四、当湾岛成功收复后,待局势稍稳便举国开启他划时代的公产主义现代化改造,从此名垂青史、功盖千秋!这就是教统部长的千年大计,他正是以这个终极目标总揽全局,整合党内的保守派稳坐江山,将自由改革派压制得死死,从此再没有人去提什么政治改革和党政分离了……”
听雷霆一席话,邵凡这才幡然明白,原来教统部长正下着如此一步大棋,但转念一想,又疑惑道:“那‘弥赛亚计划’呢?在他的计划中算是哪一步?”
“因为港岛的乱局,使他意识到即使武力收复湾岛也可能只是得到一块烫手的山芋,给全国的安定徒增乱局,并且由于合众国的态度忽然转变,摆好了不惜武力介入两岸冲突的架势,让他觉得武力收复的希望已然渺茫,所以才要做两手准备,想到了这么个代替方案,以导师的巨大声望来间接实现他的巨大声望,以对导师的个人崇拜来代替对他的个人崇拜。”
邵凡听罢不由叹息道:“听你这么说,我才总算明白,他那似乎深不可测的脑袋里原来装的竟是这样陈年老月的东西,以前我一直觉得他的态度是维持现状,试图以经济的不断发展掩盖体制的弊端,能拖一天是一天。但现在才看清,他拖延改革的目的只是在等待时机让一切倒退回从前,让个人崇拜和阶级斗争死灰复燃,以这几十年的国力发展为筹码,豪赌一掷重回过去的老路,成就自己的千秋伟业。”
“没错,所以有些高层是不由自危的,你也知道几十年前都发生了什么,等最后的国家大改造时,如果一切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肯定是要转移矛盾找替罪羊的,说国家改造得不成功是因为潜伏在体制内甚至体制高层的敌人在暗中搞破坏,再来个‘炮打司令部’发动群众拿他们中的有些人开刀。”
“照你这么说,如今教统部长身边的党内高层也根本不是铁板一块。”
雷霆扬了扬眉毛,“这我还真不能断言,自危和忠诚并不矛盾,到时提前选择急流勇退倒也可以两全其美。”
“可悲的是高官们对此看得很明白,老百姓们却浑然不知,高官们到时可以提前选择急流勇退,老百姓们却没有任何选择。”
“我看你也是瞎操心,老百姓们可都巴望着再出一个拯救世界于水深火热的红太阳,盼望着新时代的打土豪分田地,什么样的人民造就了什么样的统治者,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从来都是这样转了一圈再回到原点,既然他们乐此不疲,你又何苦替他们感到悲哀。”
“不,这千年专制的循环往复一定可以走出的,就算豁出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邵凡不由握紧了拳头。
“然而第一代领导人也曾说过这种豪言壮语,甚至记载在册,在打下江山之前有人问他如何克服历代政权兴亡的周期律,他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然而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这句话现在却成了活生生的讽刺。所以有时候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正确的方法和对策,而你又有什么方法和对策去撑起这种豪言壮语呢。”
邵凡陷入了一阵沉默,在沉默中苦苦思索,少顷他目光望向远处道:“一代的说法其实很接近答案了,只是他所践行的民主只是民主执政,是人民一次性的把权力给谁,从此以后就要听谁的;而我所理解的民主是民主制衡,是人民不能把所有权力都给一个人,既需要民主执政的人,也需要民主执法、民主立法的人,而且不管把执政权给了谁也能继续挑三拣四,实在不满意可以另选高明、取而代之。这就要以给人民充分的选择表达权即充分的‘表达自由’为基础。自由,只有建立在自由之上的民主才行之有效、名副其实,没有自由的民主终会完全丧失,沦为彻底的专制,而这正是他的‘民主’前面少的至关重要的两个字。”
雷霆闻声一笑,“恐怕不止是少了两个字,打下江山之后又在宪法上加上了两个字——专政,摇身一变为:民主专政。”
邵凡不禁摇了摇头,“民主和专政从来水火不容,何来撮合在一起作为宪法中明文标榜的国家政体呢。这当然不算是指鹿为马,而是名副其实的非鹿非马,而我们长久以来竟生活在这样一个非鹿非马的时代……”
“非鹿非马至少比指鹿为马还强那么一点吧。”雷霆有些无奈道,“至少我们还有橡皮图章似的选举,比起过去的帝王社会还是有进步的。”
“不,对于专制是进步,对于历史却是退步,从前的封建帝王明目张胆的宣称天下是我家的,而如今的统治者则说天下是人民的,而只有我能代表人民。当专制学会了欺骗和粉饰,就好比毒蛇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蜕皮,只会变得更强大更有力,吸引更多的人盲从愚忠。”
“你说得的确有道理,就像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恨,假民主反而比真专制更歹毒。但真民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难道就是照搬西方的那套东西?难道就是搞一搞普选?然而现实中这种失败的例子数不胜数。”雷霆停了停继续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民主更适合立法权,民主选举也应该是对于立法权的选举,而不是执政权的选举。政客嘛,其实都差不多,谁上台都一个样。”
“有人说立法权更适合民主选举,有人说监察权更适合民主选举,还有人说司法权才更适合民主选举,但要我说,民主选举就是最高统治者和每个老百姓手中连接的一根线,是保证国家权力真正掌握在老百姓手中的必要条件,这根线的两端之间需要尽量减少介质或杂物,任何打折和迂绕都给了在这根线中间黑箱操作的余地,给了别有用心者偷换概念、浑水摸鱼的空间。所以在对于民主的理解上,我只信奉一个词——大道至简,无论何时何地,对最高执政者的直接选举都是民主政治的必要条件。”
“那按照你‘大道至简’的意思,普选就等于民主了?”
“说到什么是真正的民主,不妨先来问民主是为了什么?民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制约权力,是一种权力制衡的社会制度,而权力制衡的形式分为外在制衡和内在制衡,外在的制衡可以理解为人民手中决定谁来民主执政的普选权,内在的制衡便是多权分立,只有外在的普选制衡是不行的,那样无非是重走罗斯国和委内瑞拉的老路,重新造就一个以多数暴政为强权基石的弗拉基米尔和查韦斯;而只有内在的多权分立也是不行的,没有手握普选权的人民的评判和监督,太容易类似于曾经的大明一样导致恶性的权争党争,使得最阴险诡诈者强势而出。因此可以将我对自由民主的理解总结为一个简单的公式,自由民主=言论自由+多权分立+普选,言论自由排在最前,多权分立排在普选之前,也就是说先有言论自由和多权分立,这样的普选才能行之有效。”
“就这么简单?”
“但要具体实现还是要先后分四步才能达到。首先是一个言论自由的环境,因为真理不辨不明,没有言论自由一切都无从谈起,迈出第一步的方向更无从谈起;
第二步是系统性的立法保障,充分评估民主化过程中面临的各种风险去加以导向和预防,这一步是最难的,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法律界精英是项巨大的考验;
第三步是实现真正的多权分立,最起码也要保证司法权的独立,对行政权形成最基本的制衡,因为最终要民主选出的是一个管家而不是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
最后一步才是启动普选,它看起来很简单很容易实现但却最急之不得,就像一座大厦最后的封顶,许多国家的民主改革就是太急于实现这一步或者干脆直接跨越到这一步,才导致了失败的例子数不胜数。因为民意的波浪一旦被选票席卷起来变得汹涌澎湃,而国家这艘大船的动力和掌舵系统还没有更新完善,就只能随波逐浪渐渐迷失方向,甚至造就查韦斯、拿破仑三世和希特勒这样的独裁者上台。”
“听你这么说,民主倒还是一种挺精密的东西,稍有不慎便画虎不成反类犬,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走上混乱甚至衰落的道路,我想这也正是合众国等西方国家在全世界积极推行民主的真正用意。”雷霆意味深长道,“原来民主并不意味着只有普选这一步,普选只是民主各项条件成熟后的最后一步,连它的前提都这么复杂,恐怕它的实施也未必简单吧。”
“没错,普选首先意味着人们要有选择,而选择必须是多项的,如果只有单独一个人或者单独一个政党去供选择,这样连称之为选择都谈不上又怎能称其为普选?其次普选必须是自由的,如果几个候选人直接先被内定了,那不等于要求以普选去为内定站台背书,沦为印上了新花样的橡皮图章吗?上述两点是我对普选的客观理解,第三点则是我个人的主观理解,不止是普选,而是所有的民主选举,必须让人们充分意识到手中那张选票的分量,人性对每一种新事物,从来都是从没得到时的趋之若鹜到得到后的惯然视之,再到觉得可有可无,所以最让人痛心的莫过于有一天选票在人们眼中像超发的纸币一样泛滥贬值,到那时,选票的意义也就滚滚流失,有些人会不负责任甚至故意恶作剧的投上一票,使民主的运行产生危机……”
“所以你认为对选举的资格或者范围进行限制是必要的?甚至需要削减一下?避免类似一种货币超发的贬值而是维持一种保值?”雷霆不禁眯起了双眼,“这种想法估计有些冒险,在那些对选票如饥似渴却被限制在外的人群看来,等于是在剥夺他们的权利,让普选变得名不副实。”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种限制,既然是普选,就决不能搞差别化限制、精英化限制,而要实行平等化限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将各级选举整合一体,将人们手中的各级选票整合削减为分量最重的一张和最事关切身利益的一张,只留下这两张选票。”邵凡语气沉思道。
“愿闻其详。”
“所谓的平等化限制,无非就是像城区交通限号一样,按出生年份的奇偶数实行普选隔届限制,这样每次大选只有一半的民众可以参加。至于各级选举削减整合,就是去掉中间,只保留最基层和最高层两种选举,即村(小区)级、乡镇(街道)级一体化的选举和全国普选,中间的县级、市级还有省级选举以及参议代表选举全部和普选整合为一体,县级、市级还有省级选举的选举权将会被削去,体现在普选选票上只是保留以满意度为准绳的一种弹劾权,普选时选票上有对地方各级行政长官满意度的勾选项,比如:满意、尚可和不满意,经过全国公示的系统统计,如果一个地方的行政长官不满意度高于一定程度,则直接等于被罢免下台,这种地方和中央一体式弹劾选举制度可以简称为‘劾举制’。”
第45章 前夜(下)
雷霆听罢却不禁摇了摇头,“我能理解你所说的平等化限制,根据出生年份的奇偶数实行隔届普选也确实是因为我国人口众多,一场普选下来要耗费太长的时间和太多的人力物力,所以实行选民隔届分流既是务实也是无奈之举,这样更快速更便捷,也更可以堵上那些以我们人口众多为借口宣称普选实行起来太困难、不现实的人的嘴巴。但关于多级选举的整合,我倒是有些疑问,不少人说专制体制的弊端是层层向上负责而不是向民众负责,没有了县级、市级和省级选举,只剩下弹劾的权利,那县级、市级和省级行政长官不还是由上级任命、层层继续向上负责?还是等级森严的金字塔那一套!”
“县级、市级和省级只有弹劾权当然是不行的,还要有与之配套的取代机制。举个例子,比如A省B市C县的满意度全部飘红,那么A省的省长下台由该省满意度最高的D市市长上任,B市的市长下台由该市满意度最高的E县县长上任,C县的县长下台后由其他省市地区的优秀乡镇长人选调任补上,至于得以晋升的D市和E县的县长空缺则由原来的常务副县长递补。不过这种机制只能限于县市和省级,国家元首绝不能依这种机制,因为国人地域观念太重,肯定全力推选本省或本籍的行政长官问鼎大位。”
雷霆再次摇了摇头,“这等于是让少数满意度高的地方官直接从正处级跳到正厅级,从正厅级跳到正部级,这不都乱套了?少数人鲤鱼跳龙门,多数人徒有羡鱼情,这样势必影响整个官僚系统的积极性,弊端很重。”
“我还没有说完,你听我举完下面这个例子就明白了,还是之前的A省B市C县和D市,如果其它条件不变,只有A省的省长满意度变为不会被罢免,那么市级中成绩最好的D市市长虽然升不到省长之位,但晋升优先级可以提升一级,同时提升一级的还有同省成绩排在二三名的其它两市市长,待下次普选年时若有机会提升为本省或其他省份的省长,优先从这三个市的市长中竞优上任,市级到省级如此,县级到市级亦然,这样一来就让地方官的逐步晋升成为常态,不至于产生乱套的局面。”
雷霆依然若有所思,“可是官僚系统可不止只有地方行政长官,各种局、委、办,这些单位的领导才是官僚系统的大多数,他们的流动机制又该如何解决?另外还有,我们目前在地方实行的是党委和政府并存的两套领导班子,可不仅仅是省长、市长、县长这三级这么简单。”
“就像你说的,跳龙门的优秀鲤鱼只是少数,那么同样,被罢免的倒霉鲤鱼也只是少数,大多数地方官都是在仕途的缓慢滞留状态,但地方官员的任期是有限的,任期到了却一直晋升不得怎么办?那就只能去打附加赛了,绕一条弯路,走‘一般局委——重要局委——常务局委——副县、市长——常务副县、市长——县、市长’这条竞争相对平缓却更漫长的道路。至于你说的目前地方都是党委和政府两套班子运行的现状,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因为要谈民主必须先将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变得正常!甚至于什么正部、副部、正厅、副厅这些官僚等级都应该统统抛弃,因为一个正常的国家不应该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更不应该存在什么等级森严的官场,这些都是封建余留的糟粕!”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设想听起来很大胆也很巧妙,不过实际操作起来肯定会有一些想不到的困难需要解决,我们几千年来的官僚制度确实存在太多的糟粕,这么大刀阔斧的变革谈何容易。”
“要论几千年来的官僚制度,其实除了糟粕,还是有几点可取之处的,比如‘仕官避籍’制度,我认为就是一项虽说无奈却实属伟大的开创,尤其放在今天看来,它对于弥补民主制度的短板可以说是天作之合,也是刚才我未曾提到的实行‘地方及中央一体式弹劾选举制’的大前提和基本盘。”邵凡深思熟虑的说,“自汉武帝首创了‘任官避本籍’制度,以杜绝‘州郡相党,人情比周’的官场腐败。到隋唐时代,避籍制度进一步完善,除了一县主政官员不能任用本县人,连主管文书、财政、税收、刑法的官员也不能用本县甚至临县人。到了明朝,直接极端的规定‘南人官北、北人官南’,让官员穿越半个国家去做官。到了清代,虽只规定了不得本省为官,但官员任职地必须在本籍地500里之外。可到了今天,避籍制度这种官僚制度的闪光点越来越式微,相反官僚制度的糟粕却越来越大行其道。”
“避籍制度对于官员是苦了些,对于老百姓却总体来说利大于弊,但我不太明白,它和民主制度就怎么成了天作之合?”
“确切的说,是和民主制度的转型是天作之合。”邵凡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就像一池长期漂浮着层层垃圾的水,仅把垃圾捞出来也不可能长出莲花来,因为水体已经被污染了,它反过来会污染重新投入水池的东西。几千年的专制社会,造就了我们如今的人情社会、关系社会、权钱社会,甚至造就了某些依附于权力发展壮大进而有一定地方影响力、乃至于对选举公正产生威胁的社会势力,对此,仅靠澄清官场是难以立竿见影的,必须斩断地方官场和地方社会上已然沆瀣一气的人情联系和权钱勾结,有效杜绝在这种关系网下地方官场和社会继续相互污染的恶性循环,这就需要把全国目前的官僚系统全部打散整合,重启已然式微的‘仕官避籍’制度,在全国范围自县级官员起,实行异省加500里之外任职,乡镇级官员实行异市任职,个别地区甚至达到乡镇级便可以实行异省任职。”
雷霆想了想,忽然话风一转道:“如果这套以地方官员‘避籍制度’为前提的地方和中央一体式‘劾举制度’真能够顺利运行起来,甚至可以解决长期以来困扰党和政府高层改革派的一项难题。”
“什么难题?”邵凡疑惑的问,“你要明白我只是在谈我的设想,而不是在给这个腐朽的体制量身定做什么嫁衣!”
“我当然明白,但我要说的难题既是他们所面临的也是你们必须要面对的,那就是怎样的民主变革才能不给某些分裂势力以可乘之机。因为民主通常来说,不仅意味着中央政府要靠选举上台,地方政府也要靠选举上台,既然搞地方选举就不得不忌讳边疆地区有可能选出来个民族分裂分子上台,若是选出一个分裂分子成为边疆某地的市长、省长,他上台后再振臂一呼,鼓吹民族分裂,这将是国家难以承受的。但若是实行‘避籍制’和‘劾举制’,就等于加上了维护国家统一的双保险,不给某些人以借国家民主转型而制造分裂的可乘之机。”
“我对‘避籍制度’的理解只是以配套保证‘劾举制度’的公正运行为出发点,从这个角度来说,两者才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雷霆又转念一想,“可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影响‘劾举制度’公正运行的并不一定只有地方上的人情利益关系网,还有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资本,放眼世界,这已经是个广泛存在的问题,不管是民主选举也好,民主劾举也罢,资本的影响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民主运行的公平公正,没有具体的应对之策,你的所有设想只能沦为空谈。”
邵凡思索片刻,认真答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表达一个基本看法,在一种民主制度下,人民手中的选票本就是对资本、对权力的一种制约,因为无论何时,平民百姓始终都占多数,当权者和富人则占少数,而民主选举正是一种最倾向于维护多数人利益的制度,它本身就是一种最能弥补平民与富人差距的工具,更是一种对资本的制约。之所以反过来被资本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候选人手中的竞选经费在掣肘,我们没有必要将这种掣肘和影响扩大化、绝对化,因为竞选的最终决定因素还是每个候选人的实力,但同样它也不可忽视,在各方候选人势均力敌时竞选经费的差距便会显露出来,有了充足的竞选经费就可以进行铺天盖地的竞选宣传、招兵买马扩充竞选团队、拉拢媒体背书站台,反之则步步捉襟见肘,因此由国家提供竞选专项经费、禁止私人募捐,是一项在某些国家已经实行、对我们来说也较为可行的方法。”
“但金钱的力量是无处不在的,体现在竞选经费上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在某些发达国家,比如南朝国,资本的力量甚至强大到根本不在乎去影响操纵选举,因为选谁上台也要看他们几分脸色。当然我承认,这与他们背后的宗主国——合众国的故意扶持某些财团脱不了干系,但这种资本在一个国家只手遮天的现象还是发人深思的。”
邵凡也不由深思的回答道:“由于各种历史因素,南朝国本质上是一个受国际财团控制的殖民化发达国家,才出现了这种畸形的现象。哈耶克说过,一个富人得势的社会,总好过一个只有得势才能变成富人的社会。但历史不该只有这种比烂的选择。当推翻了一座权力的帝国,取而代之的绝不应该是一座金钱的帝国,绝不能让一个社会从官僚们的餐桌变成富人们的海天盛筵,否则就是从一座火坑跳入另一座火坑。所以我们在限制权力的同时,也要做到对资本的限制,绝不能任其发展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哈耶克说得不无道理,一个富人得势的社会虽说好不到哪里,但总强过一个只有得势才能变成富人的社会。一直以来,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正是在被权力和资本所主导着,资本是一头狼,强权则猛于虎,实行民主即为扳倒了强权这只猛虎,却也等于替资本除去了最大的宿敌,很可能使其一方独大,使好不容易得来的民主再次面临威胁,所以这便是民主改革的一项巨大挑战。”
“记得有位前人说过:真正的改革就是,不让有钱的人有势,不让有权的人捞钱。这句话我认为直切要点,说白了就是斩断资本与权力之间的联系,构建一个杜绝权钱勾结的社会。资本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权力做媒介或掩护来实现自身的目的,摄取了权力或攀附于权力的资本才能张牙舞爪,没有权力做后盾的资本在人民的力量面前并没有那么可怕,在有些民主国家,仅仅是充分组织起来的工会力量就能在劳资谈判中使其一再退让。”
“所以你的解决之道是让商人不得从政或者不得涉政?”
“这就等于是剥夺政治权利了,是对待犯人的手法,可拥有财富并不是犯罪,更不是什么原罪,凭什么去这样对待他们?难道我们历史上重农轻商的教训还不够沉重吗!曾经激进的极左路线造成的灾难还不够惨痛吗!”
“那你倒说说怎么才能不让有钱的人有势?”
“首先还是要把权力彻底关进笼子,使资本对权力无从着手,所以我们才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自由民主制度为基础,在自由民主制度的主干上进行修枝剪叶,将资本的爪牙和羽翼逐次剪除。
其次是公正健全的法制,富人相较于平民百姓的优势,除了衣食住行等生活方面的直接体现,还很大程度体现在司法优势上,比如可以高价请得起金牌律师,又比如可以缴纳高额的保释金取得保释……所以有些不公正的司法现象亟待修整完善,尤其是需要完善对于平民百姓和富人产生诉讼纠纷的司法援助制度。对于这点,可以由政府成立数千人规模的司法援助律师团,在最高法院设立下属的‘千人律师司法援助执行司’,简称‘千法司’,专职处理平民百姓和某些巨富或者大型企业间的诉讼纠纷,向需要帮助的人提供资费低廉的专项司法援助,改变目前平民和富人间这种不对等的司法现象。
第三,培养强大的对手,对企业主们来说,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最能引起他们不适的莫过于面对一个强大独立的工会组织,而我们目前的工会,跟红十字会、慈善总会一样沦为了政府麾下的摆设和贪污腐败的温床,要改变这种现状,就必须从保证工会的民间独立性开始。
第四,在健全现有的反垄断法和累进税法规之外,新增一项关于巨额财产继承权的立法‘推恩继承法’。汉武帝当年为了削弱藩王颁布了推恩令,它被称为历史上最无解的阳谋,用在资本身上可以有效削弱资本世代积聚的滚雪球效应和门阀化趋势。即个人遗产均等的分给第一顺位继承人继承,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既包括婚内的子女、配偶,也包括婚外的子女,再不会出现类似某个富豪将大部分资产交给某个钦定的子女接班,杜绝个人资本世世代代无限膨胀累聚的现象。
第五,提起某些飞扬跋扈的资本家形象,人们脑中往往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首先是官商勾结的酒酣耳热、觥筹交错,其次便是资本家如何被一群殷勤听话的手下们前呼后拥的样子。某些私企的安保力量,俨然已经成了企业主个人看家护院的私人武装,根本不讲什么法律原则,只以听从于企业主的命令为天职,对维权的职工或个人极尽打压,甚至还制造过某些刑事案件。这种以企业安保力量为主体的私人势力,对一个自由民主的法制国家来说是种巨大的隐患。因此可以对应的设立‘安保管理司’为政府特设机构,将所有社会安保力量统一收纳,需要安保力量的企业缴纳一定的安保费以获取劳务派遣服务的形式得到安保服务,禁止任何规模以上企业私自招纳安保人员,以杜绝某些企业的保安充当私人看家护院的家丁和打手。
以上就是对资本如何进行制约的一条前提、四条举措,介于温和与严厉之间,也是私以为社会双方还算能够接受的,再过严厉的话,就难免有左倾的苗头了,而资本是流动的,在一个自由的社会,过于左倾的政策等于是在逼资本出逃,掀起一股向海外转移资产和移民的浪潮,这会使社会经济不堪承受。”
雷霆不禁长吁了口气道:“你的长篇大论听起来倒像那么一回事,尤其是那条效仿古代‘推恩令’的‘推恩继承法’,先不谈能不能对资本起到分化的作用,对限制富豪们的个人生活作风肯定能起到一定的效果,让他们难以再肆无忌惮的沾花惹草,若是不小心多了个私生子出来,就不是一笔抚养费能够打发的了。”
“说到‘推恩令’,其实民主又何尝不是一种‘推恩令’,西方发达国家之所以在全世界推广民主制度,其实也是出于民主制度是一种精密复杂的社会制度,简单的推行效仿,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使得社会混乱、国力衰退。西方社会用了上百年的时间不停调整纠错才让这套制度得以顺利运行,因此他们有足够的底气断定其他新兴国家一时半会驾驭不了这套制度,因而它成为西方发达国家的一种‘推恩令’在全世界推行,为的是让可能后来居上仍未摆脱专制影响的竞争国家从内部斗争瓦解,沦为他们霸权收割下的弱国或附庸国,以此达到他们的战略目的。”
“这点我非常赞同,民主既是大势所趋,也是西方国家大力推广的一种‘推恩令’,这是一种无解的阳谋,也是所有新兴国家在从传统政治到现代政治的发展中必须面对和迈过的一道坎,不是自我革新就是等待被革命,除了这两条路没有第三条选择,而我们的国家如今不幸正处于后者。”说着雷霆忽然话锋一转道,“既然今晚我们畅所欲言,我也想直白的问你一句,目前的政府在你看来还有迈出后者的困局,重新选择前者的希望吗?”
邵凡略有惊讶的望着雷霆,“既然我们都已走到了这一步,这种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雷霆无所谓的一笑,“当然只是纯属好奇。”
邵凡收回视线,望着夜色中的起伏山影道:“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是一种理想化的想当然,试问假如一个人干尽了恶事,在最后即将受到惩罚的关头忽然说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这种说辞岂不成了今后所有恶人先尽情把坏事做尽再在最后关头选择‘改邪归正’的绝好借口和理由。既然当初选择了举起屠刀,甚至刀口都沾上了鲜血,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当前的政府马上选择交出权力给予人民进行政治改革,并且让之前倒行逆施的最大责任人也就是教统部长彻底下台,在我看来还有几分挽回的余地,否则,任由教统部长继续稳坐江山,则没有一丝缓和局势的可能。”
雷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待这个问题,我们的看法基本一致,这个国家最大的问题在于体制,而体制最大的问题在于教统部长,虽然教统部长也是被体制所造就的,但他如今的作为却早已超出了体制的掌控,完全是要根据他个人的一意孤行来改造这个国家。”
“体制最大的问题绝不只在于教统部长,还在于千年专制的传统在国民心中根深蒂固,人们自下而上选择层层顺服,即使眼看一位擅于弄权却治国无道的人谋得大位也只能唯唯诺诺、任其摆布。不管是被革命还是自我革新,体制的改变往往在旦夕之间,可人心的改变却非朝夕之事,所以怎样从人心着手尽快改变这种面对权力深入骨血的奴性,让民众得到思想上的成熟启蒙,也是保证民主制度能够顺利有效运行的重要一步。”
“那这一步又该怎么走?”
“大的方面当然还是保障言论自由下的解放思想、百花齐放,至于小的方面,将黄宗羲曾经的一个设想某种程度上加以实现,不失为一项好的策略。他在《明夷待访录》中提出了:‘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和‘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的主张,其意在于,让天下是非的评判归于天下学子,天下政事的得失由天下学子共议,使学校成为社会的舆论中心,甚至成为类似议会的机构,发挥议政辅政的作用。这条主张的提出在那个时代是破天荒的开创,甚至放在如今也属于剑走偏锋的激创思想,因此结合实际选择部分加以实现是比较稳妥的做法,比如在电视台设立一个独立的节目,以电视仿真议会的形式从各所高校中遴选出几百名学生代表时评政事、畅所欲言,以此监督政府、引导舆论,启蒙人心和民智,通过广泛的传播来影响社会风气。”
“模拟议会?”雷霆不由思虑道,“若是这种设想真能发挥作用,实际上已经部分实现了议会的功能,所以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手段,而不干脆直接实行议会制?”
“这一设想的重点并不在于发挥类似议会的作用,而是在于启蒙的作用,在于给国家的未来也就是年轻人一个思想展现和成长的舞台,既参与政治又远离政治,避免卷入政治旋涡,被权力污染腐蚀。所以它的内容也不只限于时评国内的当下之政,而是尽议上下千年、兼合东西之政,比如对于大明之所以覆亡,目前社会存在两种看法,一种是阉党乱政,一种是东林党争,而且各有各的道理和拥趸,再比如王安石变法,历史评价也是褒贬不一,这就需要一场大讨论或者大辩论,理清了历史的真相,才更助于我们看清眼前的真相,拨开了历史的迷雾,才能更助于拂去人心蒙上的那层尘土。”
“高校这样远离经济基础的象牙塔,通常是政治浪漫主义的温床,也是左翼的大本营,难道你就没有一丝顾虑,在那些高校学子们的影响下,人民的思想会越来越脱离现实而愈发左倾?”
“政治有时是需要一些浪漫的,但正如你的提醒,立足于现实才更重要,所以有必要引进一些没能进入高校深造的年轻人加入这个节目,给所有年轻人一个思想展现和成长的平台和空间。”
“那这个节目是以直播还是录播的形式面向公众?”
“录播就等于可以暗箱操纵,直播则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事件,所以比较现实的办法是采用短暂的延时直播形式面向公众。”
“不管是‘劾举制’‘避籍制’‘千法司’,还是‘奇偶选举年’‘安保管理司’‘推恩继承法’和‘电视仿真议会’……抛开这些想法有没有现实的可行性,我都欣赏你心中的格局,但扪心自问,你对这套设想能否顺利运行究竟有几分把握?”
“没有任何把握。”邵凡坦然的说,“因为一种行之有效的制度绝不可能仅仅出自某个人的设计,更因为人类的命运从来不是任谁去设计、任谁去谋划的私有财产,我提到的所有设想,如果没有经过自由公开的讨论和质疑、补充和完善,它们都只是不堪一用、不值一文的妄语。”
雷霆朝邵凡露出期许的表情,“如今我们胜利在望,距离开启一个新的时代指日可待,你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既然有很多设想,想必将来应该会走上从政之路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吧?”
“实现政治抱负不一定非要走上从政之路,再说那也算不上什么政治抱负,当成抛砖引玉才不失民主自由的初衷,百花齐放永远胜过孤芳自赏,于我来说,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远胜于从政之路更有意义。”
“哪有什么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过是强者所创造的。”雷霆语气凝肃道,“让我推心置腹的说吧,如果你有从政之意,我甚至可以协助你实现那个几乎所有男人最大的平生之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邵凡听出了对方试探的话语,“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那根本不是我需要的,待推翻暴政之日,就是我远离政治之时。现在卷入政治漩涡纯属我身不由己,却在身不由己中发现一种类似于使命的东西,待推翻暴政的使命已了,如果有自由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脱离任何政治势力,再不和政治有任何交集。”
雷霆不禁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一个男人会对权力、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如果你只是这么回答我,我只能认为这是在自欺欺人或是不够真正成熟的体现。”
邵凡弯了弯嘴角,“和你的理解恰恰相反,我对权力很感兴趣,但我的兴趣不在于掌握它,而在于推翻它,在于让它驯服于法律、驯服于天下人,这个天下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雷霆不禁略微一笑道:“你的兴趣还真是独特,却又让我不得不叹惜。”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一个人也同样只能做一个人的事,民主不可能是靠某个人建立起来的,而是要靠所有渴望民主的人共同建立起来的,天下人的事最终还是要靠天下人来尘埃落定。”
两人说着说着夜已至深,夜风携卷着远处的阵阵松涛,仿佛暗影中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浪起伏。邵凡和雷霆又天南海北的谈了一阵,直到雷霆欠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今晚听你讲了很多,当真收获不小,我的脑细胞也很久没有这样活跃过了,要是再这么谈下去,恐怕今晚我真睡不着觉了。”
邵凡看了看表,“是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说罢邵凡站起身来,跟雷霆道了声晚安,准备沿着屋脊往阁楼出口处折返。
“最后我还想问你个问题……”雷霆忽然叫住邵凡道。
“哦?”邵凡回过头,却看到雷霆紧皱眉头,一脸深沉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两面性,你也不会例外。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当你所执着的一切都轰然崩塌,你心中黑暗的另一面会不会被释放出来,使你蜕变为比当今的部长大人,甚至比历史上那些最冷酷的暴君还要不顾一切去掌握权力、还要酷烈无情的人?”
邵凡有些惊讶,却又感觉雷霆似乎话里有话。他望着雷霆身后的夜空道:“我们终究只是凡人,正因为我清楚自己心中同样有黑暗的一面,也因为前方道路漫漫,可能存在太多的天意弄人,所以抛开那些华丽的说辞,我才一定要让自己远离权力、远离政治,做一个不至于当局者迷的局外人。”
说罢邵凡继续沿着屋脊朝阁楼折返而去,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于夜色的静谧之中。
雷霆望着邵凡渐渐离开,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在玩味着什么,又似乎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