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35. 无事生非)

来源: SUDreamers 2020-11-08 19:39:38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2675 bytes)

上回说到新朋友凯西冷不丁地给贵宾宝宝送来一个小弟弟——一只只有两个月大的香槟色贵宾犬,人称泰迪。这么大的幼犬正是最难养的时候,首先它大小便毫无控制,所以要时刻留神;第二它的牙还没长齐,所以一日三餐要在温水中提前泡好狗粮;第三,要打齐所有的疫苗,要更新芯片信息;第四,它的本性是要出去玩耍,所以要适当带到户外接触阳光和空气,但是又要提高警惕,不能接触其他动物。我还为此买了一个护栏,可以围成一个四面有墙的小院落,小狗在里面不会憋屈,还能分出游戏、餐饮、大小便区域。

撒开了投简历,90%都是徒劳的,终于来了一个实质性的电话,那是一个略有口音的女人,自称名叫希拉里,在市中心写字楼云集的区域经营着一家叫“马赛克”的语言培训连锁机构。电话里现聊了半个多小时,听口气倒是十分客气礼貌,说着说着就开始对我满是赞赏褒奖之词,马上就约我三天后下午二时去面试。

那天早早准备齐全,事先为此还买了新衣、新鞋和新包,毕竟好久没有正装打扮了。到了那里,果然是高楼林立的商务区中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楼里满是律师事务所、会计事务所、建筑设计公司等等。因为提前半个小时到,所以先在楼下咖啡厅坐了一会,还差十分钟的时候移步大堂又坐了五分钟。眼看还有五分钟到两点,这才去乘坐电梯。等到到了这家公司门口,还差一分钟到两点,于是又在门口等了一分钟,盯着手机时间,当秒数刚到一点59分59秒,准时推门而入。

前台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亚洲女人,以为是华人,却见她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说着口齿不清的英文,猜想多半是日本人,于是我用日语跟她打了招呼,她鞠躬的度数立即随之增加,赶紧用日语回应,顺便夸夸我的日语水平如何高超——其实我就记得那几句而已。她果然是日本人,名叫田中美智子,先是把我领进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宽大的老板桌,靠墙还有一张边桌。随后她端来一杯水。等了七八分钟,又有一个亚洲女人走进来,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眯着一双杏眼,似笑非笑,颇为诡异。原来她就是希拉里,自称是菲律宾人,但家族主要都是华人血统,难怪她不是典型的东南亚长相。

她毫不见外,一股脑儿把这家公司和她的来龙去脉全说给我听了。这家“马赛克”培训机构属于特许经营品牌,全世界都有这家公司,他们的温哥华分部目前只有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员工,加拿大总部设在多伦多。温哥华分部的前一任老板是个德国后裔,当初公司地址一直在吸毒流浪汉云集的温哥华东区,和一家会计事务所合用一个门脸。那时候他们的前台就是田中美智子,老老实实跟他们干了七年。德国老板赶上退休,公司正好被希拉里的老板穆罕默德买下。穆罕默德是个善于经商的阿拉伯人,从菲律宾请来了当年他的老同事加部下希拉里,一点一滴将频临倒闭的公司做起来,头一年换了地址,从破败不堪的东区办公楼搬到了温哥华市中心的商务区。因为田中美智子熟悉公司所有业务,加上又是个日本女人,对公司忠心耿耿,对上级言听计从,就沿用了下来。

那之后,希拉里又从网上招聘来一个日本男士,名叫中岛太郎,做一些办公室打杂的工作,和田中美智子的工作有交叉的地方,为的是二人如有一人生病或辞职,公司业务不至于立即瘫痪。

我问道:“莫非这家公司和日本有关?”

希拉里诡秘地笑道:“哪里和日本有关系?我们三个人就有两个是日本人,原因是我试了很多人,还就是日本人好管理,没有白人的特立独行、人权至上,也没有华人的口舌是非、人际来往,倒是融合了中西的优点,既敬业,又听话,又不多事。只要用了他们,你绝对可以放心。”

这一席话马上给我带来很多困惑,她既然那么看好日本人,为什么把我叫来?我还没问出口,估计她有读心术,马上猜到了我的疑问,道:“对于你,我是很钦佩你的学识和经历。说实话,我就羡慕你们这些读书多的人。我十八岁就开始在这家公司打工了,从前台接待做起,一直到分部经理,就是没有好好上学读书。”

她曾经是穆罕默德的老部下,那时是在马尼拉的一家美国公司,从事员工英语培训工作。穆罕默德后来经过多年打拼,有了原始积累,先是收购了“马赛克”公司的多伦多分部,开辟为加拿大总部,又逐渐收购了其他加拿大城市的“马赛克”,最终来到了西海岸,从德国人手里买下了“马赛克”温哥华分店。那时的这家公司,已经入不敷出,人员流失,只剩下田中美智子一个员工,维系着可怜巴巴的三五个客户。好在每个月房租只有2000元,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硬性成本,还算比较容易维持。穆罕默德毅然决然把希拉里从菲律宾请来。希拉里本来已经改行做户外野营培训,这时临危受命,一个人飞到温哥华,和田中美智子两个人又重新把公司做了起来。

眼看着生意略有起色,希拉里决定冒险将公司搬到商务区的高档写字楼里,这样也是为了公司的未来。她道:“我跟穆罕默德提出这个建议,他原先犹犹豫豫,生怕挣得钱还付不起房租,但是我说服了他。公司如果为了图房租便宜,窝在那贫民窟里,永远不会翻身!”

我透过她办公室的玻璃窗扫视了一下,她索性起身带我参观了一下整个公司,除了前台、她的办公室,还有一间超小的厨房,剩下四间屋都用作教室了。谈不上豪华,但是叫那日本女人收拾得井井有条。

希拉里问道:“你猜猜我们的房租多少钱?”

我不愿意初次见面就显得对公司机密如何好奇或在意,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她颇为自豪地道:“一个月才6000元!”

我一听,惊讶不已,暗想,就这价位,我都可以在这里开公司了,为何还要来给人打工呢?

她又道:“这个价格是我谈下来的!那时候我一心想搬到商务区来,因为这里有很多上班族可以成为我们潜在的客户。我挨个楼察看,这儿原来的那家租户是一家旅行社,不打算干了,于是我让他们转让给了我,不仅沿用了他们的租赁合同价位,连他们的办公家具都全部留给我们了。”

她领我看了前台,回到她办公室,又指了指她的老板桌,道:“这一桌一椅全是他们留下来的,我们一分钱都没花!” 她接手后,唯一的工作是把前台的标识换成了“马赛克”。

她越自夸,我就越不安了,他们都这么能干,究竟要我来做什么呢?平白无故白给一个人开一份薪水,这钱拿得不会太轻松。

我们又坐了下来,她貌似语重心长地道:“这几天我面试了很多人,我感觉只有你能把我们公司引领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我只想安安稳稳有口饭吃,殊不知却面临如此重任,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我的职责是两个日本人以外的所有工作,他们负责引人过来,我就是那见客人并销售课程的。换句话说,我做的是销售。

她又道:“今天我还不能决定,因为我明天还要面试几个人,再跟穆罕默德汇报一下,后天就有信儿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差不多......”

她那眯起的杏眼,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喜讯,但是我却喜不起来,冥冥之中感觉这又像是千百万个小作坊私人公司一样,他们确实需要人,但是给你开一份薪水又多么咬牙切齿,如同割自己身上肉一般;他们一元钱都舍不得让你白白挣去,而每付给你一百元都恨不得你能带来五百元的收益回报。

所以,两天后希拉里打电话告诉我“喜讯”并通知我下周即可上班的时候,我不知“喜”从何来。她发来的合同,职位是总监的职位,薪水却是前台的薪水,还有所谓的“佣金”,多半都是永远见不到、摸不着的。

上班的第一天,田中美智子和中岛太郎已经在前台电脑上各自工作,我却不知道坐在何处,只好坐在前台对面的椅子上,等到希拉里来,再如履薄冰、客客气气问她我坐在何处。她指着她办公室老板桌旁的那张边桌,道:“你临时先坐在那儿吧!我们办公室确实很紧张,因为所有的房间都用作教室了,所以先委屈你了。”

我倒是不介意。我把我的包放在边桌下面,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苹果电脑。她指着她的那台廉价的戴尔手提电脑道:“以后你可以用我的这台电脑,就不用带你自己的了。”

这一天,都是她在给我“培训”,把办公室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文件夹,每一个客户明细,田中美智子和中岛太郎的性格特征、工作特点,全部讲给我听,恨不得我一天之内就熟悉所有情况。我隐隐约约感觉她好像是在找一个人无缝对接地替代她,但是出于礼貌我没敢多问。

当天下午,老板穆罕默德从多伦多赶来,跟我面谈,又给我讲解培训一番,晚上还请我们吃饭。总体感觉这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头,没有老板的架子,就是吃饭的时候还要谈生意——销售、市场、广告投放、客户反馈,等等,没完没了。那俩日本人是有问必答,马上入口的饭菜还要吐出来先回答老板的问题。这一幕活像回到了旧日中国的白领生活。

第二天,我一早提前半小时赶到,办公室里只有田中美智子,要赶去做物业安排的失火演习,因此留下我一个人。我按希拉里所说,来到她办公室坐在那个边桌旁,掏出电脑和文件,温习她昨天的培训内容。

大约十点多,希拉里才到公司,见到我,似乎不再有前几日的客气,以略有命令的口气道:“你今天先到隔壁教室里临时坐一下,我要用这张桌子办事。”

我二话没说,合起电脑和文件夹就挪到了隔壁房间。这一天的培训于是就在这间小房间展开。

第三天,我干脆一来公司就直接坐到了这间教室里。十点多希拉里到了,知道我在,却一直没有进来跟我打招呼。过了半晌她进来,面无表情道:“十分钟后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我要跟你谈谈。”

一听这话,顿觉不妙,听口气不像是什么好事。但是转念一想,我一共才来三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已经够小心翼翼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挑刺儿的地方。

进了她办公室,她表情像是变了一个人,开门见山道:“我好心好意把你招来,是我招的你,可是你屁股还没坐热,就急着要越俎代庖、取而代之!”

我顿时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伴随着莫名的气恼,问道:“这是怎么讲?”

她愤愤不平道:“昨天,你没经过我允许,就坐了我的桌子。你怎么也应该事先问我一下!我毕竟还是这家公司的经理,我还没有走!你就这么着急想让我赶紧走?”

一听这话,我恍然大悟,又气得头晕耳鸣,简直想拍桌子骂人,从来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之人,而且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我平息了一下自己,回敬道:“其一,我坐在那个边桌那里,是事先问过你的,你亲口告诉我办公空间紧缺,可以临时坐在那里。其二,我压根不知道你要离职,谈何迫不及待希望你赶紧走?其三,我当然知道你招我来,自然心存感激,什么‘越俎代庖’、‘取而代之’,这又是从何说起?”

我以为这一番理性的解释能够让她明白和释怀,但事实是再如何解释都是徒劳——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明事理、易沟通的。我们总是千方百计说服别人来为自己设身处地着想,却不知绝大部分工作都是浪费时间,所以生活中,大多数情况下,如果沟通无效,你就要回避、躲开。想到这里,我心里在盘算离开之前该跟她说些什么。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认可和这几天的培训,但是我也是一个人,是有尊严的。我并非没有这份工作就要露宿街头。说实话,这样的公司,就是我自己都开得起。”

希拉里一听这话,马上客气下来,不再是上下级的态度,恢复到了面试时候的平等。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说开了,摆平了。她没有说让我走,倒是说还要接着培训,还夸我不愧学历高,记性悟性就是好;与我相比,那两个日本人就是木头疙瘩。

于是我第四天照常来上班。

这一天很奇怪,我来了,希拉里一直没到公司,倒是下午四点快下班的时候,那个穆罕默德出现了。他跟两个日本员工说了半天话,又轻轻走到我跟前,请我到另一个房间里说话。

我心想,肯定和昨天的事情有关。

他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昨天下午,希拉里给我来了电话,我想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不合适,以后有合适的合作机会,我们再请你吧。这几天的钱我会让公司总部的人力资源部结给你。”

他这么说,我一点没有吃惊,本来就已经如坐针毡了。我回道:“你肯定听了希拉里的一面之词。我也不想多说了,她毕竟跟你那么多年。我只是想说,我在这儿就那么几天,内心是把你的公司当作自己的来看待。”

穆罕默德一听,竟然眼角都湿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说:“好吧,那我走了。” 他坚持出门送我到电梯口,我进电梯前,看到他双眼还是湿润的,不敢直视我。

出了这座写字楼,顿时浑身一阵轻松。远处迎来了莎拉和凯西两个新朋友——我们事先约好再次海边聚会。我一五一十把这里的经历说给她们听。凯西道:“就这么个小公司,6000元房租,咱们仨都开得起,一人平摊2000,我们两个博士,一个北大,我就不信,我们必须要忍辱负重去给那些龟孙打工?” 我问莎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她道:“这要看你多迫切需要这份工作了,如果特别需要,那就只好给人认个错儿。”

我暗想,就是上街乞讨,也不能认根本不是错的错。

我望着我一身新衣、新鞋和新包,笑道:“他们这几天给我开的钱刚好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了,也好,我正好回家陪宝宝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刚受气不到一个星期,接连收到两个聘书,一个来自本地正规学院,一个是美国正规大学。很快就要飞往美国东海岸开始新的历程了。走之前,莎拉提议我们先来个欧洲自驾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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