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自从有了小荷,何宛虹又像变了一个人,每天笑嘻嘻乐呵呵,哄孩子唱摇篮曲,抱孩子说儿歌,看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蛋,亲呀亲不够。啊哈,自己怎么创造出这么一个精巧的袖珍小美人?真是一件神奇的艺术品!那黑珍珠般的小眼睛,眯成了两道小细缝,玲珑的小巧鼻子,均匀的呼出着温热气息,肉嘟嘟的小嘴巴,用力吮吸着香甜乳汁,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一挥一蹬地舞动,简直就是一位可爱的小天使,一件无比珍贵的礼物,把宛虹的心都融化了,成了她爱的源泉,快乐的时间。就连孩子的哭声,也像动听的乐曲,拉出的臭粑粑,也变得香喷喷。
小荷一天一个模样儿,会笑了,会爬了,会坐了,咿咿呀呀想要说话了,宛虹每天享受着欢乐和甜蜜,不用跑路上班,不想工作事务,感觉这是她最美好的幸福时光,可是六个月 的独生子女假期已到,她该去上班了。
宛虹找到附近唯一的一间街道托儿所,早早起床喂小荷吃饱喝足,就抱着她送进去,亲着红扑扑的小脸蛋依依不舍离开,然后骑着自己攒钱买的二十四寸红色自行车,赶去电表厂 上班。她其实是个胆小鬼,不敢翩腿跨后上车,生怕会扑倒在地,只敢抬腿翘前上车,所以买的小红车中间弯弯的没有横杠,细高的身形骑在上面,像马戏团演员一样颇为滑稽。
走进教育科办公室,看到多了两位新同事,互相介绍聊天,原来是师弟师妹,一位本厂子弟,一位市内名人儿媳。哈哈,宛虹一下子轻松许多,但即使坐着看报纸读书,也得按部就班严格遵守上下班时间,车间工人同样, 没活儿干打扑克织毛线做私事,也要规规矩矩守够八小时。
上午不到十一点,宛虹就胸前憋涨的难受,坐立不安想给孩子喂奶,只得向黄科长请假提前半小时下班。赶到托儿所,小荷已经饿得嗷嗷哭叫,躺在妈妈怀里一顿狼吞虎咽,才安静地睡着了。宛虹回家热些昨晚做好的饭菜,匆匆忙忙填饱肚子,又赶去上班。下午又提前半小时下班,托儿所只剩下孤零零的小荷,小脸蛋脏兮兮干嚎着哭不出声来,衣服裤子都湿透了。宛虹心疼如针扎,赶忙抱起孩子喂奶,回家就脱衣服擦洗垫尿布,指挥着黎军洗衣洗碗,再做晚饭及明天的午饭。几天下来,母亲累得狼狈不堪,女儿也不停咳嗽可怜巴巴。宛虹让黎军在厂里找一间房子, 哪怕一个床位也行,厂里托儿所条件好,中午可以吃食堂。可黎军摇头不动弹,说厂里十几年前盖的简易楼, 早就没有空房子,老职工子女结婚都是挤在大家庭里。怎么办呀怎么办?
宛虹想到了黎军父母,他们不是愿意带孙辈吗?大女儿家的小皇帝, 就是在娘家土炕上出生长大的,那么现在带小荷,也应该没问题。黎家虽然重男轻女,但也不能说不要孙女,起码孩子不会吃苦受罪了,就把小荷抱到牛郎巷黎军父母家。大概嫌搅扰了她的清闲自在,四姑子首先跳了起来,尖嘴黄板牙叫着:“不要,不要!谁愿意给她带娃呀?她养的娃她自己带去!甭想给我家添麻烦!”
斜瞅着四姑子镜片下的死鱼眼,宛虹心说你要能考上大学,太阳得从西边出,你给我提鞋都不配。她给小荷吃饱穿暖,转身离开,黎家无奈,只得收留孩子。宛虹放心了,每天中 午来给小荷喂奶,顺便吃点午餐,下午让黎军接回小荷。早上本该黎军送小荷去他妈家,黎军却懒得不动弹,说他送了娃再折返上班就迟到了,黎军爸只好在自己的自行车前杠上,也 安了个小座椅,清晨来接小荷去他家。一个孩子两处忙,幸亏有黎家父母的帮助。
七月流火,又到暑假,厂教育科和其他科室一样,没有寒暑假之说,黄科长指派何宛虹,去西京完成电大阅卷任务。宛虹吻别小荷,来到西京师大,白天忙于工作,傍晚校园散步,走过一片花园,一座画廊展现眼前,便信步走进欣赏。看着看着, 忽然一幅画吸引了她的目光,那钟楼前扎着小辫的娇憨女子,有点像自己哦,走近细看,画中女郎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身着大格子短袖飘逸长裙,与她拿给周老师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再看落款,龙飞凤舞的毛笔题字,正是周老师介绍过的络腮胡!只有一面之交啊,已经过去了五年,而今物是人非,宛虹早已忘到九宵云外,他居然把她刻进了图画里!
何宛虹脸热心跳,低头看看周围的人都不认识,急忙走出了画廊,站在花园树下发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啊呀,她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儿水灵气,生产后腰身粗壮还没有恢复,胸前两团乳房憋成硬疙瘩,烧呼呼的一碰就痛,即使站在络腮胡子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反而破坏了他记忆中的美好,再说她已不能给他任何,只会平添烦闷,还是赶快逃跑吧!
一夜无眠,心烦意乱,宛虹忍受不住乳房的胀痛,又怕遇见络腮胡,一张车票,返回天河。小荷见妈妈回来了非常高兴,扑上来咕咕咕一顿饱餐,宛虹浑身一下子轻松了,从此再无奶水。
北风潜入悄无声,未品浓秋已立冬。清晨的沿河大道,雾气蒙蒙冷风飕飕,时常会有绵绵细雨,大人们紧裹着臃肿厚外套,还凉哇哇的缩手缩脚,小荷从热被窝里给提溜出来,迷迷瞪瞪穿上棉衣裹严实,就放在自行车前杠座位上,被爷爷带去奶奶家,宛虹也骑着小红车,迎着寒冷去上班。下午下班时天色灰麻,接回小荷已黑尽,孩子的脸蛋和小手小脚,冻得凉冰冰,捂在胸前搓揉好一会子,才能缓过劲儿,跟妈妈睡一个好觉。眼看天气越来越冷,马上就要雪花飘飘,宛虹心疼孩子早晚吹风受冻,爷爷也跟着辛苦受累,平日就不去接小荷了,只在周六晚上接孩子回铁桥小二楼,周日美美地玩一天,晚上再送去牛廊巷,慢慢地习惯成了自然。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大地披上绿色新装,人也想换新衣裳。黎军腆着脸皮说:“车间里的女人,都在织毛衣毛裤,你就不会给我织一件吗? 就不会给我买新衣裤吗?”
宛虹听着就来气:“那些女人从来不看书学习,就知道做家务省钱占便宜,你要我和她们一样吗?我给小荷织毛衣买衣服,就是不想给你织。你给我一分钱了吗?”
一说到钱,黎军就变脸:“你不就比我多几个钱吗?草!谁知道你的钱花哪去了?就会打扮自己,到处去撩骚,草!”
宛虹心头火起:“这日子过不成了,离婚!”
黎军冷笑:“哼,你要敢离婚,我就打断你的腿,打折你的腰!”说完摔手关门,又去他妈家吃现成饭看电视,睡觉时间才回来。
宛虹再也不想忍了,她在厂区单身宿舍楼转了几圈,打听到一位女工想调走,床位空闲的时候多,就商量着先借住,寻思住稳当了就把小荷接来一起生活,然后办手续。
何宛虹载着一床被褥一袋日用品,住进了厂宿舍。这间宿舍里还有一位女技术员,是去年分来的年轻大学生,她的男友和她一样,两位小青年甜蜜蜜如胶似漆,你喂我一口饭,我嘬你一口水,坐着也搂腰叠腿,视别人为空气。宛虹不想当电灯泡,就去外面转悠,或者躺床上面壁看书。 嗳,恢复单身的日子也不好过,心里突然空落落,全装着女儿小荷,祥林嫂似的见孩子就想抱,身不由己的往托儿所跑,坐在办公室里也在想,如果黎军坚决不离婚,也不给她小荷,她该怎么办?
才一个星期天没见女儿,宛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彷佛过了一个世纪。啊,小荷一定眼巴巴地等着妈妈,哭着要妈妈抱抱呢,她才一岁半,正是需要母亲怀抱的时候,就要么没有妈妈,要么没有爸爸,太残忍了呀,她该怎么活?
宛虹想尽快把孩子接过来,就问小室友:“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新房子在哪里?”
室友笑眯眯:“快了,新房嘛, 就这个房间了。”
咣!宛虹胳膊肘子一转,桌上的杯子被碰翻,哗!立马水流一地。怪不得那位女工空着床位不住想调走,自己咋尽干傻事情?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何宛虹心太软,哪里舍得孩子受委屈?她默默走进牛廊巷,抱起小荷亲着亲着就泪崩,心里喊着:我的心肝宝贝,就当你爹是头猪!
婚离不成,厂里经济效益也很差,七十年代计划经济的产物,八十年代早已落伍,什么都是“等、靠、要”,大锅饭养了一层懒人,职工们 “上班摸鱼混工资,下班睡觉混三餐”,没有一点儿动力和活力。曾经风光无限的国营三线大工厂,已是 “百虫之足,死而不僵”,若改革开放转型搞得好,有过硬产品主打市场,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会倒闭。这么一个庞然怪物,谁能擎起历史的巨臂?
职大和技校工作量不大,坐办公室读书看报当然清闲,可这不是浪费时间吗?何宛虹不甘心就这样混吃等死,却没有门路另辟蹊径,也没有本事做其它事情,无聊中她试着写了一篇小散文,投给刚办起来的《天河报》,那是两位校友在编辑。很快她的稿子变成了铅字,还收到十元稿费。宛虹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看到心动的事物或景色,就浮想联翩写几笔。一篇接一篇的散文杂记,不断登上报纸,她感觉自己青春焕发,又有希望和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