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上)--- 李江诗电影

 
    一辆簇新的大巴,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下蜿蜒的公路上行驶。
    远处,蓝天白云下,高大的祁连山山体连绵起伏,伸向远方。一个个染雪的山峰,在烈日下,熠熠闪耀,刺人眼睛。
    近处的车窗外,是一片西部戈壁的典型地貌——断崖、干河沟、沙滩、土丘,大大小小主要呈青黑色的鹅卵石,还有那白色的骆驼刺,土黄色的蓬秧、锁阳。一簇簇的红柳,一片片的沙棘。偶见倒了的胡杨树残骸……
    车内,坐着老人、小孩、妇女、青年等乘客。从穿着上看,都是当地农牧民。其中一位约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显得很惹眼,身着一身旅游服,头戴遮阳帽,眼戴太阳镜,身旁放着一只大大的行李包。此时,他正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车窗外的戈壁。
    前边有一截公路在修大桥,过往车辆需要绕行。大巴小心翼翼地开下路基,在土路上行驶。车轱辘卷起很高的尘土,挡住了车窗中的视线。
    大巴在桥下绕了一段,重新上公路,向着祁连山一个巨大豁口处开去。
    车中有了音响——是一曲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歌声使车中的中年旅客进入遐想。他从随身的挎包中,掏出一个陈旧的大牛皮纸信封,打开留有两片血迹的白手帕,从中展现出一叠岁月已久的黑白照片,深情地翻看着。
    照片中,是一位正在辽阔草原上骑马放牧的漂亮的裕固族少女……
    旁白: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往事。有些,会很快被忘却,有的,却象岩石一般,虽经苍桑岁月的冲刷,却仍然倔强地保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本片所讲述的,就是这样一段留在中年男人心中岩石般的记忆。

                                     二

   
      
    一个小黄点,在茫茫戈壁滩上跃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渐渐清晰地出现在镜头前,是一辆黄色帆布吉普车。车中加上司机共三人。大巴中的中年旅客此时坐在其中的副驾驶位,年轻了近二十岁。脸上没有胡须,显出青春的稚气。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小风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精神风貌。
傍白: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一个激情四射、荡漾着青春和梦想的时代,刚刚兰州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选择了留在兰州,这座黄河源头的城市,在省报当上了一位记者。我的家乡在青山翠滴的江西。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外婆讲,我的爷爷,当年随红四方面军西征,长眠在了祁连山腹地中。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密的期许,高考时,我报考了西部的大学。
这是我大学毕业进报社后,第一次的外出采访。  
    吉普车在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上,似一叶小舟在波涛中上下跳跃,晃动在巍峨的祁连山与蓝天白云间。
    车中,三个人说话、让烟的情形。
    吉普车驶进祁连山口。
    道路依山傍水,右侧,是越来越陡立如刃的万丈峭壁;左边,是越来越深不见底的幽幽峡谷。峡谷中,流淌着依稀可见的一股细细的水流。
    镜头中,出现他惊惶失措的表情。
    坐在后排的一位安慰他:“别怕,曾记者,我们老赵的开车技术过硬着呢。一年中我们要下牧区来好多趟,都多少年了,你放心。”
   “小王说的对,你别怕,曾记者。这路,我都跑得熟熟的了。”
    被称为曾记者的他面部表情才稍稍有些放松。可是,还是不敢多看左边车轮下那深不见底的峡谷。
    车子又走了一段这样的山路,终于出了峡谷。
    车子正走着,前方路面上插一路牌,上写:公路施工,请走岔路。
    司机老赵只好拧着方向盘,将车子开下了路基。
    小车在山涧中绕行,过了一个小山包,前边又出现更多的小山包。茫茫黑戈壁上,有好多条不很清晰的车辙,弄得司机老赵有些无所适从,一边猫腰细瞅前方的行进路线,一边随口说:“糟了,这路,以前没来过。我有点转向。”
    他一听,心里没底起来,脸上有些迷惘,问:“那咋办?”
    小王安慰:“没事,老赵对祁连山里的情形熟熟儿的,不信他就会迷了方向。”
    老赵一边辩别着方向,一边说:“你还别说,今天真有点转向。”
   “盯着太阳走。”小王提醒。
    老赵不吭声。
    小车继续在荒原上颠行。不时有鹅卵石垫得吉普车轱辘突然跳起,几乎将整个车子掀翻了。几个人随着车身晃动着身子,颠得五藏六腑似翻江倒海,肠子都快要断了的感觉。
    又走了一段时间,前边横亘着的一条小河,拦住了车路。司机老赵原想加大油门冲过去,可是,吉普车在小河中央,被陷进了泥沙中。老赵又挂了挡,试图冲出去,但做了几回努力,都失败了,最后无奈,只好说:“不行,你们两个得下车去,在后边推它。”
    他和小王脱了鞋子,挽了裤角,下车去。试着腿伸进河水中,做呲嘴状,刺骨的冰凉从脚掌一直传到全身的感觉。
    司机老赵重加大了油门,两人在吉普车的后屁股边一边一个,用肩抵着,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巴了好几次,仍然没能将车子推出河床,每次都是车子“突突突”几声,眼看车轱辘要爬出泥沙窝,最后又重陷进去。
    几个人经过一番折腾,精疲力竭地坐在河床边干净地块处,直叹气。
    他手遮眼帘,看一眼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长嘘口气,问询两位:“这可咋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司机说:“只有等,看能不能等个过往的车或人来。”
    他说:“这祁连山深处,四周荒无人烟的,能等来车吗?刚才在公路上,都几乎没有见到一辆来往的车辆。”
    老赵沮丧地偏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光,回答:“那也只有等,碰运气拜。”
    几个人傻傻地呆坐在沙窝里,时不时地往车子的前后方向抬眼观望。
    小王担心地说:“白天倒没啥,半夜这山里可真冷,曾记者你可得有个思想准备。”
    老赵苦笑笑:“不光是冷,还有狼呢。我好多年前,也在这祁连山里迷过一次路。半夜里,一群狼围着我的车吼叫,地动山摇的,一片绿眼珠子盯着车窗,没把我的魂吓跑!”
   “如果真等不来人,就得赶快让一个人从原路返回去,到那公路施工现场去求救。”小王说。
    他说:“离开公路也有十多里路了吧?绕来绕去的,早都转向了。去找人的人,再要迷了路,那多可怕?”
    老赵叹口气,道:“哪就只有在这死等!”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此行凶多吉少。
    几个人绝望地往远处死瞅。
    镜头随着几人的目光,出现四周座座祁连山雄宏的山体、山头上染雪的山峦、山脊上裸露的石块、陡峭的山崖、山崖间稀疏的松柏与苔藓、山涧中流淌着的小河与河床上的鹅卵石。
    镜头从山涧摇向头顶湛蓝似靛的天穹,朵朵云彩似蘑菇样鲜白。
    突然,在遥远的镜头深处,出现一个跳动的小红点。他惊喜地伸出手指着远处那小红点给司机老赵与小王看:“快看,那是什么?”
    两人同时寻声手搭晾篷远望。
    只见那小红点起伏跳跃着,越来越大,渐渐清晰,最后,变成了一位身着少数民族服装,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的少女。
    镜头一直跟踪着骑马的少女。
    少女跃马在崖壁间蜿蜒的山路上,显出飒飒英姿。最后,大特写占满了整个画面。
    镜头特写少女的脸:虽然是草原上的少女,却显得格外漂亮美丽。因年龄的缘故,特有的稚气,使得脸蛋颇为生动、鲜亮。小姑娘穿戴耀眼——红色的内衣,高高的领口,外套一件镶着花边的天蓝色马甲,足蹬一双红色高跟细腰皮靴,显出修长的腿形来。梳两条长辫搭在身后,辫梢内编着彩色丝绒线。
    姑娘看见了山涧中陷进泥沙中的吉普车,减缓了速度,小心地从山崖上的小路,下山涧来。
    他的脸上先是写满了期待,但看到是一位骑马的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不免失望,但同时被少女的美貌所震撼。
    少女跃下马,手牵马缰,向吉普车走来。
    小王似认识对方,远远叫了一声:“银花!”
    少女一边“嗳——”一声,一边回应:“赵叔,王哥,原来是你们!”来到车前,看了一眼车轱辘,瞪大眼睛问:“咋了,车陷进泥里了?”
    小王回答:“就是。”转过头来指指他,“这是省报的曾记者,我们陪着他来草原采访,就准备上你家去。”
    他客气地点点头笑笑,瞅一眼姑娘的脸,就转过眼神,不便将目光在其上久留。
    小王问:“你上那去了?”
    银花回答:“到乡卫生院给我爷爷抓药。”又盯着车轮子问,“陷进去多长时间了?”
    老赵回答:“一个多小时了,啥办法都想过了,试了好多次,也没能整它出来。”
    银花想了想,说:“用马套上拉,看看咋样?我想能行。”
    司机老赵说:“那就试试。”
    老赵从后车厢里,取出一圈绳索。
    银花接过绳索去,端详一阵,就一边嘴里嘘着,哄着那匹枣红马,一边将绳索在马身上比划着,然后,准备下到河水中往小车上缠绕绳索。老赵接过了绳索,说:“我来,河水冰。”
    少女说,“不妨的。习惯了。”
    小王阻拦,“还是让我和赵师来绑。他知道绑在哪能吃上力。你一个小姑娘家,怎忍心让你下到这么冰的河水中。”
    银花拗不过,将绳索重交回到老赵手里。
    老赵脱了鞋袜,挽了裤角,呲牙咧嘴地和小王下河去,往车上绑绳索。绑好了出来,银花接过绳索,去往马身上绑。老赵在一旁帮着手。过了一会儿,绑好了。
    老赵上车去发动。
    他和小王重又咬着牙,下水去,在车屁股后边推车。
    银花在前边牵着马。
    几个人齐声吆喝使劲,将车子终于弄出了泥沙。
    几个人歇息,寒喧。
    小王问银花:“你爷爷现在身体好嘛?”
    小姑娘回答:“还那样,老寒腿,一到冬春季节就厉害起来。”
   “你奶奶呢?”
   “她的身体还行。”
    几人一边说着话,欲上车。银花说:“我在前边骑,你们跟着我。不然,你们不熟悉路,弄不好,走岔了,又要陷进去。”
    几个上车去,汽车重新在河涧弯弯曲曲的车辙里,蹒跚而行。车窗前,不时闪显出少女骑马跃动的身影。
    随着画面,小王给他介绍:“我们和银花他家认识已经有好多年了。前些年,她父亲到草原上的一个小石灰石矿挖矿石时,矿石塌了方,被埋在里面再没活着出来。银花妈后来远嫁了它人。现在,银花就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生活。”
    老赵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偏过头来对他说:“以前小王为矿难的事,曾采访过银花家,稿子见报后,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重视。银花家得到了相应的赔偿。所以,银花一家人对小王特别的感激,小王以后每次带记者到草原来采访,都落脚银花家。”
    在山涧走了一段石子路,出了一个山口,前面的视野重又变得开阔起来。远处,座座裹着白雪的祁连山头,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刺目的白光。地面少了石头,渐渐,车子四周出现了大片的沼泽,前两天山中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又值仲春,地上泛地气,车子越往前走,路更加泥泞,泥浆从轱辘下迸起来,泥点啪啪不停地打到窗玻璃上。前边的银花,骑着马也踉踉跄跄,不时地得下马来,牵着马缰,在泥沼中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他说:“真是难为小姑娘了。”
    司机老赵说:“我这会儿辩出方向来了。其实,刚才银花走的那条山路,离她家近得多。可是,我们的小车走不成,路太窄。”
    小王说:“她是为了给我们带路,才和我们一起走这条路的。”
    他说:“草原上的人,就是心地实在,不似大城市里的人。”
   
    太阳钻进了一大片云层。不一会儿,四周就一片阴霾,天空瞬时暗下来。接着不久,雨点就噼噼啪啪地掉在吉普车的帆布蓬上,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小王感慨:“山里的天气,真似个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红红的太阳,一眨眼功夫,就下起这么大的雨来!”
    车前骑在马上的银花,一会儿全身就被雨水浇透了。几个人不忍心,停了车,小王下去唤银花:“不行你上车来,让马跟在车后自己走?”
    银花摇摇头,回答:“不行的,没人驾驭它,它自己不走的。”
   “那就上车来先避避雨。”
    银花下了马,钻进车内,整个身子都被浇透了,浑身打着颤,牙齿得得得打架。
    过了一刻钟,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银花有些缓过来了,说:“不行走吧?这雨我看一时半会停不下。”
    他对姑娘说:“走的话你也不能再骑马了,让我们中的一个去骑。”
    银花咧嘴一笑:“你去骑试试?不把你扔翻在石滩里才怪。这马的性子烈着呢。生人根本沾不到它身边去。”
   “哪可咋办?把你浇出个病来,回去咋跟你爷爷奶奶交待?”
    银花笑笑:“没事的,我们草原的人,没有你们城里的人娇嫩。不远了,快点走。我看这雨停不下来,而且要越下越大。”
    众人只好放银花下车去。老赵从后车厢取出件雨衣来,让银花穿上。
    银花重骑上马去。
    吉普重新开启,在泥泞的石滩里颠簸前行。
    银花骑在马上的身影,时不时地在车窗前跳跃。
   
    外边的雨珠变成了白色的冰雹,纷纷落在银花的雨衣上

 

草原

    他渐渐有了意识,揉揉眼窝,挣开眼睛,看到一绺阳光,从窗口,泄进毡房内的地上,慢慢的,他忆了起来,缘何身处此地。
    毡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他聆听到毡房外边老牧民拱羊的吆喝声,和着老奶奶往门口的水缸里倒水的声音。
    他急忙起身来,走出毡房去。只见东方的天际,一轮赤红的旭日,早都跳出了地平线,满天朝霞,光芒四射。阳光洒在老牧民和银花及一大片羊群的身上,闪闪烁烁,斑斑斓斓。特别是换穿上了一身红裙的银花,在阳光下,显得非常灵动,妩媚,不停地挥动着羊鞭的身子,就似在跳着优美的舞蹈。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触动了,急忙返回头去,取出自己的相机,重跃出毡房,对着正在挥动着羊鞭的银花“咔咔”地摁下了快门,又转过角度,对正在背着水筒远去的老奶奶也来了几张。
    老牧民看见了曾记者,离开羊群向他走来,他也迎他而去。
    老人来到他面前,问:“把你吵醒了?没办法,这些羊羔出圈时,你不吆喝着管它,就会相互踩踏。”
    他连忙说:“没没,该醒了。”又揉揉眼窝,难为情道:“昨晚上喝得太多了。”
    “睡好了没有?你这大城市的娃,到我们草原上来,怕不习惯。草原上昼夜温差挺大。”
    “习惯习惯,睡得挺好。你们给我身子底下铺的是狗皮褥子。上边又是被子,又是驼毛毯子,我都出汗了。”又问:“他们两个呢?”
    “开车回县城了。说是过两天再接你来。你不是还没采访完吗?就安安生生地在我们这里住两天。”
    “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说。
    老牧民一摆手:“麻烦啥,不麻烦。我们这儿一年半截都遇不到个外边来的人,寂寞着呢。你这大城市来的娃娃,又是喝过墨水的文化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银花奶奶说,要给你煎油果子,她比平时都起得早,酥油茶已经熬好了,你去洗脸吧,洗了吃。”
    他被老牧民家人对他的精心照料感动着。
    曾记者洗漱、吃饭的一些镜头。
    吃完了早点,他抹把嘴说:“我今天去采访,可能得需要一整天时间。昨天只掌握了些外围情况,今天得展开了细细地问。那些矿工们,本来是为他们好,可是,却很不配合。”
    “去后要留心,跟他们好好问。我知道那些个老板,一个个都被钱迷住了心眼,知道是你来揭他们短,会刁难你的。”
    “没事,大爷。我会应付的。”他一边从相机里取胶卷和装新胶卷,一边回答。
    “让银花骑马去送你。”
    “不用,大爷,我走着去,不是很远。我也想一路领略番草原风光。”
    “你昨天是坐车去的,感觉不到远,其实,有一截路呢。望山跑死马,你看着是近,等你走着到去,就下午了,哪还有时间采访?等采访完再往回走,恐怕就到晚上了,回来得到小半夜!认不下路,走丢了可就不得了,晚上挨冻不说,草原上还有狼。”
    一听草原上有狼,曾记者吓一跳,只好听大爷安排行事。
    大爷领他出了毡房,走了十多分钟路,绕过条小山丘,又淌过条小河,就看到远处的草场上,身穿着红裙的银花姑娘正骑在马背上,扬着鞭子在放牧。黑子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不时地去追逐跑远了的羊羔。
    他们走过去,银花姑娘跳下马背迎他们而来。
    老人上前去,给银花姑娘交待两句。银花先是羞涩地看他一眼,继而点了点头。
    大爷唤他到马跟前去,让银花先上马,又要扶他上马去,起初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由我来骑前边驾驭。”
    老人冲他笑笑:“这马脾气可烈,生人休想制服它。”
    他只好任老人扶他后骑上马背。
    马开始迈蹄缓缓走动,大爷在身后嘱咐:“银花,骑慢点,驾稳当了,别把曾记者摔着。”
    银花回头应答:“知道了。”说完,双腿夹一下马背,那马就开始迈开了碎步。
    他回过头去,向大爷挥挥手。黑子也想跟着去,走了好远一段路,才被银花喝回去。
    马儿在草原上渐渐加快了步子。
    他渐渐放开了紧张的心情。
    此时,太阳又升高了一竿子,光线开始强烈,照射在茵茵的绿草上,泛着亮光。远处阳光下的祁连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那么雄宏壮美,皑皑白雪,刺目耀眼。曾记者回过头去张望,老人还站在羊群边上向他们这边瞅着……
    他还有点儿局促,只是轻轻地手搭在银花的小腰上。
    走了一阵,银花打破尴尬,回过头来问他:“以前你骑过马没有?”
    他回答:“没有,这是第一次。”
    “那你害怕不?”
    他壮着胆说:“不怕,怕啥。”
    “那我就把马打快了,这样走太慢。”
    “好。”
    银花就用双腿夹一下马肚,用小皮鞭在马尾上轻轻抽了一鞭,那马便蹭蹭蹭地跑了起来。
    他有点眩晕,害怕起来。
    那马由慢跑变成了奔跑。他的心提到了嗓眼,先前扶着银花的双手,这时也不由地卡紧了。银花会意,急忙拽了下缰绳,马立刻慢了下来。银花转回头来瞅他一眼,得意道:“还说不害怕,看你脸都白了。”
    他不承认:“没有没有,挺好。”
    “你不害怕我可抽它了。”
    “抽就抽。我一个大男子汉,还不如你个小毛孩子!”
    “你才多大?还说我是小毛孩子。”银花嗔他一声,就一夹马肚,在马屁股上又狠抽了一马鞭。那马,便飞一般地奔驰起来,吓得他更紧地搂住了银花的腰。
    任马狂奔了一程,银花才又勒了马缰,回过头来,得意地又瞅他一眼,“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还说不怕,脸都白了。”
    他骑在马背上,问银花:“小小年纪,你鬼心眼倒不少?”
    “你老说我小,你多大?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吧?”
    “三十了!”他莫测高深地逗她。
    “你胡说。”
    “真的。”
    “不信。最多不过二十五。”
    “你爱信不信。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昨天晚上,听你歌唱得那么好。咋不争取考个音乐学院?”
    银花回答:“爷爷奶奶离不开我。再说,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山里的草原上呆着,对外面的一切很陌生。”
    “到城市里去,可以穿好衣服,可以见大世面。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可以在城市里找有工作的小伙子,将来成个家,把你爷爷奶奶接去享福。我们报社就有一个从草原上走出来的女记者。”
    银花不以为然地笑笑:“我爷爷奶奶才不喜欢去城市。我爷爷说,你们城市里,污染太厉害,太吵,没我们草原上干净,清静。城市里的人,想的事情多,烦恼也多,没有我们草原上的人活得轻松。”
    他无力反驳,回答:“你说得倒也对。城里的人,一天忙忙碌碌,争争抢抢,究竟图个啥,有时候连自个儿都弄不清楚。还是你们草原好,我昨天一进祁连山,脑子就立刻静了许多,好多烦恼都暂时放下了。你看这会儿,这四周的景色多美,就象在画中走着一般,这空气多清新,真是一个天然大氧巴!”
    “你要乐意,就在我们这里多呆一阵子,我教你如何骑马。”
    “骑个马还用教?”
    银花不以为然地嗤笑道:“你以为骑马简单?这里边的学问大着呢。不然我咋听我爷爷说,在香港,还有专门的骑马比赛。”
    “你说得有道理。”
    银花转过了话题:“我知道,你来采访是为了我们草原好,不让那些钱迷了心眼的人糟践草原。可是,你得小心,不要跟他们硬来,得防着他们。那帮人,可野了,为了钱,啥事情都可以干出来。”
    “有那么蝎虎?”
    “可不咋的,听说那里边,可乱了,啥事情都有。死个人,外边都不知道。前年的时候,县里的公安就来调查过一个案子,说是有人失踪了,怀疑是被矿主弄死后埋在了矿底下。可是,公安调查了一阵也没调查出个啥名堂,就不了了之地撤回去了。”
    “看来你们草原也开始躁动了。不过,我会小心的。”
    下了马,他对银花说:“我进去采访,你在外边等我。”
    银花回答:“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真的很危险。”
    “你一个姑娘家,去不是更危险?”
    “我是当地的人,到时候有个啥意外情况可以保护你。好些工人,都是我们草原上招的,我认识。”
    他就同意了,让银花跟他一同进矿上去。
    绕过了一个小山丘,他们来到一个矿点的作业面上,他抱着相机先拍了几张工人们劳动着的场面,然后,走到跟前去,和工人们攀谈起来。但是,工人们只顾了干活,对他的问话基本上不理睬,问三句答一句的。他就对银花说:“走,我们铺开了,一个作业点一个作业点地问,总会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东西。”
    沿着山丘转悠了一大圈,成果不大,来到一个工棚前,他对银花说:“进去问问倒班休息的工人们。”
    刚要钻进去,不知身后从什么地方蹿出几个彪形大汉来,吼道:“你们往哪去?我们正在四处找你呢!”
    他问:“找我干什么?”
    对方道:“把你照相机里的胶卷留下来。”
    “为啥?”
    “不为啥,你不留下,就休想走。”
    说着,几个人就上前来抢相机。
    他一边护相机,一边说:“我是省报记者,是正常的新闻采访,你们要干什么?”
    “你省报记者有什么了不起?少废话,把胶片交出来,不然,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接着,几个人一起上来,对他拦腰的拦腰,搂脖的搂脖,抢相机的抢相机。银花在旁边护着他,试图撕扯开他们,但是,根本无济于事,被几个人推开去。
    他一边用底下唯一能动弹的腿踢他们,一边嘴里骂道:“你们这帮王八蛋,太无法无天了,看我回去后不告诉你们县委!”
    几个人冷笑笑:“县委,你以为县委就支持你?告诉你,你就是告到天上去也没用。这里是我们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已经有人将相机夺了过去,扣开了仓门。他又急又气,狠骂了几句,又狠狠用脚踢了对方一脚,这时候,搂着他脖子的彪汉就从后边给他的太阳穴重重来了一拳。他脑子“嗡——”的一声,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一伙人还要上前来打他,被银花扑上前来,用身体护着他,厉声喝斥对方,“你们要再不停手,我明天叫我爷爷带猎枪来,收拾你们!”
    几个人这才罢了手。
    他们把胶片抠去后,把相机重挎回他的脖子,一溜烟跑了。
    银花拢拢自个被撕皱巴了的衣服,关切地扶着他,问,“咋样,你?”
    他回答:“没事,就是太阳穴有点儿痛。”
    “那就赶快回,离开这里。不要呆一会儿,他们又返回头来找麻烦。”
    他手捂着脑门,银花问:“能不能上马?我抱你先上去?”
    “没事,我可以上去。”
    银花姑娘就先上马去,然后又伸出手来,使劲拉他上了马,两人往回赶。
    可是,一路上,他的头越来越疼起来,最后,几乎就靠在了银花的脊梁骨上,他说:“我这会难受得厉害。头在你背上靠一会,你不介意吧?”
    银花说:“你说哪里去了!手把我腰搂紧了,别掉下去。”
    他就头靠在银花脊背上,渐渐,他就失去了知觉。
    远景:草原上,娇阳似火。一匹有点疲态的俊马在草原上缓行。上边,是两位服装对比强烈的男轻男女的剪影。
    渐渐,镜头拉近。男的突然从女的身后身体塌落下来,要掉下马去,吓了前边的银花一跳,一边伸手去拉他,一边转过头来,疾问:“你怎么了?”
    他喃喃地回答:“我、头疼得厉害,想吐。”话没说完,就继续往下溜,银花伏下身去极力去拽,但是,没能凑效,他还是最终溜下了马去。银花急忙下马来,上前抱住他,“你怎么了?”
    他身体软软地瘫倒在银花怀上,“我,难受。”话没说完,连连两声呕吐,秽物溅在了银花身上,银花毫不在意,带着哭腔问他:“你咋了?你究竟咋了!”一边用手拭去他嘴边的秽物。又向天空绝望地看。
    天空中,碧空如镜,娇阳似火。
    银花声音颤抖着自喃:“这可咋办?这可咋办!”一边扶他一边说,“你坚持一下,我扶你上马,坚持着骑到家去就好了。我会骑马到乡卫生院给你请医生。”
    可是,他没有反应,头重重地搭在了银花的肩上。银花就使劲抱他起来,试图重扶他上马。可是,他就似一滩稀泥,任银花怎么努力。也无济无事。
    最后,银花放弃了努力,任他瘫倒在草原上。
    她绝望地看着四周,自语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呀!”
    渐渐,她哭出声来……
    哭声使他清醒过来。他喃喃道:“水,水,我想喝水。”
    银花又看看四周,“这里没河呀。有水的地方还远着呢呀!”
    他嚅动着双唇,机械地轻声重复:“水、水……”
    银花重又开始打量四周,半天,她好象唔到了什么,对他说:“你先在这里躺一会。不要乱动。我去给你找水。”
    银花离开去。
    银花顺着一条地势渐低的洼地走去。不一会,来到一片树丛边,她看看四周,选准一个地方,跪下身子,用马鞭开始戮地。不一会,又用双手去趴坑里的土……
    镜头对着银花挖坑的双手。渐渐,那双手的指尖渗出了鲜血。银花从腰间掏出块白色的手帕来,拭两下,立刻,鲜血浸了手帕一大片。
    银花将手帕塞回腰间,继续去挖……
    渐渐,深深的坑底渗出了水来。银花欣喜地看着坑中的水,用手抹一把额头的汗粒,拢一下散落下来的头发,跪在水坑旁,长舒一口气。
    她伏下身去,将双手伸进水坑,将手洗净了,又不停地将水坑中的水捧出来,泼在旁边。如此十多遍后,里边的水清了。她试图用双手去捧坑里的水。
    前两次都失败了,他捧起水没走几步,水就从指缝中漏光了。
    后来,掌握了经验,终于将半捧水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他的面前,“快快,水来了,张开嘴,”
银花如此三番地到水坑取水来……
    渐渐,他有了些精神,眼睛有些睁开,问银花:“几点了。还有多远?”
    银花回答:“还早,不远了,我们抓紧上马回家。回去后,我立即给你去卫生院请医生。”
    “我头还是疼得厉害。”
    银花去扶他起来上马,可是,他全身软软的就是上不去。
    银花的几次努力都宣告失败,最后,银花又绝望地看看他,看看天,看看四周,喃喃道:“这可咋办呢。”声音中重又带着哭腔。
    他听到了银花的哭声,喃喃道:“你别哭,你哭 ,我心里,更难受。”
    银花失控了,“我不哭?我不哭,叫我咋办!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向你家人和上边交代!”
    他声音更低道:“别哭,别哭、我没事,死不了……”
    “再不要说死,本来就害怕死了!”
     半天,银花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和他商量,“我跪在马身边,你踩着我背上去。试试看行不?”
    他眯着眼睛果绝地轻轻摇头:“不行,这怎么行。”
    银花打他一掌,“不行,不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个什么!就这样,按我的办法来,试试。你咋也得上去,我们这的晚上狼可多了!”
    无奈,他只好躬起身来,伸手接过银花送过来的马缰,一只脚踩在了银花跪着的背上。试了几下,在银花的帮助下,他终于被扶上了马去。
    这一次,银花自个没能上马,她怕他重又从马背上滚下来,嘱咐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在上边乱晃,两手将马脖子死死地搂紧了,千万不能松开,两条腿要紧紧地夹着马肚子。
    然后,银花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握着马缰,轻轻地催马前行。
    草原全景:远处座座白雪皑皑的祁连山头、近处绿草如茵的草地。一轮赤日渐渐由顶头向西偏斜。
    银花牵马艰难前行的特写……
    银花看着远处的群山和西边的太阳,轻声自喃:“走了一下午了,怎么才走到这。离家还远呢。天黑前要走不回去就完了。”她说着,又喝了马两嗓子,催促其快行。马一快行,又几乎将马上的他颠下。她又急忙勒紧了一下缰绳,让马重新慢下来。
    夕阳,渐渐地象一个大红气球,滚落下祁连山裹雪的山头。
    黄昏来临,狂风乍起。草原上的天空,说变就变。狂风裹着飞沙,在草原上肆掠。飞沙打在银花的脸上,她不时地用手揉揉眼睛。
    前边出现了一条宽河。银花脱了鞋,拎在手里,挽起裤腿,慢慢地将腿伸进水去,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收回腿来,接着,又呲着牙,将腿重慢慢地伸进水中。
     她拽着马缰前行,不时地被河里的石头绊一下。走到河中央时,河水越来越深,一不小心,她被石块拐倒,啊哟一声,她倒到了河水中。随着,马也一惊,扭了一下身子,几乎把他扔下马来。他似乎有所感觉,迷迷糊糊地问:“你咋了?”
   银花扑腾着,在河中挣扎着,一次,二次,不停地呛着水,跌倒,起来,又跌倒,又起来,马缰也脱手了,她被湍急的河水卷出去好远……
   他惊吓地喊:“银花——你在哪——”
    银花身子翻出水面:”你千万把马抱紧了!“……
   终于,她又从水中站起身来,抹开眼眼上的河水,艰难地一步步靠近前来,重新抓紧了马缰……
     他仍迷糊着,问:”你没事吧?“
     她安慰他,“没事,你千万抱紧了,不要松开!”     
    “嗯。”他爬在马上迷迷糊糊地回答。
    过了河来,银花衣服全湿了。这时候,一阵龙卷风刮来,冻得银花不停地打着寒颤,背着身子躲着风缓缓前行。
    过了小河走了一小段,前边是一个大坂,银花催着马往上爬坡。
    他在马背上问:“到哪了?还有多远。”
   银花回答:“快了,越过这个大坂,就快到了。”
 
    两人一马上大坂的特写。
    一阵龙卷风刮过,吹得马回过头来,又几乎将他晃下马去。银花急忙拽紧了缰绳,看一眼身边的悬壁,将马推向里边的一侧,她自个则站在悬崖边,护着马和马上的他。镜头打下去,是十多米深的山涧。银花护着马,顶着风沙,艰难前行。
    两人一马下大坂的情形:银花小心翼翼地拽着马缰,不使其下得太快,但,马还是前蹄闪了一下,将银花拽倒在地。银花死拽着缰绳,被拖了一段,本身就被水渗湿的衣服,全沾上了尘土。膝盖与胳膊肘也蹭出了大片的血迹。
    下了大坂,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原,银花舒了一口气,推了马上的他一下,问:“你咋样,现在好点没有?”
    他依旧迷糊道:“头还是疼,疼得厉害。”说着,连着干呕两声,又抬点头问,“还有多远?”
    银花安慰他:“快了。”
    他道:“不行,你也上来?这样快点。”
    “不行。看你这样子,要是再掉下来,扶都扶你不到马上。还是坚持着慢慢走吧。反正快到了。”又叮嘱:“你可一定要将马鬃攥紧了!”
    黑幕渐渐笼罩草原。小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后来,越下越大。
    两人一马在雨中缓慢艰难行进。
    银花疲惫焦虑的脸部特写。
    来到一个小沙枣树林里,银花喝马停下来,一边躲雨,一边用劲,将一个树枝硬是从树上折下来,拿在手中。手上扎了一个沙枣刺,她拔出它来,立即,手背上渗出了鲜血。
    银花牵马欲行,他在马上说:“再歇会,等雨小点了再走?”
    银花说:“不行。你听我的,我们这里,一到晚上,狼特别多。”吓得他再不敢吱声了。
    两人一马继续前行。不时,马蹄和银花自己脚被地下的石块绊着踉跄一下,一惊一吓的情景。
    黑暗彻底来临。草原深处,不时隐约传来狼的吼声……
    渐渐,黑暗的草原上,有四个亮点在闪动,越来越靠近他们。银花自语:“怕什么,来什么!这可咋办!今天要死在狼嘴里了。”
    他一下子惊得直起身来,想要跳下马来,银花忙按住了他,说:“你千万别下来,下来,我们一起完!像你这样子,能走得动吗?”  
    他停住了。
    银花感慨:“今天要是带黑子来就好了。真后悔!”
    终于,亮点来到了他们跟前。这是一只母狼,和他的一只小狼崽。那四个闪烁的小亮点,是它们母子的眼睛!
    母狼带着它的小狼崽,迂回在他们左右,总是设法靠近他们。每一次,都被银花用树棍打退回去。母狼母子不屈不挠,一直顽强地跟在其后。绕来绕去。
    突然,马受了惊吓,一抖身子,爬在马背上的他,斜着身子就要从马背上滑下来,银花眼急手快,紧忙用肩顶着他。这时,母狼以为机会来了,猛扑过来,一口就咬到了银花的腿上。银花本能地抡起树棍,用全身力气劈向母狼。母狼一声惨叫,扭动着身子落荒而逃。可是,过了一会儿,重又迂回而来,一直跟在他们后边,寻找着下口的会。爬在马上的他,也被吓清醒了些, 挣扎着要下来,银花喝他并阻拦他:“你千万千万别下来。”
    可是,他不听劝,仍旧果决地翻身下马来。他接过了银花手中的木棍,护着银花,向母狼抡去,可是,狼没打着,却把木棍抡飞了。母狼更加有恃无恐地发动开进攻。他将银花拦到自已的身后,保护着银花。可是,头一阵巨疼,他晕倒在地。
    那母狼便猛扑上来就要咬他的喉头。
    银花眼急手快地一巴掌将狼嘴打偏了。
    狼第二次冲上来,扑倒银花。
    他又艰难地爬起来,撕开狼身,用身体挡着银花。
    狼扑向他,准备第二次咬向他的脖颈。后边的银花又上前来,将狼推开。
    就这样,两人和狼在草地上你来我往,撕扯在一起。
    他实在是头疼,二次倒了下去。狼重又瞄准他的脖子扑上去。
    银花使劲全力阻挡着,渐渐感到体力不支,踉踉跄跄地也要倒下去。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机,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黑子的吠声。那狼一愣,带着自已的小狼崽急速逃离。
    很快,黑子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疲惫不堪的银花,终于倒下身子,将黑子拦进自个的怀抱,哭啼起来。
    后边跟着银花的爷爷奶奶,也闻声赶来,围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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