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美国国难回
(中篇连载之六)
他的衣服蹩脚;同学们都穿运动鞋、皮鞋,他却一年四季只穿解放球鞋。系里办晚会,同学们表演武术、唱歌、弹吉他,他啥也不会,只会朗诵诗歌,他普通话蹩脚,又不敢现丑。从农村来的同学都壮壮实实,欢天喜地,他又瘦又高,郁郁寡欢。同学们都会玩,有的玩收录机,听歌,跳舞,交女朋友,有的打球,拉琴,有的玩摄影。他什么也不会,到了篮球场上就老碰人,摸不到球。
他想刻苦学习,让好成绩证明自己,同学们却都不大在乎学习成绩。他也不明白中文有什么好学的,为什么要老师在课堂上讲。学习很轻松,空闲很多。闲了,心里发闷,他就出去跑步。有时半夜醒来,睡不着,他也出去跑步。星期六晚上,同学们都去会老乡朋友或找女朋友去了,就他一人留在宿舍里。感到孤独,他便练钢笔字,临摹字帖。写字还心烦,他就出去跑步。学校有个巨大的操场,三面环坡,四面环树。晚上操场边上常有人成双成对手牵手散步,在树荫下搂着,头靠在一起。他跑着。只在跑步时他才感到松爽舒坦。
二年级下学期学校开运动会,班上很多同学都报名了。他啥也不会,没参加任何项目。辅导员派他给系里的运动名将张达供开水。他便拎着一个大开水瓶和一个白瓷杯跟着张达。辅导员在开动员大会时说革命分工不同,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为系里争光。
张达是特招生,在高中时就得过省青运好几个奖。他是系里最风光的。他穿白运动鞋,那个鞋是进口的,据说踩上去它会给人推力,像是里头安了弹簧。那双鞋值他一年的伙食费,是当时最时髦的鞋子。有那样一双鞋的男生都招女孩爱,张达便常有好几个漂亮女孩跟在屁股后头。
运动会最后一天张达后面的姑娘更多了。赛前张达要喝水,他拿了杯子正要倒,一个漂亮女孩却抢过杯子,要由她代劳。那姑娘蹲下去,端好杯子,他便往里头倒水。忽然他的眼不听使唤,一下溜进了那女孩粉红运动衫里那雪白的乳峰间的深沟。他脑子里一嗡,忙扭头拔出那上了邪路的眼光,心惶惶地跳得像被人按住的大鲤鱼。他刚一扭头,女孩一声尖叫,吓得他魂飞魄散!他以为她发现他耍流氓!女孩站起来,甩着手。原来开水倒她手上了。同学都围过来,接过她手上的杯子。他红了脸,望着女孩说不出话。女孩凶狠地大吼:“笨!笨瞎了眼!”他从没想到那么姣好的女孩会那么狰狞。他如头上泼了一桶屎尿。他要哭,想丢下水瓶逃走,去把脸上的污物洗净。但他只愣在那儿,凝固了。
他感到自己完了。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辅导员跑过来说张达不行了,他肚子痛得厉害。他一听又吓一跳:他们怀疑他在水里放了毒?辅导员说:“张达昨天吃坏了肚子,跑不了。万米长跑马上就要开始。张达说你能替他,说老看你跑步。你行不行?”
“我?”他有点发懵。他从没想过要参加比赛。
“张达说你跑得快。现在找不到人,我们不能缺席。你去,只要跑下来就行。”辅导员从他手上接过热水瓶。
广播里开始叫运动员各就各位。看辅导员六神无主,他替他着急。他只得答应。系里好多老师同学都在跑道边上。运动员们都在那儿跳跳蹦蹦,大家都穿着运动衣和运动鞋。他只穿条假军裤,一件白衬衣,一双旧解放球鞋。
他把眼镜摘下,交给同学。辅导员问:“不戴眼镜?”他摇头。反正沿跑道跑,见人就追。人影总还看到清,眼镜跌了就麻烦。张达要给他他的运动鞋,他没要。
他就位了,双腿打颤。枪响了,人家都弹出去半天他才开跑。他跟在人后追。操场边上欢呼声吼叫声他都没听见,他只一心追前面的人。他数着,追上一个,两个,三个,数到后来就乱了。他只看着前面的人,追!追!前边总有人。
他正追着,忽然好几个同学上来跟他跑。有人叫:“别跑了!别跑了!”好好的,怎么不跑?他更加快步子,同学们都赶不上。突然一个同学冲上来抓住他胳膊说:“你跑完了!第一名!”他不相信。他挣脱同学,手指前面。前面有好几个人在跑。“他们落后你一圈!你跑完了!撞线了!”他还不信。这时他听到广播:“第一名,中文系潘为民!”他这才慢下来,跟着同学朝本系看台跑去。所有同学都站起来,欢呼狂叫。很多同学都涌下看台围过来。辅导员过来抓住他的手哈哈大笑,他也忍不住咧了嘴笑。
广播里反复播着他的名字。那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刻。
(未完待续)
(选自蔡铮小说集《种子》(原题《走》)。《种子》已上线微信读 点击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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