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徐婉上班迟到了十分钟,一到科室,交班结束了,赶紧换衣服,纪教授已经开始查房了。徐婉怯怯地跟进311病房,果然,纪教授冷着脸站在8床跟前。
“8床的陪护进来一下。”进修医生到病房走廊的门口去叫。
“8床的陪护进来一下。”又叫了几声,才见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几个包子冲进来。
“8床的病人呢?”纪可馨教授冷眼看着匆匆进来的陪护。
小魏揉揉眼睛,又摸摸头发,刚才去买包子,人多,晚了几分钟,来的时候病房的门就关了,查房开始了。胸外科的查房,除了危重病人留家属在场以外,其他病人家属查房期间都在外面等候。“我来给奶奶打电话。”小魏嗫嚅着说,昨天他还打了包票说奶奶不会跑,今天病床上就没人影了,难怪妈妈会生气。
徐婉没敢动。杨帅去问了,回来说:“说是昨天晚上就走了。”
纪主任动了怒,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出声。心里想的是,“8床是纪主任的母亲,去哪里谁敢拦啊?”
再说了,纪主任住医院宿舍,8床说是去女儿家也未尝不可,病人又不是危重,没有特殊护理,也没有专门护士负责。
“把护士长叫来,通知保卫科调监控,看看怎么回事。”
这次杨帅也不敢动了,护士长他也怕得罪。张磊副主任知道纪教授是因为8床是她的母亲,情绪有点激动了,连忙将纪教授拉到门外,7床,9床还有病人呢,先查房吧。
徐婉的脑袋木木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一个滔天大罪,又一次触犯了纪教授。
昨天纪教授走后,不知怎么的,进修医生开了检查单就直接交给8床林珍珍了,林珍珍不解:“怎么又要查CT?”
进修医生就解释:“这次是复查,看治疗效果,也是进一步明确诊断。纤支镜检查明天要去呼吸内科预约,他们科这个检查一周只做三次,要提前约好时间,签手术同意书。”
“纤支镜检查相当于一个小手术,术中若是发现明显病变组织,要取活检的。”
“现在还不好说,要等检查结果。纪教授说了,不排除开胸探查。”
“什么?开胸探查?纪教授答应我不做手术,我才同意转科的,现在还要开胸?”
进修医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走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到了晚上,林珍珍越想越不对劲,这个纪可馨是开刀开习惯了,谁来了都想给他来上一刀。开一刀当然是顺畅,是不是癌症取下来病检,是最准确的诊断。但是开胸啊,普通老百姓谁经得起这个?
收拾了东西往外走,7床家属问:“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想想也是,不能提着东西走,被护士和值班医生看到了,要费口舌不说,走不走得了都说不定了。
于是将病历,换洗衣服,牙膏牙刷都放下,这些东西放这里也无碍,明天小魏会来拿。就算他不来,纪可馨在这,总跑不了。
又想起小魏说的扣主管医生的工资问题,以前是一个问题,她不想纪教授扣钱。现在都要开胸了,扣她一点钱就扣吧!
鬼鬼祟祟地又假装坦然地走出病房,下楼,有人问起来就说去楼下小卖部买一点东西。林珍珍在胸外科的病人中算是健康的,没有心脏的问题,没有被要求卧床休息,她平时身体也很好,走起路来步伐矫健得很。
徐婉还没有走,晚饭她在楼下医院外面的小餐馆随便对付了一下,这些病历她看不过来,纪教授一说几床几床的病人,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以前在康复科,一个组的医生就管8个病人,病情也没有这里的复杂,这里纪教授也许是名人吧,病人特别多,光是加床就要十几个。加床基本上都是在等床位的,等病房里面的一出院,就补进去,安排手术。
下午进修医生去送检查单的时候,她就觉得老太太好像有点不对劲。现在看林珍珍偷偷摸摸往外走,徐婉就赶紧脱了白大褂,跟在后面。看她往医院外面走,进了小卖部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又出来了。徐婉远远地跟着。
徐婉以前听老魏说过,过去没有医疗保险的时候,偶尔地会有逃费的病人,多半是那种家境特别穷的病人,房子都卖了,实在是再也没有钱治了,拔针逃跑的。也有少数的,比如A市郊区的麒麟镇,那里就有逃费的风气,都是手术一做完就跑,管他什么术后三天消炎。后来医院就采取了对策,一来对医生实行责任制,谁的病人跑了,谁负责去讨钱。二来呢,有钱治病,没钱不治。帐户里没钱,药拿不到,检查做不了,手术就更别想了。
徐婉冒出来:“林珍珍!”平时他们医生喊病人要么就是几床,要么就是连名带姓,今天这样一叫,因为知道林珍珍是纪教授的母亲,又觉得不妥,加上两个字:“奶奶。”
徐婉说:“病人离开病房回家要向医生请假,医生综合判断同意后才能走。”
徐婉急红了脸:“那怎么行?要写请假条,还要在病历上签字后果自负。”
来了一辆车,老太太准备上去,被徐婉扯住了。“先回医院。”
老人叹一口气,最后的两班车都走了。再要走,没车了。
林珍珍拉着徐婉的手:“姑娘,在病房里我睡不着,要不你陪我走走。”
医院对面有一个镜月湖公园,到了晚上门已经关了。林珍珍却找到离湖不远的一条小路,说:“咱们就在这里走走吧。”徐婉觉得有些害怕,林珍珍狡黠地一笑,“没事,我前几天在呼吸内科住院的时候就来走过,晚上有夜跑的人,还有警察巡逻。”
徐婉小心地措辞:“刚通过复试,九月份才正式开学。我现在是在这里实习。”
“不年轻了,我们学医要多学一年,我23了。”徐婉小声说。
“23岁还不年轻?老太婆我都79了,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说完哈哈大笑。
徐婉被她的笑声感染了,这个老太太还真是的,和纪教授不一样。纪教授那个不苟言笑的样子,总是让人紧张。
林教授爽朗地笑着说:“是的,你猜我是哪个专业的?”
徐婉想了想,说:“英语系?中文系?”理工大学有那些系她也没有太多的概念,以前有一个高中女同学在别的大学读英语系,她就随口说了英语系。
林教授倒是不恼,笑盈盈地:“觉得女人就是学这些专业的?”
徐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知道是女人更适合这些专业,还是女人做这些工作更顺利。就像在医院里,大家都认为女人应该进内科,就算是外科,也应该是小科。女人逞强有什么用,现实总是让女人在实际中认清自己。
“物理学教授。”徐婉不禁肃然起敬,高中的时候,徐婉学的最不好的一门课就是物理。
班主任老师说:“女生学不好物理也很正常,因为女生的大脑思维方式和男生是不一样的。”
“听他们瞎扯,居里夫人,吴健雄都是最有名的物理学家,都是女人。”林珍珍仿佛看穿了徐婉的心思一样。
“女人不是比不过男人,而是因为这个男权社会,逼迫女人相夫教子,告诉女人男主外女主内,让女人生孩子照顾家庭,剥夺女人和男人平等的奋斗权利。”听上去像女权主义者的宣言,徐婉不敢搭腔,太高深了,又不熟。
“我们系里好多年只有我一名女教授,但是我的存在就吸引了更多的女生来喜欢物理,这不是女生的禁区。这个世界就没有禁区,只有真正的热爱。”
徐婉在心里想,纪教授也是一样。林教授一定是以为她是受纪可馨教授的吸引而考的她的研究生。她想到当时的阴差阳错,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