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口记(30-4)

马狼原本就自卑。琵琶仙子这几句话,如同针扎一般,刺到了他内心的痛处。

他呆呆地立在云头,脑海里反复思索着:“仙身、正途、本领、自强……。”  马狼望着灌江口的方向,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算二郎真君原谅了他,继续善待他,他自己也不想再回去了,因为他会觉得无地自容。马狼正不知所措,远远地,又看到一缕魂魄飘过去了。他狠狠地把头扭过来,他再也不想碰那些魂魄了。马狼觉得琵琶仙子说的很有道理,决不能再像这样软弱无能、苟且偷生了。这时,云下的山顶上,星星点点地反射出一些光亮,一闪一闪地映入他的眼帘。皎洁的月光下,山石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霜。马狼眼前一亮。

在灌江口时,他曾听二郎真君与哮天闲谈,说每年六月十三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在人间,半边镇上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要紧闭门窗,跪在院中,燃起香炉,祷告上苍,不要降下灾祸。而在星河台,他们一家却要举行一个庆祝的聚会,庆祝银河仙子脱难回家。聚会的时候,就会分食星霜。那银河星霜,是积攒了一年的好东西,真气饱满,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要受用。马狼心想:“蟠桃能为精灵塑成仙体,那星霜也一定能。明天就是六月十三了。二郎和哮天正兴高采烈地准备着上星河台呢。不如我先到星河台瞧瞧去。若是被抓了,也就认命了。这种半死不活,谁见谁欺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

马狼回想着,往日里从二郎真君和哮天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摸索着方位,去寻找星河台了。

璀璨的银河,在夜空中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开天辟地之时,混沌之气四散而出,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有些混沌气息已经结成了石头,但却是有灵性的石头。他们有自己的意愿、有自己的感觉,而且不喜欢水、不愿与泥土混同,复又从土地中挣脱而出,升上天空,组成了银河群星。那时,四散而出的精灵们,绝大部分都化生成了万物,构成了这精彩的世界。另有一小部分精灵,被女娲娘娘捉了,造成了最早的人类。现在仙界中的神仙们,除了混沌中育成的那几位大神仙,以及如来、弥勒,算是特例以外,大部分都出自于万物和人类。然而,另有一些精灵,他们超脱于三界之外,不愿加入到三界的精彩之中,仍然保持着混沌时的原始状态,于是来到银河之中,选择适合自己的石头,依附在上面,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天庭之外的银河家族。银河仙子,就是他们共推的星主。当然,这些精灵当中,也有耐不住冷清寂寞,想要体验一下三界经历的,如太白金星、福禄寿三仙、后羿和云翔等。

 这段时间,银河仙子正在做一件事。当玉帝和元始天尊,躺在高天之上时,她也没闲着。银河仙子来到高天之上,将那些不占星位,又构不成星象的小星星们,按体积的大小,重新排列整齐,制出了一架星琴。银河仙子每次出巡,都是在夜间群星闪烁的时候。这一晚,她又去银河了。

功夫不负有心者,马狼摸索着,终于找到了星河台。星河台上建着几处房屋,似乎是随意排列的。他十分警惕小心,不敢弄出声响,更不敢进屋,就在外面转悠,转着转着,就走到了一条长廊中。长廊的一侧,是一个通长的石台子,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不规则的黑石块。他不知道这些石块的来历。走到长廊的尽头,看到了一张方桌,桌上有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半扇贝壳。马狼的四脚是狼爪,并非马蹄。他好奇地拿起了贝壳。

就在他拿起贝壳的一刹那,奇迹发生了,原来黑呼呼的石块上,现出了雪白的一层。马狼凑近观瞧,见这雪白的一层,晶莹剔透、闪着微光。他心里思量着:“难道这就是星霜吗?不可能吧。那么好的东西,怎么不善加保护呢?他好奇地用贝壳铲了一些,送到鼻前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又用舌尖舔了一下,立时浑身打了个机灵。那雪白的东西冰凉,入口便直窜入肚中。他的身体里充满了被消化的魂魄,本是阴冷的一团,可一遇到这同样冰冷的东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反应,竟在体内油然生起了一道膨胀的力量。马狼又试着吃了一些。凉意入肚,扩散翻腾,体内竟生出了一些,可以随他的意志调动的气息。他还不知道运气、调息的方法,但膨胀的感觉已灌满了全身,四肢也有力了许多。马狼断定:这正是二郎真君谈到过的银河星霜。于是,他不顾一切地、疯狂地铲食起来。他压抑得太久了,自从他在未央宫前被杀,时至今日,已超过千年了。他始终是个软弱的魂魄,塑不成仙体。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千年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他内心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久,星河台上的一间房门打开了。老杨被外面的响动惊醒了。星河台为仙界敬重,从来都是清清静静的,没有神仙来打扰,也无需防备。他出了房门,向长廊这边望了望,又回身将门关上。门与门框相撞,发出“咣“的一声响。

马狼警觉惯了,听到这一声门响,立时惊醒,回头一望,见一位神仙走了出来,心下大骇。他以为:这里的神仙,一定都是本领高强的。若是被他抓住,一定完蛋。其实,老杨只是个书生,成仙以后依然喜文,而不喜欢法术。银河仙子教他一点,他就学上一点,并不善于打斗。

马狼原本想回身一窜,翻过石台逃走。动作还是原来的动作。但此时,他体内积蓄了无穷的力量,身体已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仙体了。这一窜不要紧,竟意想不到地一窜冲天,连石台都没碰到,径直撞出了长廊的顶棚,将顶棚撞出个大洞。

老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急上长廊来看时,积攒了一年的银河星霜,已经消失殆尽了,紫金贝也不见了。

马狼逃下了星河台,心中兴奋异常,四只爪子似乎想停都停不下来。那种体能充沛的感觉,令他精神亢奋。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回灌江口了,要尽快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先前,他为了拜师学艺,曾走过不少的地方,知道神仙们最不常去的地方,就是寒冷的南极和北极,而自己正是个不怕冷的。此处离北极比较近,他就放开四爪,向北狂奔而去。一路上,马狼越奔越兴奋,有时还要蹦一蹦、窜一窜,像幼雏一样撒撒欢。就这样不停地跑着,可他还没有跑够,就已经跑到了北海岸边。

马狼立在北海岸边,眼前大雪纷飞,冰封的海面一望无垠。他正想着,继续往海里去,还是在此安顿下来,朦朦胧胧中,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岛。他想往岛上去看看,才走了两步,还没有踏上冰面,忽然眼前现出了三只大白熊。

马狼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心想:“我可是做过鬼的。怎么这三只熊,来在我的面前,比我做鬼时还要无声无息。”  马狼心下惶恐,没了来时的兴奋,一时间不知所措。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马狼见三只大白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感觉他们没有恶意,便伏身低头,施礼道:“三位大仙,在下马狼,想在这附近寻个安身之所,求三位大仙相容。”  他见这三只大白熊毫无反应,仍是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心想:“他们是听不到我说话呢,还是他们自己说不出话?”

马狼摸不着头脑,沿着岸边走了几步。他这一动,三只大白熊也跟着他移动,拦住他踏上冰面的路。只是他们腿也不迈,脚也不抬,而是直立着飘过去。马狼似有所悟,心想:“哦,或许远处那个岛,是他们的家。他们不欢迎陌生的神仙。那不是正好吗?别的神仙来了,也会被他们拦住的。我就不用担心有神仙来抓我了。”

于是,马狼又施礼说道:“三位大仙,马狼不敢打扰大仙们的清修,只想再往远处走走,找个清静、无主的地方安身。还向三位大仙借路通过。”  马狼言罢,那三只大白熊,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地挡在他的面前。

马狼这下可犯难了,心想:“怎么办呢?我是个外来的,也不能硬闯啊。而且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也肯定闯不过去。再说,今后若是在这附近安顿下来,也难得有这三位不怀恶意的邻居,还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呢,不能得罪了他们。”

想到此,马狼心生一计。他逃下星河台时,匆忙之中,将那半扇紫金贝含在嘴里。此时,他将贝壳取出来,做个道具,在雪地上玩耍起来。只见马狼将紫金贝抛上抛下、抛来抛去,又团了几只雪球,与贝壳一起,连珠似地抛了接、接了抛。他在雪地上,连抛带翻、蹦蹦跳跳、打滚滑溜,玩的好不开心热闹。那三只大白熊,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当马狼再次将紫金贝抛起时,他有意抛得稍高了一些,猛然间一个后空翻,一只后爪将紫金贝踢飞出去。紫金贝“嗖”地一声,越过了三只大白熊的头顶,远远地落在了冰面上。

马狼假意失手,又对三只大白熊施礼说道:“三位大仙,失礼了。在下一时不慎,将那玩意儿弄丢了。求三位大仙让我将它拾回来吧。”  那三只大白熊听罢,还与以前一样,也不答话,一动不动地立在他面前。马狼无计可施了,只得又作揖又点头,不住地哀求。

那远处冰面上若隐若现的海岛,正是敦题岛。此时,共工前辈也正在岛上呢。他在镇元大仙的袍袖里,呆了三十多年,仿佛一晃就过去了。因为呆在混沌种中,实在是感觉非常好,舒服惬意。几个月前,他竟然看到了元始天尊和玉帝的镜像。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个世界必定还会重回混沌。那两位大仙,躺在高天之上,去感受稀薄的混沌气息,说明他们并不糊涂。

共工前辈回到地穴,第一件事就是检阅火泥。经过他前一段时间的悉心调教,又经过鞭尾蝎这些年的训练,火泥们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不仅行动更加自如、感觉更加机敏,而且有了初步的智慧和情感,已经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活生生的岩石生命了。

共工前辈非常满意。他手上已经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可以和天兵天将相抗衡了。检阅了火泥,他又去检查地穴的改造。鞭尾蝎已经完成了这个大工程,凡是曾经漏过水的地方,她全都将洞口堵死、废弃,然后重新开挖新的通道。她还设置了许多排水口和排水道。若有水浸到地穴中来,还可以将水导至一处水池,用热气将水蒸腾出去。现在,再也不怕堵泉眼,抬高地下水位,这种小动作了。

这一日,共工前辈从敦题岛下出来,上到岛上,来看望这三只大白熊。原在混沌中时,这三只白熊的精灵,常伴在共工前辈左右,虽然尚未育成仙身,却也是相知相敬,友情深厚。天地开辟后,这三位精灵化成了白熊,远远地离开三界的纷扰,栖身在北海的敦题岛上。这里也是地穴的一个出入口。这三只白熊,除了共工前辈外,不与任何神仙交往。

马狼闯来时,这四位神仙正在岛上闲谈呢。三只白熊过来拦住马狼,共工就在岛上观望着。马狼蹦跳玩耍时,共工前辈却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虽远在敦题岛上,却能将马狼看得清清楚楚。他见马狼体内的真气与众不同,是个精灵聚魂的特例,也是个鬼魂成仙的特例。马狼体中的真气,又致密、又绵软,不怕冷而且很坚韧,正是个奇特的精灵,正是个奇特的仙身。

共工前辈不禁起身向冰面上走来。他拾起马狼踢飞的紫金贝,仔细端详,看出它也是一件宝物。共工前辈自掌心中生出各种各样的火来,测试紫金贝的品性,不久,他就知道这扇贝壳可以做什么用了。

马狼正在作揖哀求,已然有些心灰意冷,忽然见三只大白熊闪在一旁,从他们身后走过来一位神仙,精神矍铄,气度不凡。马狼不觉愣在那里,心想:“哎呀,我求了半天,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主人。”  急忙起身施礼,毕恭毕敬地等着问话。

共工前辈开口言道:“天地万物,俱出自混沌,本来平等一般,尊卑无别,你为何如此低三下四地哀求呢?”

马狼原本自卑,塑成仙身后,只激动高兴了这一时,被共工前辈一问,又有些惭愧消沉了。他答道:“大仙呀,我本是一只魂魄,又吃了一些魂魄,四处游荡,被神仙们看做垃圾一般。今夜去星河台,盗食了星霜,才塑成了仙身。我怕天庭和二郎真君,不肯放过我,才跑来这苦寒之地,只想求个安身避难之所,不敢打扰大仙。”

共工言道:“女娲造人,原本就是想让神仙们高高在上。人类只是他们的陪衬和施政的对象。你吃了些魂魄,就如同毁坏了农夫的庄稼一样,向他们道个歉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那银河仙子的星霜,你需知道,这世间的真气皆出自于混沌,你盗自于她,她却盗自于混沌。物落于你,便是你的,不必自责。苦寒之地,未必就是避难之所。逃跑、躲藏,是避不了难的。你应当自立、自强,学些本领,能抵抗、能反击,这才是避难之策。”

马狼听了共工前辈这一番话,浑身一震,眼里放出光来,心中感到无比的舒坦敞亮。这一番话,正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位大仙,对他说过这么贴心的话。二郎真君和哮天,不呵斥他,与他拉几句家常话,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马狼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共工前辈,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大仙呀大仙,你是马狼遇到过的最好的大仙,就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一定能够教诲马狼。您就收马狼为徒吧,马狼生死相随。”

共工前辈走上前来,扶起马狼,说道:“好吧,我就收留你吧。你来,随我上岛吧。”

马狼心潮澎湃,跟在共工前辈的身后。他虽然还不知道他这位师傅是谁,但他已经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可以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神仙了。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