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黄牛回来了。
黄牛在院中嘱咐二人，晚上睡觉时一定要将幔帐合上。他有自己的牛舍，正要转身离去，嫦娥热情地将他请进屋来，说道：“牛仙，我们知道您已经很辛苦了，可我们明天就回家了，还想跟您聊聊天。”
黄牛一听，索性卧在炕边，说道：“二位大仙，有什么要问的，就请说吧。” 嫦娥问道：“邻居大婶给我们讲了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您说他们是受了玉帝的惩罚吗？” 黄牛道：“董永之死，应该是个意外，只怪他自己太固执、太倔强了。七仙女走后，董永思念过度，情绪变得焦躁，这一劫是早晚的事。这也是用情的害处。不过他死前是肉身，用情是很正常的。阎王不会难为他。这算不上惩罚。七仙女嘛，我猜想是王母娘娘不让她回来了。七仙女用情比董永轻得多，不会有大罚的，但毕竟是她不能严于律己，修行不到位，受些批评我看是会的。王母娘娘慈心宽大，不似玉帝那般严厉，况且她的娘家是观音菩萨，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仙界并非冷若冰霜，只是对男女爱情管得很严。”
嫦娥听罢，不以为然道：“ 男女爱情有何不好？‘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哪个少男不是情种？哪个少女不怀春？娶妻生子在人间都是喜事呢，天上却不准配夫妻。真是有驳人伦！”
黄牛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为了消除‘有驳人伦’这四个字，所以天庭才要做做样子。” 嫦娥问道：“这话又怎么说呢？”
黄牛道：“天上有两对夫妻，一对是真的，一对是假的。真的一对，就是银河仙子和老杨；假的一对，是玉帝和王母娘娘。” 后羿插嘴问道：“是送给我紫藤弓的那位老杨神仙么？” 黄牛答道：“是的。” 接着说道：“人间社会，以家庭为单位，夫妻为一家，上有父母，下有子女。玉帝为了照应人间的家庭结构，就与王母娘娘一起住在潘桃园，形似夫妻，其实并无夫妻之实。他们以天地为父母，又收了七个女儿，构建成了一个神仙家庭。这样就没有神仙说，仙界‘有悖人伦’了。”
嫦娥听得目瞪口呆，惊讶地问道：“这不只是做做样子吗？做个假样子又有什么意义？草药有造假的，夫妻还有造假的！这个玉皇大帝，不准神仙配夫妻，自己还要假扮夫妻，真是太滑稽了！” 黄牛道：“不是滑稽，是合了神仙的理念。神仙都是修行者，以道法相传，传其思想、理念，并非传其血脉。配了真的夫妻又有什么用呢？再者，夫妻恩爱，必有一个情字，有情必有私，有私必有偏执。这是神仙们要避免的。所谓情大则公心小，情小则公心大。这是仙界的共识，并非玉帝一己之见。”
后羿听得一知半解，感叹道：“为了做样子，还收了七个女儿，收去了，又不准人家用情，那还不如不收呢。” 黄牛道：“他那七个女儿也不是随便收的。” 嫦娥问道：“那他们的七个女儿都是哪里人呢？有没有我们家乡的人呢？” 黄牛笑着答道：“他们不是从人间来的。” 嫦娥惊叫道：“啊！” 黄牛道：“你们走了这一路，应该有见识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是一头牛，丹雀是一只鸟。不是人的神仙多着呢。” 后羿忙点头道：“对对，还有兔仙、猴仙。” 嫦娥不解道：“牛仙，您刚才不是说玉帝和王母娘娘，是比照人间的家庭结构，组成家庭的吗？那女儿们都不是人间来的，岂不是又走样了吗？”
黄牛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世间生灵，人只是其中之一。呼吸空气的，还有花草树木；能吃能动的，还有鸟兽鱼虫。人与万物生灵共生共存，如同一家人一样。玉帝和王母娘娘的大家庭中，又怎么能没有万物的代表呢？她那七个女儿：大女儿是只孔雀；二女儿是只蟾蜍；三女儿是只雪豹；四女儿是只犀牛；五女儿是棵桑树；六女儿是一株豌豆；七女儿是一颗莲子。这七个女儿，既有花草树木，又有飞禽走兽；既有食肉的，又有食草的；既有能吃的，又有能用的；既有活在山上的，又有活在地上了；既有生在土里的，又有生在水里的。这一个大家庭，就是万物生灵的写照，又岂能只比照人类呢？那玉帝自己代表的就是人类。不过这一家子，除了我黄牛以外，他们平日里也都是化成人形的。”
后羿和嫦娥听了，还是一知半解。嫦娥道：“哦，看来天上的事，也是挺复杂的。玉帝成个家，还要象征那么多事。” 黄牛道：“可不只是象征，也要实实在在地管。通常仙界和人间的事，玉帝管得多些；万物中的事，王母娘娘管得多些。”
嫦娥又疑惑道：“那人间出了这么大的事，玉帝怎么不管呢？” 黄牛道：“怎么能说他不管呢？鱼木子不是下来了，我也下来了，七仙女也来过了，你们不是也来传药了。这背后都有玉帝和仙界的关照呢。只是这一坨寒潭碧水，目前还没有收纳它的好去处。” 嫦娥又问道：“寒潭碧水又是什么？和时下的寒症有关系么？”
黄牛道：“你要问寒潭碧水是什么？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一段故事啦。” 黄牛知道他二人的记忆还都封存着，就把银河仙子自浸碧水寒潭，被二郎真君相救，导致寒水坠落半边镇的故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嫦娥和后羿听罢，感慨良多。嫦娥对后羿道：“这就是那一家真的神仙家庭，真的神仙夫妻。你瞧，真的和假的就是不一样。” 嫦娥好像兴致又高了。有一件事情，她算是听明白了。那就是银河仙子和老杨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夫妻，住在天上，还生了个儿子，名叫二郎真君。银河仙子受过罚之后就没事了，继续过她的神仙日子。嫦娥又说道：“要是银河仙子不自己惩罚自己，那不就没事了，半边镇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黄牛道：“银河仙子是有觉悟的大神仙。她是一定要做表率的。你们也是有觉悟的。玉帝罚了他的手下，你们也主动下界，不让银河仙子为难。” 后羿吃惊道：“啊！牛仙，你说什么？难道我们俩投胎到人间，也是自己惩罚自己吗？” 黄牛道：“算是一半的原因吧。玉帝和王母娘娘要将你们分开，你们不愿意，自己下界投胎，不让银河仙子为难。” 嫦娥瞪大了眼睛问道：“那我们和银河仙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黄牛道：“她是你们的星主。你们是银河中的一对伴星。”
嫦娥和后羿都呆住了。嫦娥突然不满道：“干嘛非要分开我们，玉帝和王母娘娘真是够坏的。” 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黄牛神秘地说道：“大仙不要说他们的坏话，他们会听到的。” 话音刚落，天空中轰隆隆打了声闷雷。嫦娥吓了一跳，说道：“哎哟，是不是真的被他们听到了。” 后羿道：“啊！这么远也能听到。” 黄牛笑道：“莫当真，我说着玩的。”
黄牛又说道：“你们二位大神仙应当知足了。你们还能这么自在地做夫妻。那比你们前一天罚下来的天蓬元帅，受的苦可比你们多呢！你们是和王母娘娘同时期的大神仙。仙界里对你们都很尊重呢。依我看，你们若从人间重返仙界，就如同银河仙子从碧水寒潭中出来一样，被大家认为是已经被罚过了，又有这传药的小功劳，玉帝不会再难为你们了。不过，能不能继续在一起，却是很难说。”
嫦娥不屑道：“仙界里对‘情’字有忌讳。回去又有什么好。再者说，我们在桐柏山遇到一位老方丈，修了四五百年了，都还没修成神仙呢。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后羿也说道：“就是，既然我们来到人间了，就踏踏实实地过我们的小日子。回不回仙界，也不打紧。我们现在过得就挺好的。” 黄牛道：“不一样，不一样。各有造化机缘，不要拿别人去比。你们哪天若是想法变了，老牛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一条路。”
嫦娥倒有了兴趣，说道：“牛仙，那您说说看。” 黄牛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对你俩说了，可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 后羿和嫦娥赶忙凑过来，点头答应。黄牛原本说话就慢，这一次说得更慢了。轻声道：“从你的家乡一直往西走，有一条自北向南流的河，名叫金沙江。江的西岸，有一条从北向南延伸的山脉，名叫云岭。云岭南端有一座山，名叫点苍山。王母娘娘原本是苍山洱海的一只白虎。那里就是她的家乡。点苍山上有一座寺庙，名叫无为寺。寺中有一口青檀木制成的木钟。寻常人敲它，它声音沉闷，而且传不远。若是那寺中的主持去敲它，它的音色未改，声音却可直达天庭。”
说到这里，黄牛张开嘴，从口中吐出一块令牌，递到嫦娥面前。嫦娥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白色的木牌，上面密密麻麻地，雕着许多奇怪的符号。黄牛接着说道：“这块令牌名叫百花令牌，是七仙女留给董永的，我不会用。那寺庙的主持是认得这令牌的。你们拿这令牌给他看，他必会为你们敲钟。若是王母娘娘肯来见你们，那你们重回仙界、做神仙夫妻的事儿，就算成了一半儿了。”
嫦娥将令牌收好，高兴得连连感谢黄牛。黄牛平静地说道：“董永走了以后，就没人和我说话了。今天把往日里没处费的口舌，全都活动开了。”
嫦娥和后羿送走了黄牛。晚上两人熄灯，躺在炕上，幔帐发出莹莹的黄光。嫦娥对后羿道：“我要是成了神仙，也做这样一件裙子穿。” 后羿道：“你穿粉色的裙子，显得年纪太小了。我觉得你还是穿青色的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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