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祸 -- by 若兰 第三章 开展工作

第二天,小琴,淑华,二毛和我组成一个小队,由小琴当队长,到离公社最远的十二大队开展工作。

   刚下过春雨,各种小春作物好象理解人们焦急的盼它们成熟的心情,憋足了劲地长。一路上,我们似乎可以听见小麦灌浆,桑树展枝的沙沙声。和这生机勃勃的春天形成鲜明对照,田里干活的人有气无力--他们都饿着肚子。右面坡上十来个

干活的人远远地看到我们从坝上走过,其中一个来了精神,大声说:“公社要搞计划生育了,喊你们这些人不要做娃儿!”农民管做爱为做娃儿。

   “造孽。”一个老年妇女说:“大姑娘来管这些事。”

   “你小心点!” 另一个年轻男人说:“那个叶小琴厉害

得很,能立马把你男人的锤子敲了。”

   众人轰然大笑。随着笑声的起伏,锄头参差不齐的举起来,这才想起站了好久没干活儿了,忙止了笑干起来。

   计划生育是国家的一项基本国策,我们心中自有一股凛然正气,对这些脏话毫不在意,只想快点赶到十里路外的十二大队。

十点过,我们每人脚上带三,四斤重的泥泞,来到大队会计赵兴华的院子。刮掉脚上的泥,我们进了他的堂屋。

   赵兴华是个二十六, 七岁的青年农民,人精瘦。骨头嶙

嶙的脸从来没刮过,下巴上稀稀拉拉挂几根山羊胡。头发也从没剃过似的,软塌塌贴在头上。只有那眼睛,闪烁着幽默和智慧。他是我们公社最有文化的农民之一, 68届的高中生。要

不是文化大革命,他肯定不会还呆在农村。七七年恢复高考后,他上了财经大学。十年后成了经济专家。这是后话。此刻他毕恭毕敬地指点着大队的帐簿,对我们说:

   “工作组的同志你们放心。计划生育各项政策在我们队是坚决执行的。你看这是七三年以后的分粮花名册,所有七岁以下的娃儿都只分了大人一半的粮。”

   “七三年以前的呢?”我是新手,问题有些不着边际。

   “七三年以前政策不同,口粮照人头分,刚生下的奶娃儿也跟大人一样分粮,所以那时生娃划得来,娃儿越多,越有粮吃。”

   “今年你们大队的生育指标,都落实到人头了吗?” 小琴毕竟有经验,总是问到点上。

   “我们大队有一百六十二对育龄夫妇。按指标,今年只能生四个。给了张宗华,郭富成,刘大海家 -- 这三家都是新

媳妇,头胎。另一个给了肖兴民,他只有一个姑娘,五岁了,下面的都没养住。让他再生一个。”

   ”你知道今年又有新政策。只有照生育指标生的才能上户分粮,其他的都是黑人。”

   “知道的知道的!”赵会计一脸严肃:“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是跟包产到户,搞资本主义一样的严重犯罪。公社每次开会都讲得很清楚。我们也跟社员传达清楚了的。”

   “我们明年要来复查的。” 淑华帮小琴敲边鼓。

   “自然自然。这个做不了假的。队上就打这点粮食,不按政策分,娃儿少的就会到公社告状。我只有两个娃儿,最拥护这个政策”。

   “现在队上有多少人怀孕了?”

   我看着赵会计递过来的十四对名字问:“有没有怀上了瞒着的?”

   “一个队里的事瞒不住的。一家子有妯娌,姑子和婆婆。这女人最爱翻闲话,床上摸了几把都晓得的”。他突然要笑,看我们都正正经经的样子,强忍住了。

   看完帐目,已经十二点过了,我们松了一口气。这时会计娘子下工回来,张罗着为我们作饭。二毛抽烟,递给会计一枝。他爱抚地把玩了一阵香烟,然后点上,吐着烟圈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势,跟二毛摆起了龙门阵(即聊天)。

   “大会计你儿也有了,女也有了,采取措施没有?” 二毛问。

   “我最拥护计划生育。老二生下来,我堂客就上了环。明摆着的, 娃儿多了日子不好过。” 他顿了顿说:“照我的看

法,计划生育应该全方位下工夫。农民的教育水平,经济能力,家庭、社会结构,政府的各项政策都理顺了,生育率慢慢就会降下来。现在这样,弄个工作组天天跑,一百多对育龄夫妇, 箍定了只有四个生育指标, 其他的全部打掉,一步下个整楼梯,

狠了点。如果工作组走了,不又升回去吗?”

   “上级的决定不会错!”小琴永远是一本正经。“计划生育搞三年了,人口照样呼呼往上涨。四川六八年时七千万人,现在一亿了。地只有这么大,三千万人哪里刨食去?你们当干部的都这样想,我们怎么做工作?”

   “那是那是,工作组同志高瞻远瞩。”赵会计炙地收起笑容,马上坐正身子,又毕恭毕敬起来。

   说话间午饭来了。每人一海碗红薯块煮玉米糊。我们本没指望下乡来能吃到粮食,尽管玉米糊稀得照得见人影,我们还是惊诧无比。赵会计有些得意地说:

   “全大队除了军官娘子,再没有第二家还有粮食。李书记和刘大富家也不行。”

   “你有什么高招?”

   “红薯半年粮,红薯和南瓜的储存最是重要。不是吹牛,我的菜窑砌得最科学,全公社第一,公社粮站那个窑恐怕都差点。人家红薯烂40%,我的只烂20%。所以我到小春了还有红薯吃。”

   “就这么点能耐!”会计婆娘哂怪着,”别人家收粮食时还放开了肚子吃几天,我们一年到头都紧着肚皮。”

   吃完饭,我们一起来到大队学校。本来说好二点钟开会,现在除了大队书记外,只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一直等到三点半,该来的三百多育龄男女总算来了近二百。不能再等了。大队李书记先讲话,把计划生育的分粮政策,上户口政策又说了一遍。赵会计接着现身说法,讲了节育,避孕和只有两个娃的好处。话没说完,一个大块头从屋中间站起来说:“大会计,你当然说得轻巧。你的娃儿跟你的胡子一样多。我就没辄。看我这把胡子,做一回是一个。” 几百人笑得前仰后合。

小琴黑了脸,断喝一声:“别炫脸!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要想捣乱没你们好果子吃!” 大家噤住了。

   接着二毛,淑华和我分别讲解安节育环,结扎输卵管,输精管的大致过程。当我们把男女生殖器示范图挂出来后,年青媳妇们羞红了脸,底着头飞针走线;中,老年男人对图看了几眼,就专心致志地裹起了叶子烟;大娘们一脸木然,自顾照看着么娃子;嫂子们带了见过世面的笑意,悄声交换她们理家教子的经验;只有那二十出头,三十挂边的年轻男人,一个劲朝前面挪,装模作样地认真听讲提问:

   “那疙瘩叫啥?”

   “卵子!不,卵巢。”

   “我懂了,结扎就是阉了。”

   “郭阉匠,你上个月给我阉的老公猪昨天又爬背了。你跟老子没把那根管切干净。”

   “..........”

屋子里又响起了压抑的笑声.

   最后,小琴让我念了那十对非计划怀孕的夫妇的名单,接着说:“听清楚了啊?你们十个,是不能生的,趁早到医院刮了。逃不掉的!”

   这时,一个干净周正的年轻媳妇,踌躇了一下,决然站起来说:“工作组同志,我要问一下,这计划生育是只对着我们平头百姓,还是对干部也一视同仁?”

   她叫黄良琼。赵会计刚才专门提起过她,说她是队里婆娘们的头。先把她思想通了,才能开展工作。

   黄良琼果然于众不同。与大多数篷头盖面,衣襟不整的媳妇们相比,她显得干净利落。对襟衫的领子是扣周正了的。居然还刷过牙,这在年轻姑娘中也是少见的。

   黄良琼和大队李书记曾是一对情哥情妹。李书记当兵的头几年,俩人还热得火炭一样。后来李书记提了排长,既便复员回家,也不会是一般农民。家里人就觉得李书记该配一个有家底的媳妇。黄良琼父母早亡,哥嫂当家,自然指望不上象样的嫁妆。她就是象传说中的田螺仙姑一样美丽能干,也不能象田螺仙姑一样变出白米干饭。所以李书记由家里做主,娶了刘家的独生女儿,老丈人是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工人。

   也是黄良琼命苦。嫂子不待见她。把她胡乱配了本队的侯德才,一个又矮又丑的光棍汉。黄良琼不认命,憋着劲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每天清早,众人都没起床,就听见黄良琼粗着喉咙,吩咐男人孩子们一天的活计。连她那才四岁的老二,一天也要扯满一背兜猪草。人们当面背后都称赞:“看人家黄良琼,男人虽不得力,日子也不比我们差。”

   照会计赵兴华的说法:“李书记还是稀奇(心痛)她,有好事总照顾着。要不然也不能过得这样。”

   此刻见她发问。小琴不慌不忙地回答:“当然一视同仁。有干部家属没到会的吗?”

   “军官娘子呀!”七,八个媳妇抢着说,“只怕你请不来。”

   我们当即决定并宣布,明天造访军官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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