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七十六)姐妹
晚间回到北京的冷尚民发现一直冷冷清清的小西屋有了灯光。老三尚中夫妇还在西班牙,他住进了带套间的北房里。晚上,他支棱着耳朵听着西屋的动静。那里有开门关门的声音,看来是有人住进去了。
西屋最早是冷太太堆放杂物的地方。1946年长女冷尚梅被退婚后住在里面。1949年九月底,心灰意冷的冷尚梅在那间屋子里割腕自杀。之后的几十年,那间房子又恢复了原来堆放杂物的用途,一直到冷潇潇从新疆回来上学。因为是按走读生录取的,冷太太腾出那间西屋让孙女住了进去。潇潇去加拿大留学以来,那个房间一直是铁将军把门。如今会是谁住进去了呢?尚民一时还猜不透。
第二天早上,他在院子里见到了四弟冷尚正。原来尚正的妻子刘向前因病回了北京。
冷家老四和媳妇自从去了新疆,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的祖籍都在内地,两口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调回北京。在农科院,冷尚正是著名的种子专家。他的科研成果使他在国内外赫赫有名。他在国外发表过论文,在国内出过专著。他曾经受到邀请去国外访问,也曾经在国内学术研讨会上发表演说。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成为他调回北京的资本。
冷尚正是一个不善言辞,不善交际的人。刘向前比他也好不到那儿去。二人都比较倔,不会逢迎拍马,不会利用关系,所以他们的调动申请一直没有结果。直到1988年,农业部同意他们离开新疆,但是北京的户口是一个大问题,不得已,他们被安置在河北省张家口市。
虽然离北京近了许多,但是张家口依然是塞外。气候恶劣,人地两生。刘向前从小缺乏营养,身体一直不太好。在部队的那几年把胃伤的够呛。在新疆的那些年里,冷尚正为了培育良种常常出差。向前自己在家带着女儿潇潇,还要上班整理资料,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做。不规律的饮食使她的胃病越来越厉害。调到张家口之后没多久,刘向前终于因为胃出血病倒了。她住进了当地的一家部队医院进行治疗。
医院给刘向前做了全面检查,初步确诊她患有严重的胃溃疡和胃炎。医生建议先治疗胃炎,再进行胃溃疡修补手术。
他们在张家口举目无亲,只有尚不熟悉的同事。领导对向前的病挺关心,前来问候了一次。但是具体到住院,手术,护理都要冷尚正一个人料理。单位虽然批准了他的假,但是刘向前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起来的。再说,冷尚正的生活能力实在不咋的,平时家里的事情都是向前在操持。无奈,尚正只好打电话向妹妹冷尚兰求援。
这一年冷尚兰的女儿谢晓婵已经进入高中的最后一年,转过年的夏天就要考大学了。对于他们母女俩来说,那都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但是哥哥的求援不容忽视,冷尚兰决定到张家口走一趟,去看看四嫂的情况。
冷尚兰觉得自己去似乎不妥,她跟四哥要来了刘向前大姐家的地址,去请刘家大姐一起去看向前。
刘向前的大姐,大姐夫都退休了。他们在家带已经上小学的孙子。尚兰的到来让他们吃惊。向前很少跟她的家人来往。听说妹妹病的厉害,大姐开始呼天抢地地抱怨自己这苦命的妹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听尚兰说邀请她一起去石家庄看望向前,大姐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她的长子文革中参军,曾经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如今在外地当营长。孩子留在北京念书。她一再强调自己的困难,直到尚兰答应一切费用都由自己承担,大姐才答应了下来。
见了冷尚正,大姐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我们家向前交给你的时候身体棒棒的,如今怎么变成这幅德行?你是怎么虐待她的?自从嫁给你这个混账,我妹子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好好的北京呆不了,跟着你去新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我苦命的妹子啊!”说着就嚎啕大哭。尚正搓着两只大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刘家大姐大概记性不好,当年是她妹妹刘向前追着冷尚正满院子打,离婚不成才要求调到外地去的,这新疆也是刘向前自己追去的。尚兰一看这阵势,赶紧上来解围:“大姐,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我四嫂吧。”说着,三个人一起进了病房。
见到自己的姐姐跟尚正,尚兰一起进来,刘向前一愣。对于一奶同胞的姐姐,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拉着姐姐的手,向前的眼泪就下来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她目瞪口呆。刘家大姐一屁股坐在病床边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先是指责尚正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再是指责医院医术太差,竟然这么多天了还治不好病。接着就指挥尚兰出去给她买吃的。接下来的两天里,刘大姐不但什么忙都不帮,还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位贵客,时时需要尚正,尚兰的照顾。
此时的刘向前虽然胃出血止住了,但是各项指标都不正常。她瘦的厉害,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看到自己的姐姐不但不帮忙,还给冷家兄妹添了许多麻烦,心情坏到了极点。她整日闭着眼睛装睡,不去搭理她的大姐。
尚兰和医院里的医生讨论了向前的病情,双方都觉得还是把她接回北京治疗比较好。医院同意尚兰将向前的病历带回去,尚兰马上拿了病历出去找复印机。此时已经是初冬,张家口凛冽的寒风吹的她发抖。
冷尚正请妹妹带着妻子,大姐先回去,他回家收拾些东西乘下一班火车回北京。他把三个女子送到了火车站,跟她们挥手告别。
列车到了北京永定门火车站,向前那衰弱的身体根本坐不了公共汽车。尚兰去出租车站叫车。司机一听是病人,马上摇头不拉,怕传染。尚兰一再强调自己是医生,保证这个病人不会传染。好说歹说叫来了计程车,刘家大姐上来就说:“先送我回家!”刘向前气的两眼发直。她当然知道,大姐这是为了躲避交出租车钱。
无奈,她们绕了半个北京城,先把刘家大姐送回家后才到了冷家小院的那个胡同口。司机说不好掉头,死活不肯进胡同。冷尚兰只好结了账,将四嫂搀下车。
冬天里昼短夜长,此时天色已晚,暮色降临。街上行人稀少,西北风卷着枯叶扫的大家缩成一团,步履匆匆。又是行李,又是病人,冷尚兰只能顾一头。她让嫂子站在街上别动,自己提着行李回家找帮手。老三家的二儿子冷杰听说四婶回来了,赶紧出来帮着姑姑把四婶搀了进来。
进了家,姑侄二人忙着生火,给刘向前煮粥。直到半夜,冷尚正才回来。见到四哥,尚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几乎要累瘫了。向前拉着尚兰的手泣不成声:“尚兰,我多亏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
这是刘向前的心里话。她和尚兰虽然是姑嫂,但是尚兰对她的真情,对她的照顾比她那个有血缘的亲姐姐不知道强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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