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Q生的一些文稿

来源: 玄门Q先生 2019-03-14 16:43:55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3899 bytes)

民國107年壬戍月,夜夢理髮小妹,醒來後柔腸百轉,心中莫名淒然,隨以筆錄之,以博諸位看官一笑。

十月末的高雄竟然寒意漸生,對於這個沿海的熱帶城市來說也頗罕見,這或許與“韓流”【1】的四處瀰漫不無關係。深夜,我獨自一人走在“打狗川”河邊,日本人在日據時代將打狗川更名為“高雄川”,光復後為了觀光產業進一步改名為“愛河”,將本來頗具古風的名字改得相當“三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個人深夜獨自在愛河邊溜達,我的夢境總是突然在某個場景中展開,就好像Doctor Manhattan的瞬移超能力一般。更厲害的是,我在夢中的瞬移可以做到完全無聲無息,無影無踪,沒有時空撕裂的縫隙;沒有任何電場,磁場和引力場的波動;更不用脫光衣服。我就是默默地突然出現在一個場景裡,蠻橫地從無到有地開始存在,自然順暢得連一隻蟑螂都不會被驚動。

高雄的選戰正打得如火如荼,街邊的巨幅看板上印著候選人們的照片,世家紈絝子弟,黑道菜販和二師兄失散多年的姐妹隨處可見【2】,在黑暗中詭異地俯視著街上的行人,令人毛骨悚然。河邊的微風很淘氣,不停地吹亂我的如雲秀發。我漸漸地有些惱了,想到已經很久沒有理髮了,於是拐上了中正四路,朝著六合夜市信步而行。

由於政治和經濟的原因,現在大陸客比以前少了很多,六合夜市也比以往清淨了許多,那些參禪悟道煉丹修仙的攤販自然是高興得很,但大多數的世俗攤販則是苦不堪言,畢竟那些凡夫俗子是需要養家糊口日食三餐的。過了六合夜市,在建國國小的北邊有一條小巷,俗稱“剃頭巷”,巷子裡聚集了不下二十幾家的理髮店。不但高雄本地人都來這裡理髮,甚至很多來自日本和韓國的遊客也慕名而來。這裡的理髮店特色各異,各有自己的招牌“剪刀客”,擅長不同的技法,可以說任何人來到剃頭巷都可以找到令自己滿意的服務。傳說剃頭巷這兒的里長是“青筍幫”的大佬,黑白兩道人脈甚廣,因此在這裡理髮是絕對安全的。

我在“剃頭巷”裡慢慢地來回踱著方步,東張西望,琢磨著今天應該臨幸哪家髮廊。 “先生,要理髮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問道,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用台語說出來,那聲調顯得更加輕柔婉約,好似台灣配音的美國動畫片一般。我心中暗暗納悶,這裡的理髮店是不允許出門拉客的,怎麼會有人如此大膽不守規矩呢?我抬頭看時,只見面前站立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姑娘,長發過肩,衣著簡約帥氣,陽光時尚,略微低垂著頭,似笑非笑,眉清目秀,顧盼生情,頗為嫵媚。 “哦,是的,是要剪頭髮的。”我一時間被面前的姑娘的美艷所驚呆,有些慌亂,不假思索地用國語答道。 “要不要跟我來?我的理髮店就在不遠處,我的手藝很好的。”姑娘誠懇地低聲說道。她抬起雙眼,似乎想要給我一個懇切的眼神來促成這筆生意,但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她卻又羞澀的微微低頭,稍稍側過臉龐,避開了我的目光。她輕輕用手將長發撥到耳後,露出玲瓏小巧的耳朵,纖細白皙的脖頸和線條柔美的臉頰。女孩鼻樑高聳,一雙大大的眼睛似水含情,透著一股英氣,一絲嫵媚。油膩微胖的中年男人是根本無法抗拒此情此景的,此時前方就算是盤絲洞也會義無反顧地鑽進去。我擼了擼手腕上的瑪瑙手串,拿出挎包裡的保溫杯,喝了一大口泡著枸杞的珍珠奶茶,使勁收了收微微隆起的肚腩,用手捋了捋頭髮,擠出一絲猥瑣而又自信的微笑,然後自以為瀟灑地揮手示意女孩頭前帶路。

女孩在前面走著,我默默地跟在後面一米多遠的地方,女孩柔美的曲線在我前面盡情搖曳,青春的氣息透過衣衫四處瀰漫,我在夢中竟然傻傻地希望那條路可以沒有終點,就像這樣一直走下去。我們一前一後走出了剃頭巷,拐進了一條更加窄小陰暗的胡同,來到一個大雜院的門前。不要問我為什麼在我的夢中高雄會有胡同和大雜院,也許是因為我是外省人,所以骨子裡是心系大陸的緣故吧,那种血脈上的聯結是很難被一灣狹窄的海峽所阻斷的。女孩將大雜院的大門小心地推開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回頭示意我跟她進去。我環顧四周,窄小的胡同,昏暗的門樓,寂靜得有些詭異的大雜院,不免有些心裡打鼓,擔心自己會錯意,害怕女孩從事的是特種職業,我於是指著自己的腦袋,笨拙地嘟囔道:“我剪頭髮。”氣氛有些尷尬,女孩會意地微微一笑,平靜而又肯定地答道:“嗯,剪頭髮。”於是我就乖乖地跟著女孩進入了大雜院。

夜色沉沉,大雜院中只有兩三戶還亮著燈光,幽暗的燈光透過窗櫺斑駁地散落在院中空地之上。大雜院的大門內側種著幾株青竹,微風吹過時便搖曳窸窣。大雜院由兩層建築圍攏而成,之前或許是達官貴人的府邸,後來幾經世事變遷,如今淪落成了底層人民聚居之所。我站在庭院正中,掃視了一下四周,初略估算這個大雜院大概住了十來戶人家,很多私搭亂建和胡亂堆放的日常雜物將一個曾經氣派顯赫的府邸弄得雜亂不堪,唯有門前的青竹還勉強殘留著這個府邸昔日的痕跡。我不由得感嘆世事難料,造化玄妙,興衰沉浮不由人。

女孩在一間廂房門前停下了腳步,回頭沖我嫣然一笑,招手示意我跟她進屋。 “回眸一笑百媚生”,我心中暗暗思忖:“眼前的這個佳人可比楊玉環那胖娘們儿更有顏色呢!”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昏暗的燈光下,這姑娘美得有些玄幻,美得很不真實,此時此刻我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但還沒有愚蠢到掐自己大腿去驗證這個猜測的地步。即便是夢也要多做一會兒,不要提早醒來。

我沒有絲毫猶豫,義無反顧地跟著女孩走進了燈光昏暗的廂房,沒有註意到頭頂一輪血月正穿行在散落的浮雲之間。

從窗戶的尺寸估算,這廂房原本不算小,但屋內被膠合板做成的隔斷分隔成了里外兩間,所以顯得有些狹小局促。外邊這間被佈置成了理髮店的模樣,靠牆一條小桌,桌前一把轉椅,牆上一面鏡子,靠窗牆角一個洗髮椅,簡單樸素。通向里屋的門掛著門簾,看不見裡面的佈局,我猜測里屋應該是姑娘的起居之所。一盞粉紅色小燈有氣無力地試圖照亮這個略顯局促的理髮室,我心中暗暗琢磨:“這麼暗的燈光怎麼理髮啊?難不成這里屋才是真正做生意的地方?”女孩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惑,看似不經意地隨手撥了一下牆上的開關,明亮的日光燈燈光跳動了幾下,隨後便將小屋照得亮如白晝。我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小桌上的剪刀梳子之類的理髮工具,心中略感踏實。

“小鳳啊,有客人啊?”一個虛弱的聲音從里屋傳來。

“哦,是啊。媽,您還沒睡呢?”小鳳輕聲答道。

“這麼晚了就不要去拉客啦,你不必這麼辛苦的,我的病不治也罷,反正也是治不好的。”里屋的聲音透著絕望。

 

“有病怎麼可以不治呢?媽,你放心吧,我應付得來的,小虎的英文補習班要繳學費了,我多做一些可以早點兒湊齊學費。您早點兒休息吧,我做完這單生意就歇了。”小鳳說罷轉過頭給了我一個苦澀的微笑。

看著小鳳的柔弱的身影,那一刻,我喉間哽咽,心中淒然,暗罵天道不公。

洗頭,剪髮,吹乾,標準流程,很是乏味無聊,於是我和小鳳自然而然地攀談了起來。閒聊中得知小鳳本來家境殷實,但數年前父親因為挪用政治選舉獻金被捕入獄,母親因此又氣又急,中風癱倒在床上。父親入獄之後不久就罹患重病,數次申請保外就醫無果,最後活生生地病死獄中。小鳳說到父親的死,一度哽咽,更恨恨地抱怨,憑什麼阿扁【3】可以保外就醫,到處趴趴走,普通百姓卻要病死獄中。 “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小鳳一介平民,徒嘆奈何。再後來癱臥床上的母親也不幸患病,需要花費大量金錢維持生命,因此家境極速惡化,最後只好賣掉祖宅搬到這個大雜院里居住。

小鳳還是太年輕,太簡單,太天真。阿扁要不是惹惱了美國人又怎麼會獲罪定讞入獄?美國人不過是藉阿扁來敲打台灣的政治人物,要他們乖乖聽話。蔡大小姐【4】不敢特赦阿扁也是顧及美國人的顏面,害怕授以國內反對勢力口實。阿扁的問題是政治問題,不是司法問題,和小鳳父親的案子是完全沒有可比之處的。中國自古以來都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

小鳳還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整整大了小鳳十歲,如今常年生活在海外,小虎就是哥哥的兒子。小鳳的哥哥在家道敗落之前被送出國讀書,花了家裡一大筆錢,後來為了留在國外,經人介紹娶了一個有綠卡的上海女人,之後不到半年就有了小虎。小鳳的哥哥最後一次回家是在七年前,他當時帶著不到一歲的小虎回來,將小虎寄養在家。之後的兩三年,小鳳的哥哥還時常給家裡匯些錢,後來聯繫就越來越少,最近兩年竟然杳無音訊。小鳳說到哥哥的時候臉上露出自豪的神情,她說哥哥讀書好,人很聰明,一個人在國外打拼很不容易,她應該盡力幫他照顧好家裡,免得他在國外擔心。小鳳花了很多錢給小虎補習英文,說是有一天小虎是要去國外找爸爸的,英文不好是不行的。聽到這裡,我暗罵了一句“人渣”,心中五味雜陳,有感於小鳳的善良天真,小鳳哥哥的自私無恥。

小鳳的學業本來是很不錯的,只可惜恰逢家中巨變,不得不過早地終止學業,扛起養家糊口的重擔。小鳳有一個大她兩歲的男友,在青筍幫混幫派,幫社團管理剃頭巷附近的生意,所以小鳳可以偷偷在街邊拉客而不會惹到麻煩。男友雖然是個粗魯人,但對小鳳很好,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存夠錢之後為小鳳在臨街開一間正式的理髮店。最近青筍幫在“松鶴公墓”附近以極低的價格拍下了一個地塊,這個地塊緊鄰墓地,而且犯路衝煞,很不吉利,老大打算開發成高級公寓賣給大路客。老大說了,大陸客人傻錢多,在台灣被騙吃虧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個案子如果做成了,老大許諾分給小鳳男友一筆錢。小鳳說到這裡,眼中閃爍著希望和憧憬,嘴角掛著甜蜜的微笑。

透過牆上的掛鏡,我彷彿看到小鳳正和她的男友一起在六合夜市吃著乾麵,喝著排骨酥湯,開心地說笑著,不時地深情對望。我微微笑了笑,勉強掩飾掉臉上浮現的濃濃醋意。簡單的幸福才是人生的至高境界道。

我很同情小鳳的遭遇,本打算理完發多給小鳳些小費,但又害怕傷了她的自尊,於是就只是在心中為小鳳一家人默誦《太清貝葉往聖真言》祈福。小鳳突然似乎心有所感,加快了理髮的動作,甚至是有些匆忙地完成了理髮,匆匆送我出門。廂房門外,小鳳突然低聲在我身後說到:“先生是好人,快走,不要回頭!”說罷在我背上使勁一推,我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跌下台階,待我再抬頭看時,卻已經在大雜院門外了。

我一陣恍惚,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回頭再看時,大雜院已然無影無踪,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森恐怖的亂葬崗,不遠處的一塊殘碑上隱隱可見“榮國”二字。子夜,血月當空,陰風陣陣,鬼聲啾啾。大驚之下我轉身欲跑,突然感覺雙腳不聽使喚,低頭看時發現雙腳已經被地底冒出來的兩具半截腐屍牢牢抱住。腐屍貪婪地盯著我的雙腳,彷彿只在等待主人的同意便要上來瘋狂啃食。我拼命掙扎,同時四處張望,大聲呼救,卻無法發出半點聲音,一時急火攻心,慌亂無措。在我身前不遠處,另一具腐屍破土而出,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腐屍面目猙獰,渾身惡臭,手裡握著一把理髮用的剪刀。腐屍走到我的面前,翻著一雙死魚眼上下打量著我,陰森地冷笑,滿口黑色爛牙令人作嘔,隨後低頭似乎若有所思,搖了搖頭,彷彿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轉身看似要走。就在我稍微鬆了一口氣而心存僥倖的時候,腐屍突然轉身,抬手用剪刀猛刺我的脖頸,同時說道:“先生是好人,鳳姐慈悲,但“念鳳坡”千百年來的規矩不能壞!”【5】那是里屋小鳳媽媽蒼老的聲音。

剪刀拔出,我聽到自己的鮮血從脖頸上的大動脈噴出的聲音,窸窸窣窣,好似風過竹林一般。我眼前一黑,失足跌落進無邊的黑暗。

午夜驚夢坐起,皓月當空,花影階前,心中淒然莫名,遂誦《心經》百遍以渡亡靈。

民國107年壬戍月 玄門Q先生於高雄鳳山無意軒

【1】“韓流”指韓國瑜在高雄選戰中頗受歡迎。

【2】指陳其邁,韓國瑜和陳菊

【3】陳水扁

【4】蔡英文

【5】一入“念鳳坡”,生人不能活。念鳳坡,怨氣聚集之所,不服三教教化,猛鬼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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