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14）彩虹当空
作者：狮子羔羊
文字编辑：依琳
老大正瑛在读高二，按理说应该继续读高三，七一年夏天毕业。但是看到初二的正琅也毕业了，他们对正瑛毕业并不太吃惊。他们更关心的是毕业后的去向。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他们急切地听着正瑛的下文。
“我被分到学校当老师，说是要给走资派把持的教育系统掺砂子。人家都分到工厂，近距离向工人阶级学习，多好啊！”正瑛抱怨地说。
“不是妳一个人去当老师吧？”静仪探问道。
“当然不是了。我们班差不多一半同学被分到学校。这一半人中又有一半是去小学当老师。哎，正璿，我们有好几个同学分配到你们昇州路小学当老师。你要是不听老师话，我会知道了就告诉爸爸。”
正璿莫名奇妙地被大姐姐训了一通，看着她不开心的样子，也没敢多说。
“那妳呢，妳去哪家小学啊？”正琅问道。
“我，我，我去中学当老师。”正瑛着急地应道。
“嗯，这怎么行？娃娃教娃娃啊？妳怎么能教中学，妳自己高中都没读完呢！这不是误人子弟嘛！”明皓也有点着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在老师那儿我都急哭了。可是老师不停地做我的思想工作。她说，做人民教师是光荣的事。教育好下一代是革命的首要任务。这是党和国家对我的信任和寄托。要我做一个无产阶级接班人，占领教育阵地……”
正瑛歇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们知道吗，自从文化大革命以来，清理阶级队伍，深挖五一六，师资下放，批白专道路。抓的抓，斗的斗，走的走，我们学校的老师只剩下一半左右。我想大概其它学校也是一样。我们老师说，这正是教育阵地急需新鲜血液的原因……可是剩下的还是臭老九啊。我不要整天和臭老九搞在一起。说不定过几年我没掺好砂子，反倒被他们腐蚀了，也成了臭老九！”
正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以后如果在学校犯错误，学校的老师，姐姐的同学会告诉姐姐了。以后自己要格外小心，可别惹事生非了。可转念一想，以后自己的老师和姐姐是同学哎，她们都来我们家玩过的。怎么着对我也会另眼相看吧。想到这里，小正璿心里不禁沾沾自喜地走开了。
明皓听到现在终于明白了，正瑛因为不能进工厂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而耿耿于怀。他认真地想了一会，不急不忙地说道：“小毛啊，我看妳这个老师做得不错。妳应该高兴才对。”
正瑛听了后，一脸茫然，睁大眼睛看着爸爸，心想这整天与知识分子为伍，还要我高兴。这是什么说法。”
明皓看了静仪一眼，转眼看着正瑛说：“妳们老师说妳这是在教育阵地掺砂子？”
正瑛连连点头。
“掺砂子，掺砂子。说明妳是砂子，不是腐土。这就证明了在学校领导眼里，你是工人阶级家庭出生，根正苗红，又红又专的接班人。妳是去占领教育阵地的……”
讲到这里明皓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但是，听我一句，不要教文科。语文、政治、历史一概不要！从前有个说法：‘最无一用是书生’，现在讲的‘知识越多越反动’就是指的这类人。”
正瑛一听就急了。文学是她最喜欢的科目。《青春之歌》、《家》、《春》、《秋》伴随着她长大。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令她陶醉，郭沫若的《凤凰涅槃》令她动容。《红楼梦》里的石木情缘让她唏嘘不已。畅游在文字世界是她的梦想。可爸爸却让她与她的最爱告别。
可转念一想，她也觉得爸爸讲的有道理。自从复课以来，在接连不断的运动中落马，成为专政的对象的人大多是文科老师。自己如果走这条路，还真保不准砂子变腐土了呢。她想来想去，终于有主意了。
“那，我教数学！”一向对数字敏感的正瑛选择了她的第二最爱，数学。
静仪听着他们父女俩的对话，开始有点担心他们会争起来。她知道正瑛喜欢文学，做一个语文老师一定是她向往的。她爸爸让她放弃文科对她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听到她说就教数学，静仪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就这样，正瑛、正琅告别了学生时代，开始工作了。正瑛在二十中当数学老师，她的起始工资是十八块。正琅的学徒工资是十四块。
七月，经过四年的运动期间工资冻结后，静仪迎来了第一个工调（工资调整），工资从十八块涨到三十四块。
八月，明皓刚刚过了五十六岁生日（作者注：南京人讲虚岁，有所谓落地一岁的说法。他其实是五十五周岁），上海单位里寄来一份厚厚的文件。明皓打开一看，那是他正式退休的文件。从六五年生病回来后，明皓一直拿六折的病假工资，加上二十五块钱一个月的长期补助，总共七十块钱不到。现在退休了，因为工龄够长，退休工资七折，每月能拿到五十块钱。但是，由于两个女儿参加了工作，家庭负担显著减少，补助降成十块钱一个月。
这样吕家的总体收入一下子增加了三十多块钱一个月。一家人欢欢喜喜，心情舒畅。
十月，是正璿十岁生日。知道吕家三代独子单传到正璿这一代，明皓、静仪视若掌上明珠，众亲友纷纷送来贺礼以作庆祝。有亲戚送了皮鞋、有朋友送了电动汽车玩具，有同事送了一件白衬衫，两位姑妈一道给他送了一套卡叽布解放装衣裤……林林总总堆在床上。正璿从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他都不记得上次穿新衣服是什么时候了。看着弟弟得了这么多礼物，两位姐姐明着不说，心里不免有些嫉妒。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阵雨，碧蓝如洗的天空当中，挂着一道亮丽的彩虹。
今天是吕家为小儿子正璿过十岁生日，酬宾宴客的日子。一家人从早晨开始就忙里忙外，中午吃面，晚上准备在家里开两桌酒席请客。下了乡的姨婆也赶了回来。她一见到穿着新衣新裤的正璿就拉着他的手说：“小纯儿啊，在乡下我就一直念叨着你。嗯，又长高了。看，姨婆给你一个宝贝。”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她一层一层地把手绢打开，一只金光灿灿的麒麟端坐在姨婆的掌心。
正璿高兴地谢了姨婆，拿过金麒麟，跑到正在做菜的妈妈面前，兴奋地把那金麒麟拿给妈妈看。“姆妈，姆妈，看，这是姨婆给我的！”
静仪一看，心里一热，抬头看到姨妈慈祥的笑容，忍不住眼眶湿润。“妳、妳怎么……”静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也别说了，是它物归原主的时候了。以后纯儿娶媳妇算是我的一份礼物。”
静仪从正璿手中接过那她熟悉的金麒麟。那是她结婚时姨妈送的礼物。她一直收着它，直到六五年明皓病倒回到南京。
为了给明皓增加营养，静仪要把这金麒麟拿到新街口珠宝店卖了，被姨妈看到了。姨妈说：“正好我要去清凉山烧香，我顺路帮妳去卖。”她晚上回来时交给静仪八十块钱，说是卖金饰的钱。现在静仪再次看到它，原来姨妈根本没有卖麒麟，八十块钱是姨妈拿出来帮助她渡过难关的。
这时门外又来客人了，静仪慌乱地抹了抹眼泪，把麒麟放进口袋里，忙着招呼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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