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 (一) 江苇露

来源: rosewh 2018-06-10 09:22:21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3125 bytes)

  公元1946年年的一天,正是抗战胜利后大批人员从陪都重庆向长江中下游潮湧的时节。民生公司一艘客轮停靠在万县长江边的码头傍,准备第二天早上过三峽。这三峡水急浪高,航道狹曲多险滩,至古都有“三峡鬼门关,夜行必船翻。”的说法。 所以万县古城是下行船必靠的地方。只有天明早早的开船,才能天黑之前依次驶出瞿塘峡、巫峡、西陵峽。

      民生公司的大客船停靠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加足煤,烧足气,准备闯三峡。谁知道此时大餐间突然发生骚乱,原来有人起床后发现自己的貴重物品不翼而飞。这大餐间相当于当今的头等舱,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发了国难财的富商,随身携带财物自然繁多,豈有不心疼之理?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船上客房经理早在入夜之前就告诉大家要注意防范偷盗。而且船上人员还组织了巡防,可是还是发生了偷盗事件。盗贼手段高超,防不胜防,川军刘帅的大小姐也被盗走了随身手袋。手袋中有手饰支票现金且不论,更要命的是还装着江城美术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原来刘小姐考取了全国知名的江城美术专科学校,此次正是前往入学的。

   刘小姐名叫刘慧敏,芳龄十九,颇有书画天分。父亲是川省的一个大军阀,按照军队的编制取了一正一副两房太太,膝下却只有这一个女儿,可想而知刘小姐在家中的地位了。本来刘帅就不同意她远离身边,可是这刘慧敏的小姐有自己的追求,不愿老呆在父母翼下,于是就有了这武汉之行。 

   刘慧敏被盗后心中十分着急,但是看到随行卫士恐恐不安,充满自责的样子,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刘慧敏虽然出身于军阀之家,但为人忠厚,善良可亲,对待下人情同家人。这次本想一人独闯武汉,但是父亲坚决不肯,毫无商量之处,无奈之下,只好从家中选一名卫士随行。女卫士名叫胡芳,大家都叫她芳芳,今年芳龄十九,父母亲本是西南联大的教授,也是只有她这一个

女儿。她从小酷爱学习,各门课程都是第一,尤其英语十分流利,准备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为了安全,还练就了点武功。不幸的是小曰本鬼子的一个炸弹落入她家,家中成了一片火海,父母也惨死其中,在外上学的她从此成了孤儿。伤愤之中,她放弃了出国之行,报考了中央军校七分校,投笔从戎,报国恨家仇。一次刘大夫人参加妇女界代表团到军中慰问,知道了她的身事及才华,就设法把她要来作为贴身卫士伴随小姐。失盗之后,她四处环顾、左思右想,估计这绝非外来飞贼,此贼必定隐藏在客人之中。一千多人的大船,被盗之物一时想搜找出来不太现实。再说挨个搜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对小姐说:“咱们不如放风要封船搜查,让这贼自己丢出来。” 小姐也无什么好办法,答应让芳芳自行处理。芳芳找到船长申称小姐手提袋中有重要文件,将禀告刘帅封船查找失物,找不到不得开船。

   船长把即将封船的事公佈后,船上激情澎湃。一千多人中毕竟只有几个大餐间的客人被盗,本来就不与那些没有失盗的人有何相干。中国人特有的仇富心理还让不少人抱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想法,现在竟落个不能开船的结果,于是骂盗贼的,骂军阀的,骂船公司的……骂声滚滚,把江涛声都压住了。

  东方的红太阳照在欢腾东流的江波上,时而泛红、时而泛白,浪花声伴着人的吵杂声惊得江鸥纷飞不停。突然有人发现在船尾上顶层上的青天白日旗下悬挂着一个橘红色的提包。提包掛在倾斜在船外的????杆顶端,下面是滚滚东流的江水。晨风吹得提包摇摆不定,似乎随时有落入江水中的可能。人们指着看着尖叫着,几个船员听到叫声忙去找架梯。一阵江风从峽口吹过来,旗杆上的旗和包都加大了摆动。“阿!要掉下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此时一个身影平空而起跃向旗杆,在????杆被压弯的一瞬间伸手摘下提包,接着顺应旗杆的反弹,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顶层上。

    听到喊声过来的芳芳一眼就看出这个身材修长,着装讲究的男士手上拿着的正是小姐被盗的提包,她忙挤出人群跑向顶层。在楼道上她遇见那青年,开口就要提包,但是那人说:“对不起,我怎能确定这提包是您的?我还是把它交给船长为妥。” 芳芳一听此言也十分有理,便随同他一同见船长。船长刚刚听到此事,正欲派人去找他们,见到他们带着提包来了,忙叫人去请小姐前来清点是否遗失些什么东西?

     刘慧敏随同船员急忙赶到船长室,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不觉一征,感觉似乎哪里见过,再看看那年轻人也盯着自己,不禁微微脸红。她慌忙拿起提包,开包一看什么都没少,甚至连现钞粗略一看也好象没有少。她高兴得连连向在座的表示感谢,那年轻人似乎没有把这事当成什么大事,轻描淡写地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小心别再被盗了。” 说完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番拆腾耗了不少时光。轮船拉响气笛,缓缓离开码头,朝峽江急驶而去。

   慧敏回到舱房又仔细清点了一下提包,果然没有失落任何东西。抬头对芳芳说:“你的方法真是妙招,看来对待盗贼只要得法,也不必打呀杀呀的。” 芳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你的包找回来了,那些被盗的东西还石沉大海的人谁不恨得咬牙切齿?!” 慧敏又道:“那年轻人似乎有点面熟,可又实在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 芳芳做了个怪象说:“我亲爱的大小姐,别把天下的俊男都视为梦中情人吧?OK?” 慧敏哈哈一笑说:“食色性也!走,看三峽美色去。” 两人含笑锁门到船头去看峡江风光。

    抗战胜利之后,从陪都重庆返往故里的人心情特别的好,连那风光依旧的峽谷也不再是进川时的狰狞。此时顺风顺水,两岸的险恶几乎也变得抚媚可爱。船上的人站在船甲板上时而左时而右的指着两岸的山石,评论着牛肝马肺,兵书宝剑。船过神女峰时,慧敏对芳芳说:“你看、你看那高高在上的女人,成天除了云烟无人陪伴,何等凄惨可怜。” 芳芳明白这小姐肯定又想起了初恋情人。原来慧敏读书时曾与一同学相恋,可惜这位同学父亲系一亲共人士,言传被军统暗杀。当时是国共二次合作时期,又拿不出暗杀的证据,只有迎天长叹。同学一气之下,去了抗战前线,从此再无音讯。“说得好!” 身后发出了鼓掌声,慧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从旗杆上摘下提包的年轻人。那人接着说:“这些石头的故事都是人创作的,至于是神是人,就要看始作者的心情了。” 慧敏颇有同感,禁不住问:“那先生认为她是神还是人呢?” 那人微微一笑说:“我认为那是一个牵夫的情人,她站在高耸的山峰上遥望自己的心上。这是拉牵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比神女的故事更动人。”  说话之间舷则迎面来了几艘大木船,每船都配备了七、八上十个牵夫正弯腰拼力拉着船向上游行驶。

   这些牵夫平日里拉牵时都是全身赤裸,只在下身用一块布扎着。成天日晒雨淋,炼就一身古铜色的肉疙瘩,远远望去,一个个看起来像个石头雕成的。客轮上的人纷纷向他们招手,他们却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一条心在卵石小径上攀行着。

    芳芳对小姐讲:“我小时候进川时,听过他们唱川江号子,真的很好听。” 慧敏看了那青年一眼问:“你听过吗?真的好听吗?” 那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冲天长啸了一声。那声音像猿啼,似鹰呜,迴荡在峽谷中引起强烈的共鸣。两岸的野猴闻声纷纷上窜下跳,几只老鹰也拍打着翅膀,从水面跃上高空围着山涧盘旋。那些拉牵人仿佛看到指挥棒举起,一问一答的唱起了自己独特的号子一一十八扯:关大圣丧命白帝城,刘皇叔兵败走麦城。诸葛孔明妙招娶绍婵,二娇为夫烧曹营……

   客轮上的人都闭嘴倾听,连小孩也不想吵闹了。慧敏和芳芳还没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事,轮船已顺流而下,把一切远远抛在后面。她俩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年轻人,芳芳自我介绍说:“我叫胡芳,这是我家的小姐叫刘慧敏。请问先生贵姓?” 年轻人微微一笑说:“很荣幸认识俩位佳人,我免贵姓姜,单字名漂。” 慧敏说:“不知道先生刚才是如何能做到让那些牵夫们齐唱号子的?” 姜漂笑了笑说:“我常年漂泊在江上,与牵夫们稍有一点点交往,请他们喊个号子小事一桩而己” 慧敏又问:“不知道先生是在哪方面发财?” 姜漂答道:“发财谈不上,只是做点小生意糊囗而已。” 芳芳打断他们的话题,开口说:“小姐,这江风刺人,在外呆久了小心着凉,咱们回舱歇歇吧?” 还没等慧敏开囗姜漂就接着说:“正是、正是,我也感到凉意,我们各自都回舱房休息吧。”

    刘慧敏和芳芳回到船头上层的舱房关了房门。慧敏问芳芳为何要打断他们的交谈?芳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不觉得有些奇巧吗?这位姜先生看似生活在上层社会,却又与牵夫有往来。咱们的手提包掛在那危险的旗竿上,偏偏船上又有这样一个能摘下的人……你说过似曾见过他,我也发现他的笑容好熟悉。可又实在想不起来象谁? 我看咱们还是小心为妥。” 慧敏听后认为此言有理:“难怪我爸妈要我逢事多听听你的,还是你想的周到。不过你以后不要见人就介绍我是小姐了,在外你我就表姐妹相称,你得叫我敏敏姐。” 芳芳抱着慧敏的肩膀,甜美的叫了声“敏姐!”俩人哈哈笑成一团。

  客轮驶过白帝城,许多人都涌向船右舷观看。那山中的小城在雾霾中时隐时现,如果没有看过三国演义也没有丰富的想象力,真的感觉很无趣。芳芳出生于书香门第,年幼时已把个三国看的滚瓜乱熟,此时应景而谈,把个刘关张的故事讲述得活灵活现。慧敏本来觉得白帝城空有虚名,此刻把故事一听,觉得景也活了、城也活了,那昔日古战场撕杀的场面彷佛突然逞现在眼前。正在追古思蜀之间,突然耳边有人打断芳芳的话说:“这民族自残,兄弟相煎的事也值得成为美谈?” 她扭头一看是姜漂,她心中微微不快的说:“古今中外,大英雄哪一个不是打出来的?” 姜漂说:“打日本鬼子的英雄是打出来!中国人要打中国人那就算不上英雄了吧?” 芳芳忙拦着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此时国共两党正为胜利后接收敌伪地盘磨拳擦掌,内战一触即发,所以芳芳忙叉开话题。姜漂闻言也自知失言了,问芳芳投去一个感谢的笑容,点头而去。

    这夜姜漂久久不能入睡。虽说与俩位美女实属萍水相逢,但美女终究是美女,让他忍不住有点想入非非。他的舱房与二位美女的舱房同在一层甲板。虽然同样是大餐间,但是人家的价格比他的高,所以,不光大小、装饰不一样,处于甲板上的位置也不一样。人家住在船的头部,他住在船的尾部。夜深人静时,他实在睡不着就出门向船头走去,快到美女舱房时他看到刘慧敏也倚栏站着,任凭江风吹佛。他慢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看夜景?” 刘小姐说:“你不是也没睡吗?是不是在捉小偷?” 姜漂说:“我要有哪个本事就好了。” 俩个人都笑起来。芳芳拿了一件慧敏的衣服推开舱门,见到夜色沉沉之中俩人并立而聊,不知道是否该打扰,只好咳嗽了一声。姜漂闻声回头见是芳芳,打了个招呼说:“啊,实在太晚了,大家都回舱休息吧。” 随后告辞而去。

     江水出了三峡,奔流在荆楚大地上,变得江宽水平,风柔浪静。大客轮如同一张大犁,缓缓犁开水面向下游滑行。看了一天峽江风光的船客们,趁着这份平静纷纷入睡了。姜漂轻轻步入舱中上床,不久也墮入梦乡。

       黎明时分,客轮停靠宜昌码头,因为要在此上下人员、货物及补充燃煤和食物,因此停留时间较长。芳芳要去拜访正在宜昌医专上学的同学,慧敏不想凑这个热闹,决定一个人留在船上。进餐时她遇见了姜漂,俩人就坐在了同一桌。席间姜漂问她夜晚睡得可好?她回答说:“风平浪静,我一夜睡到大天光,只是做了一个梦。” 姜漂问她梦到什么?她笑笑说已记不清了。姜漂说自己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女孩子对着自己招手,可是自己刚要跑过去她就消失了。未了他问慧敏:“那女孩该不会是你吧?” 慧敏哈哈大笑:“世上还有这样追女孩子吗?” 说得 姜漂满脸通红,再也不敢乱说什么了。

       芳芳回船不久船又启航了。从宜昌而下越来越水高岸低。站在高层甲板上,眼光跃过荆江大堤可以看到两岸的稻秧和油菜花一块块的连绵不绝,黄黄绿绿十分好看,婉如一副图画,充分展现了色彩的板块效应。看到这景色慧敏十分激动,不由得搬出画笔纸张,在船头甲板上找了个位置架好画架画起来。芳芳一个人倚在栏杆上看江景,这时候姜漂走过来向她打招呼。想同她聊聊天。当姜漂问她昨晚睡得可好时她瞟了一眼姜漂说:“我睡得很沉,你睡得可好?” 姜漂盯着她开玩笑地说:“我很久不能入睡。” 芳芳看了看他,轻轻啊了一声。他问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芳芳冷淡的说:“那你就讲讲吧!” 姜漂悄声说:“我梦游了,我梦游到甲板上,看到了二位美女。” 芳芳冷笑一声说:“你骗鬼去吧!梦游的事能够回忆起来那就不是梦游。这种撩妹娃儿的手法是不是太小儿科了?” 说完转身走到慧敏身边看她画画。

    第二天就要到达汉口港了,这天船长请大餐间贵宾们共进晚餐,以表达对大家惠顾本船的感谢。安排座位的餐饮部经理是个有心人,特别把姜漂按排到同刘慧敏同一桌。席间大家不免又谈到被盗之事,一位失盗者忿忿不平的说:“这强盗都是他妈的汉奸,只敢在中国民生公司的船上兴风作浪。有本事去英国大沽、怡和公司的船偷盗几回,我在这里失盗也就认了。” 姜漂闻言哈哈大笑说:“先生这样爱国,真是失盗亦有道。看来強盗也该聆听教诲,干点为民族争光的事了。” 有人接着说:“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真够丢人的了,还是家丑不可外扬,别丢在外轮上吧!” 慧敏打断他的话说:“谁说强盗小偷是不劳而获?有个大文豪书中说过’偷盗是一种危险而又充满挑战的工作,所以享受偷盗的收获才是最刺激最幸福的。再说这也算是社会财富再分配的一种形式吧。” 这话可能说的有点让失盗人不舒服,又有人说了:“你的东西找回来了,你当然坐着说话不腰疼。”  姜漂見话不投机了,忙嘘了一口气,把食指伸在咀前说:“别说这个话题了,隔墙有耳、隔墙有耳!” 那神秘的样子引起一阵哄笑。大家边笑边吃喝,酒足饭饱后方才各自告别回舱。

     第二天天亮,芳芳一醒就感觉到室内有点异样。她暗自想:又被人暗算了!再一看慧敏还在熟睡中,赶紧把她推醒。慧敏检查了一下,只是少了一些钱财。笑笑说:“都说强盗不走空路,看来果真如此。就算舍财免灾吧!” 事已如此,二人也不想对外说什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到港后下船。

     轮船傍晚时分靠上了汉口江汉关码头,刘慧敏二人自然有人前来迎接。下船时芳芳看到有二个挑夫挑着担子同姜漂上了岸边的一只小木船。那一叶小舟飞快地划向上游,不久就消失在烟波之中。

 

 

 

      姜漂一上了小舟宛然变了一个人,他脱下上衣抢过船桨用力划了起来。那一双木桨如同活了一般在水面水里翻转着,荡漾出一圈圈小旋窩。长江的流水有个特点,江水奔腾而下时会引起靠近岸边的水向上游方流动,人们称之为迴流。所以驾船的人都知道下行船走江中,上行船靠岸行。姜漂划着小木船借着向上的迴流不一会就到了汉江口。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在武汉汇入长江,与长江一起把武汉分成武昌、汉口、汉阳三镇。汉江的水比长江清沏,在汇入处显示出鲜明的黄绿两色界面。姜漂连着快速划了几下,让小船准准的骑在两色的分界线上,任由浪花把个小船摇得如同风中的一片树叶。船上一个老人忍不住说:“漂儿,别闹了。快划吧,你老爹还在家等着呢。” 一个后生叫道:“漂哥,你歇歇,让我我来吧!” 姜漂忙说:“别、别、别,我还没划过隐呢!坐那个狗屁大轮船真把我憋死了。” 小船骑着波涛窜向江心,向对面的白沙洲驶去。

    白沙洲是武昌上游处的一个古洲,长江彷佛在此处打了一个逗号,留下一个天然的半岛。半岛内形成一汪平静的港湾,是自古以来放排人的天地。放排就是利用江水把上游的竹木运到下游。这四川,湖南的排工在当地用竹揽把木材或楠竹扎在一起,形成一个可在江中漂流的排。有的大木排上下横竖三层,其中二层在水面上可以住人做饭,好似一个水上住宅。放排人都是些精壮汉子,个个都能把排操作得顺风顺水。这些排到了白沙洲不是解排上岸销往南方、北方。就是暂作休整,然后再驶向下游省、市。放排人带来了竹木,也带来了生意,慢慢地就在沙洲上形成了一条街,街上最早出现的是四家商铺:孟家餐馆、毛家茶棚、陈家杂货店、王家剃头摊,人称四家街。到了姜漂这年代已经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各行各业遍佈沙洲,形成一个小商业区,人们戏称小汉口。

     这放排和拉牵是长江不同的行业却有相连特征,都是做单程生意。木排、竹排到了下游就解排上岸,排工再无事干,只有回到上游重接新排。船往下游是不需要牵夫拉船,可是往上游而行又少不了牵夫。姜漂的老爹是个有心计的放排人,他带着大家放排到下游,然后拉牵回上游。慢慢的这样做法的人多了,就行成了一种双向而行的工作生活模式。当流行一句话:“拖金到重庆,推银到武汉。长江三尺浪,养了勤劳汉。” 日本人来时这些人都投入到抗日內迁的工作中。现在抗战胜利回到白沙洲,迎接他们的却是满目苍凉,不得不为生计忧愁。他们在沙洲尾胡乱搭了些芦席棚子,形成了一条排户巷,姜漂就和老爹住在这样的一个棚子里。

    姜漂一行人进门,屋里一下充满生气。老爹乐呵呵的揣出了一盆热乎乎的米饭和一盆麻辣麻辣的水煮鱼招乎大家吃饭。他问着:“你个追娃子,搞到这么多,没出纰漏吧?” 姜漂一笑说:“我的火旺得都可以烧着衣服,您老的心只管安放在肚肚里吧。不过这次我想不分完,留下一半给孤儿院。听说那些抗战烈士的遗孤也过得也不巴适。” 暗淡的煤油灯光下有人骂道:“钱都统进了发国难财的荷包,格老子的还应该搞多点!” 老爹叹了口气说:“虽然偷龟儿子的钱财分给穷汉们不为错,但是常在江边趟哪能不打湿鞋?万一背时失手就要掉脑壳的。我看还是收山门吧。” 漂儿拦着他说:“老爷子哟,从古至今杀富济贫都是四海竖大拇指的事!为了能够让大家没有排放的时候也能过个安宜日子,我一定会小心行事,您别操心了。”

    吃完饭大家各回自己的窝棚,漂儿留住的陈排头说:“么爹,您家莫慌走,我有事要跟你一商量商量。” 这排头就是排上的管事人,相当于船上的船长。一般来说都是由徳高望重,有智有力的人担任。陈排头问有什么事情?漂儿说:“咱们老在国字号的船上掏鸟儿也太惹眼了,我还真怕点子低时沾上一手鸟屎巴巴。我想先放一放国字号,在洋鬼子当船长的船上撒撒欢儿,也灭灭洋人的威风。” 陈排头一听有点意外,忙说:“这官府自古都怕洋人,得手之后洋人报官,条子会不会死扒你?”  漂儿说:“您老人家只管把个心放在肚儿里。咱们干的是水路活,地方警察忙掏包儿的案子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功夫管我?” 陈排头说:“那也未必,上司只要放个屁,那些鸡杂鸭杂的还不是当个令箭,何况趁机还可以搞些外水。” 漂儿笑了笑说:“真的歪了脚,大不了花钱买平安。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老爹在一边插咀说:“他幺爹你就答应他去闯吧。不是我的种比我还犟!” 漂儿笑着说:“还是我老爷子明白我。老爷子,谁说我不是你的种我跟谁扯皮!” 陈排头也笑着说:“扯么事皮?只有你象他这个犟种!全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这话说的不假,姜老汉名叫姜鹏飞,他的犟是出了名的。

    姜鹏飞出身于万县一个教书先生的家庭,从小受的是礼仪廉耻教育。他爸是个私塾教书匠,虽然教的都是财主家的孩子,可是却挣不了多少银子。于是就和天下大多数父母一样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希望他能大富大贵,大鹏展翅,腾飞万里。不幸的是这根独苗看到自己读书识字

的老父亲让一家人过得穷巴巴的,就对读书失去了兴趣。更不幸的是他爱上了一个女孩,这女孩除了漂亮一无所有,用街房邻居的话说:“她家里穷得卵子打荡荡。” 姜老先生自然一百个不答应,发狠说:“我就是绝了种,也不许你娶她!” 这儿娃子也不退让,千声万语还是非她不取。先生娘近朱者赤,尽管心中疼爱娃儿,但是还是把个三从四德演译得微妙微肖。她找出当年嫁入姜家时披的绸巾悬在屋梁上,用在夫家学会的文化词儿声泪俱下的说:“儿是娘的心头肉,儿不孝,娘之过,你要不听你老爸的话,娘也只有一死谢罪了。” 话说到这份上,当儿的也没有了办法。可是如果这样就缴枪投降、败下阵来,确实不甘心!于是当儿的就说:“娘你也别用死逼我,我保证不再同她往来。但是我曾对天发誓说非她不娶!我也不能食言遭雷劈。所以,从今以后,别再说对我说男婚女嫁之事了。” 那老俩口还以为这不过是娃儿下台阶的话。天低下哪有不吃鱼的猫?没想到有天发现娃子留下一信。上面写着自己不能对父母食言,也无颜面对山盟海誓过的妹娃子。只得远离这小小的山城,去闯自己的世界……从此姜鹏飞就到闯到长江的排上,做了放排人。

     这排邦中突然闯进来一个穿长褂的读书人,谁也不认为他能吃得下这份苦,受得了这份罪。没想到他真的一干就干了一辈子。用他的话说干这行当浪迹天涯,晚上睡得巴适。出苦力的人爱摆摆龙门阵,聊聊婆娘娃娃,荤的素的嘴巴没有锁头。姜鹏飞总是象个闷葫芦,一言不发的呆在一边,让人觉得怪怪的。不过他为人讲义气,遇到险情总是站在最前面,再加上读过书的人总是懂的多一些,渐渐地就成了排邦里的舵把子。大家都叫他把头,小辈都尊称他舵爷。

       一日姜鹏飞他们在重庆涪陵刚放排下行,听到江面上有婴儿的哭声,放眼随着哭声一看,水雾中发现了一个金漆大木盆从上游漂来。姜鹏飞稳住头排,等到那木盆漂近,伸出掛杆轻轻钩住慢慢往木排拖。娃儿似乎感觉到变化,哭声越来越大。贴近木排之后,姜鹏飞贴身趴在排上,双手把木盆抱出水面,只见锦缎被下睡着一个婴儿。婴儿感受到大人的信息,更是拼了命的大哭。姜鹏飞小心把婴儿抱起,孩子嗓音嘶哑,小嘴不停做出吸奶的模样,看来一定是又渴又饿。姜鹏飞让人拿来一碗水用指头沾着喂他,那小嘴使劲的咂着,姜鹏飞感觉手尖痒痒的,一股浓浓的怜爱之意由然而生。

    后面木排上操杆的排工大声询问怎么回事?这边排工高声说:“舵把子捞起了一个奶娃儿。”  后面的人开玩笑说:“那肯定是神女可怜舵把子孤身一人,把自己的娃儿送给他了。” 又有接着说:“要是峡江漂来的,就是刘皇叔白帝城托孤舵爷呀!” 大家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过嘴瘾, 姜鹏飞生气地说:“神女娘娘也是你耍嘴皮子?小心一浪打翻你们!” 大家再不敢乱说了。姜鹏飞又感叹地说:“是郎个这么狠心,把一个奶娃娃放在江里随水漂?狗入的良心让狗吃了!” 他看着那金漆大木盆和盆里的锦缎被,心想这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里面的蹊跷只有天知道了!

     木排就近停靠在忠县江边,姜鹏飞落坡上岸买了些婴儿用品和奶粉。回到排上用开水把奶粉冲了喂那婴儿。小家伙也是饿极了,一口气吸一大洋瓷缸。排工们围在周围,看着婴儿慢慢鼓起的肚子,开心的摆起龙门阵:“舵爷,你这奶娃娃真能吃。长大一定是个壮汉子。” “娃儿的妈一定哭惨了,造孽啊!” “会不会有人报警找他啊?”……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姜鹏飞说:“老么,你陪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吧。他屋里头的父母如果报了案就能找到了。” 老么人楞了一下说:“舵哥,这码事恐怕是做不得。你对黑狗子说是在江面上捞起来的,那黑狗子要是不信咋个搞?要是把哥几个扣在这码头盘查盘查,哪交货期就吹球了。木行老板还不跟我们拼命?这碗饭也吃不成了。” 姜鹏飞觉得这话有道理,商量说:“要不我们把他送给一个好人家?” 老么说:“天知道好人家住在哪个腰子角落里哟?就是知道还得人家没得生养才想抱养一个。搞不好这伢就会被卖来卖去,落到*****的歪歪人手里。” 姜鹏飞叹了一口气说:“朗个办才安逸啊?”老么说:“舵哥,你一直没个娶婆娘的心思,老姜家也不能在你手上绝了后。我看你把他收了吧,也是你们爷俩有缘份啊!” 姜鹏飞笑了笑说:我连自己都搞不过来,哪会盘得起一个奶娃娃哟。” 老么说:“这个好办,我婆娘才生了个女娃儿,奶子胀得鼓鼓的,娃儿吃不完还得挤出来。现在正好来了个邦助消肿的。” 旁边有人说:“就是、就是,难怪么叔到家就抱着他婆娘奶子吮。么叔,你不在家会不会也有人邦忙吮啊?” 么叔气得追着打他,他抱住头喊着:“莫打、莫打,我说的是不是有别人家的奶娃儿邦着吮。现在有这漂来的娃儿打邦手,么叔也不用担心了!” 大家哄笑成一团。老么说:“一个也是养,二个也是养,你我兄弟就别见外了。” 就这样姜鹏飞收了个儿子,取名姜漂,意在不忘漂来之缘。

    姜鹏飞血管里流淌的到底是教书先生的基因,打小就让漂儿读书写字。不知道是这小子命里就有好汉情节还是排工牵夫们给他讲了太多的江湖好汉的故事。没想到他长大后竟把劫富济贫当成了职业。舵爷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但是脚长在漂儿身上,把他打狠了就跑得无影无踪。儿大不由爷娘,姜鹏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作为,禁不住仰天长叹,流下两行清泪,从此便由他去了。只是约法三章:一不得伤人性命。二不得与恶人结邦。三不得祸害百姓。漂儿本来就是想当英雄好汉,这三条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从此安心干起了危险又刺激的勾当。

     这偷盗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在城中搞事的叫掏包儿,在道途中搞事的叫路扒子,在水面上搞事的叫水老鼠。其中干水老鼠的最为危险,一旦发现就困住在水中无处逃生。漂儿可能受婴儿时潜意识的影响,或者是因为放排拉牵与长江建立了割不裂的情感,偏偏就选择了在江船上作案,成了大客轮上的不速之客。

     漂儿见老爹和么爹都不再反对自己在外国人当船长的客轮上做几单,就说到:“么爹,这次侄儿恐怕得请你们搭把手。放心,踩汚水的事绝不会让你们干,只是邦我走走货。” 他把早已算计好了的计划详细说了一下,大家觉得他考虑得十分周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夜深人静,姜漂透过芦席棚顶上的缝隙看到满天繁星闪烁。偶尔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星空,在黑暗中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我是谁?” 这是他懂事后知道了自己身事时常常躺在床上问自己的一个问题,一个他怎么也猜不透的问题。他从不向任何人谈轮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想伤自己救命恩人的心。各种各样的答案会出现在梦境,让他悲伤,让他欢乐……而醒来时只有隐隐的惆怅。这夜他没有象往常一样思考这个问题,而是想到了二个女孩,二个船上遇到的女孩。时而他的眼前闪过慧敏,时而他的眼前闪过芳芳。两个女孩泛着一样的朝气,两个女孩有着不一样的美丽。他分不出谁更青春亮丽,他分不出谁在他心中的印象更深?在这交替的思念中,他陷入了梦乡。

 

 

 

      慧敏到了武汉少不了一些应酬,成天周旋于饭局之中。武汉当时叫做汉口特别市,是蒋总统行辕所在地。它位居华中地区中心,是粤汉、京汉铁路交接处。世界排名第四的长江穿城而过,水量充沛,一年四季大船上可通重庆下可通上海,其繁华程度自然是重庆不可相比。慧敏带着芳芳连日来又吃又玩,早已把船上失窃的那点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日席间有人赞扬刘大小姐是个豪爽之人,对孩子充满爱心。慧敏听了一头雾水,问此人为何这样说?那人讲日前遇见抗日烈士遗孤保育院的院长,这个平日见面就叫苦连天的当家人这次喜气洋洋的对他讲近日收到了一大笔捐赠,暂时解决了物价上涨引起的食品短缺。他好奇的问是哪位善人如此大手笔?院长回答说真的很奇怪,这大一笔捐款竟只说是民生客轮乘客,汇单上落款是刘、胡二小姐等人。那人接着说:“今天见到二位从陪都光临江城,又姓刘、胡,这谜底豈不就揭开了吗!” 在座的纷纷起立向她们敬酒致意,搞得她们不知所措,满面桃花。

     这日晚上慧敏和芳芳在江堤上散步,她俩不约而同的聊起了捐赠之事。慧敏说:“所谓捐款肯定是被盗之物变卖后汇给了孤儿院。这偷儿即然是为了做善事而盗,何不公开募捐?” 芳芳笑着说:“姐呀,要是公开募捐你肯捐出这多吗?更别说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慧敏一听,也的确如此。她感慨的说:“不知道是何人冒着这大的风险做善事,真想见见这位奇人。” 芳芳挽着她的腰说:“是不是又春心荡漾呀?还真说不定是位白马王子。” 慧敏一把推开她说:“又没有正经了吧?我老*****要是看到我找了个偷儿,还不一枪毙了他!” 接着又若有所思的说:“这人会不会我们都见过?毕竟在一艘船上呀。” 芳芳一听连声说:“对、对,我们肯定见过这个人!否则他不会知道我姓胡你姓刘。” 慧敏叹了一口气说:“可惜就是现在见面,人家也不会承认。这种事情不做无名英雄也不行啊!” 芳芳又笑了,她说:“这贼娃子偷了你的钱你还称他为英雄,莫非心也被偷去了?” 慧敏听了伸手就打,俩人笑闹成一团。徒然间慧敏停止了打闹,轻声对芳芳说:“你还记得那个邦我们从旗杆上摘下提包的人吗?我总觉得有些面熟。” 芳芳接声说:“我们还和此人同桌吃饭,哪有不记得的道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遇见过他。” 俩人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隔江望去,汉阳江畔的晴川古阁在风吹树摇中时隐时现,那芳草萋萋的鹦鹉洲则是浸蚀在一片渺茫之中。慧敏望着那悠悠东下的江水对芳芳说:“来武汉这么多天竟还没有踏上汉阳一步。听说汉阳是武汉三镇首起之镇 ,晴川阁、古琴台、归元寺皆历史悠久,不亚于我们身后的黄鹤楼。我想明天正无其他安排,咱们一起去游玩一天吧?” 芳芳听了自然是一百个同意。

     第二天清晨二人来到汉阳门的黄鹤矶,拾级而下,走到江边找了一个小木船。划船的船夫是位中年女子,她听说她们要到江对岸的汉阳游耍,就建议说:“我先横过长江,江水会把我们带到汉水口。然后我逆流而上,把你们送到古琴台。等你们玩够我再送你们到归元寺。玩罢归元禅寺你们自己顺着显正街向南行,街出口就是长江江滩。沿着江滩向下游走一点路就是晴川阁了。” 芳芳问她:“路远吗?要走多久?” 那女人笑了笑说:“一点都不远,象你们这样的年青人,古计半个小时就到了。” 二人连声称谢,连船费也懒得讨价还价,一切都听从她的安排。

 

     小船果然依船夫所言,尽管一直都是船头对着上游划,江水还是把她们冲到了汉水入江口。此时船夫利用迴流沿着汉阳岸逆汉水划行,倒是显得格外轻松,不一会就到了古琴台码头。慧敏芳芳二人弃船上岸,迎面而来的是一遍古树林。穿过古树林就看见一座古庙似的建筑物,红墙碧瓦在兰天之下格外醒目,这就是俞伯牙摔琴的地方了。在古琴台南边不足半里之处有一座小山。小山南临长江,东临汉水,这就是仲之期日日登高遥望汉水,盼望盟兄俞伯牙归来的地方。人们后来称此山为归山,但是也有人称之为龟山。因为此山似巨龟卧立长江之北,与隔江相望的蛇山形成龟蛇锁大江之势。

      慧敏在琴台内观光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令人感兴趣的地方,笑着对芳芳说:“想不到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还是听故事更感动人。” 芳芳应声说:“你不是常说距离产生美吗?这下子找到佐证了。”

     二人不愿久留,返程回到船上去归元禅寺。这武汉三镇多水,尤其汉口、汉阳,江湖相通,湖湖串联。所以武汉被称为千湖之市。只不过后来气候变迁,人为因素让大多湖水都变成了陆地,只留下以湖为名的地名了。

      慧敏的船夫轻摆双浆,让小船如同一只水鸟滑行在湖上。湖中的水草被浆搅拌着,草中的鱼群四散窜逃,偶尔有一两只小鱼跳出水面,溅出朵朵水花。芳芳高兴的把手伸到水中,凉凉的湖水被她的手划出一道白浪,丝绸般的感觉绕着她的手指,一直通到全身。她大声说:“慧姐,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我看这里也不比苏杭差。” 慧敏说:“是不是比苏杭差我说不准,但是我肯定会到这儿写生。到时候送你一副如何?” 芳芳从水中收回手,把水洒在慧敏身上说:“我拟目以待,你可不能食言啊。” 慧敏站起来想打她,芳芳往后一躲,不料弄得船摇?起来。船娘稳住小船说:“二位小姐请坐好,出事我可担当不起啊!” 芳芳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坐下。

      小船划到翠微堤,一排垂柳立在岸边,浓密的柳枝倒垂在水面上形成一道碧波绿墙。慧敏从提包内的钱匣中拿出一张大票子说了声:“不用找零了。” 随手递给船娘,那船娘大嫂十分感谢说:“我送人往来于武昌汉阳,如果你们回武昌时我在江边,一定要上我的船,我就不再收钱了。” 慧敏笑了笑说:“不必,不必!” 二人与船夫道别,上岸沿着小堤步行去归元禅寺。这归元禅寺是华中地区有名的佛教胜地,寺庙中的一百零八个罗汉最为著名。人们常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公元一九四二年武汉涨大水,归元禅寺浸泡在水中近一个月,水退之后,处处被水浸损,唯有这一百零八个罗汉丝毫未损,宛若作了一次清洗,光采更加照人。据说这些罗汉是武汉近郊黄陂县父子二人用石灰加桐油搅拌成泥,然后掺入麻纤维制作而成。罗汉做成后又在表面刷了三层国漆,在国漆之上再烫金描彩,形成不烂金身。至于哪些罗汉是父亲所塑造,哪些罗汉是儿子塑造?不用问,一眼就可认出:凡是父亲塑造的都是满脸沧桑,如同父亲一样饱经人间苦难。而儿子则是对生活充满信心和希望,所以塑出的罗汉也分外阳光。

       慧敏和芳芳仿照傍人随意选择了一尊罗汉,再根据各自的年龄顺序数下去。没想到二人都数到了儿子塑造的罗汉,愚意二人都有一个好命运。不管是否真相信,她们心中还是十分高兴,慧敏打开钱包从一叠大额面现钞中抽出几张投入了功德箱。

     这归元禅寺也的确够大,二人尚未转完就疲劳了,于是就到寺内的素菜馆找了一个清静的位置坐下。要来菜单,一看上面写的全是荤菜名称,芳芳不觉感到好笑。她见身边没有他人,忍不住小声说:“这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杀生,但是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动物尸体。太难为他们了。” 慧敏横了她一眼说:“我的个小祖宗,你不怕雷打呀?!快点菜吧!” 二人猜迷似的选了几个菜。等端上来一尝,味道实在不错!正应了数罗汉时得到的好运。

   二人连吃带喝,着实享受了一番,等到该结帐时才发现提包不见了。二人在座位四周找了一遍,又问坐在近处的食客是否看到有人拿走?这些寻找自然都是毫无意义,慧敏想找个地方给认识的人打电话,让人送点钱来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又一时记不起有用人的电话号码。自己的贴身小记事本也因为放在提包中一起丢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二个女孩子你望我、我看你,完全没有了主意。芳芳找到餐馆的管事人讲述了自己的遭遇,那人见二位小姐不象拆白骗吃之人,问道:“这儿虽然是佛门行善之地,但是也不乏鸡鸣狗盗之徒。你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是不是在何处露了富?” 慧敏一下想起来自已投香火钱时有人投来关注的眼光,也许是投入太多打眼了。那管事的说:“这就对了,看来是难找回了。里面还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慧敏说:“只不过是些钱和贴身用品而已,不知师付能不能邦我们查找一下省府万省长秘书的电话,请他叫人送些钱来结帐。” 管事的人一听忙说:“区区小钱,不足挂齿,二位小姐就别放在心上了。” 慧敏二人听后连声道谢,并信誓坦坦定会让人送来所欠餐费。

      慧敏二人出了素菜馆再也没有情趣去看那古刹风物,她们沿着显正街向江边而行。沿途古道老巷虽然与重庆相比别有一番风味,但她俩却己没有了观赏的心情。她们一条心快点赶往江边,看看能否找到那位从武昌送她们过江来此的大嫂船娘,好与她商量渡过武昌后回家拿钱给她。

     慧敏二人到了汉阳长江边,只看几隻小舟泊在岸边随着波浪起伏,走近看了看,没有那位大嫂的身影。芳芳走向前问一年轻船夫可见到一位中年女船夫?那人问:“她叫什么名字?这儿常有几个船娘出没拦生意。” 这下把芳芳问住,她们哪会想起问船娘的名字?那人见她们不知道,就问找她有什么事情?她俩把提包被盗,目前身无分文租船的事情说了说。最后芳芳以商量的口气说:“请问大哥能否将我渡过江去,我们回家拿钱再付你船费?” 那人笑着笑:“要是你们一去不返我找谁要钱?如果你们知道那大嫂的名字我也好有个下家好找。” 慧敏陪着笑脸说:“我叫刘慧敏,你若怕我们跑了找不到下家,可去找万省长秘书要人。” 那人头乱摇的说:“你明知道我见不到那大的官还用官吓我?算了,你找别人渡你们吧。” 芳芳突然灵机一动,她问道:“不知道有个叫姜漂的你认不认识?” 那人听后一楞说:“你到江面上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漂哥的?你们是他什么人?” 芳芳本是人急了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乱蒙乱撞竟撞对了钟。忙回答说:“我们是他的朋友。” 那人一听笑着说:“早说是漂哥的朋友不就完了,哪还用说那么多无用的费话?快上船吧!” 他用撑杆把船顶着岸,自己跳下水中扶慧敏二人上了船。

      船行江上,船夫与她们谈起姜漂的事情。原来这些船夫都是白天有客渡人,傍晚客少时捕鱼,春、夏、秋之季倒也能一家温饱不愁。可是到了严冬或是天气恶劣不能下江,生活就有了问题。这时姜漂常自己或让人接济他们,尤其是孤儿寡母或家有重病之人,得到姜漂救济的更多。所以姜漂在他们心中是大善人,大恩人!只要是他的事没有不尽力而为的。听了船夫这一席话,让慧敏二人心中十分感动。芳芳忍不住问:“姜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么有钱?” 船夫笑着说:“你以为有钱人就会行善事?姜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不知道,我只听说他家并不是十分富有,一家人生活相当节俭。” 这一说慧敏她们更加佩服,心中也对他产生了兴趣,只可惜船已到岸,不便再问什么。芳芳这次记得了问船夫名字,并说回家拿了钱就回来找他。那船夫说:“这里人都叫我叉*****,钱的事千万别提了,能够为漂哥的朋友出点力,这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以后要用船只管到江边来,不管哪一个人听说是漂哥的朋友都不会收钱的,不然会被人说良心叫狗吃了。

   那天晚上尽管慧敏二人劳累了一天却都设有睡意,二人翻来复去的聊着姜漂。心中确实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慧敏和芳芳捉摸姜漂是个什么人的时候,姜漂所在的万宜号客轮已经行驶在去重庆的途中。四十年代在民族航运业的强烈要求下,国民政府已宣布停止外国轮船公司在长江上的经营权。为此英国太沽轮船公司已经将本公司的七艘万字号的客轮转卖给了中国轮船公司。不过船上的主要管理人员,包括船长还是原班人马继续留用。这次姜漂不是作为一个乘客,而是应聘为一个茶房(当时船上对客舱服务员的统称)上船工作。由于他形象不错而且有文化,就分配在大餐间头等舱房服务。客轮上的客舱服务同岸上宾馆的客房服务基本相似,他每天首要任务就是一手提着一个用棉毯包住的大壶,里面装满滚烫的开水,一手提个有盖的空木桶到每个客舱去给客人送开水。他先把客人咋天没用完的水从开水瓶中倒入木桶,然后再注满刚烧开的开水,以满足客人泡茶的需要。然后根据客人的要求的时间打扫客舱,整理床铺。这客轮上的茶房虽然属于低级船员,但是因为工作原因可以在船上自由行走,更重要的是作为头等舱的茶房,可以随意进出头等舱区域。

       那个年代从重庆坐船到下游的人多,班班都人满为患,而从下游到重庆的人则寥寥无几。姜漂所在航班的头等舱从武汉去重庆时多半空着无人住,因此姜漂工作十分轻松。不过姜漂并没有闲着,他把所有头等舱的清洁卫生都每天仔细的做了一遍又一遍,角角落落都不错过,仿佛有人住在里面一样。这些表现让洋人客服经理十分欣赏,多次说他是员工的表率。

      船走上水比走下水慢了许多,人在船上都会感到有些无聊。别人无聊时会偷偷的喝酒打牌,姜漂却是尽量找些事情做做。这天他遇到船上的维修工老李,见老李背着工具箱正准备去修舱房的卫生间。他忙走向前去抢下行李箱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給你当个下手吧,不过放心,我可不是偷艺抢饭碗啊!” 老李笑了笑说:“这又不是个什么金饭碗,还有人会抢?只要你不怕搞脏衣服,就一起干吧,我也好有个人一起说说话。” 从此只要有空,姜漂就会跟着老李干些舱房里的修理活。有时俩人都不当班,也会悄悄到厨房讨二个菜找个安静角落喝上几口。厨房有什么坏了少不了求修理工邦忙,所以修理工偶尔上门要点酒菜是不会打空的。

      二人有时喝得高兴,老李会讲些旅途中的趣事给姜漂听。有一天老李对姜漂讲有次船上大餐间的客人被小偷光顾,船长大发脾气,决定关门打狗,逐房逐人大搜查。船上的大餐间与统舱是隔开的,人员不能往来,所以搜查范围就定在大餐间。大餐间的舱房基本结构都相似,没有什么隐密地方,这偷儿没想到洋鬼子船长会这样不尊重客人尊严,没经水上警方批准就敢挨户搜查,无法只好将盗来之物放在洗脸池下的櫃中。可想而知,一搜一个准,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老李说完又笑着说:“这龟儿子要是提前给老子进点贡,哄得老子开心了,也不会走这麦城。” 姜漂听了说:“酒喝多了吧!你就尽管吹好了。” 老李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说:“吹?吹?你龟儿子当老子是吹?告诉你,那洗脸池下水管道后面是空的,只用了一块木板隔着,一般人看不出来,只要下掉四角的螺丝就打开了。” 姜漂笑着说:“接着吹,接着吹,反正吹牛不上税。” 老李还想说什么,可惜舌头已经打卷,头一歪就睡着了。姜漂把他抶上床也回自己床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亮,姜漂又开始做各个舱房的清洁卫生,尤其是卫生间他做得特别仔细,甚至还把上身钻进洗脸池下的櫃子里打着手电筒,仔细清理了一番。洋鬼子主管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舱房,说了一连串的good ,还说:“姜,我要向船长请求给你加薪。” 在客轮当茶房工资其实很低,主要收入来源是客人给的小费。另外没有床位的统舱散客也会找船员邦忙,船员也可以把自己的床让给客人睡而收些费用。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就得象流浪汉似的到处找地方睡觉了,所以不是家大口阔生活困难,一般不会卖出自己的床位。

      姜漂为人隨和,工作竞竞业业,客人有什么要求,不管是份内还是份外之事,他都尽量为客人办成,因此小费收入颇丰。最让人产生好感的是他为人豪爽,每次船靠码头都会上岸买些酒水卤菜抽空和大家一起喝上二口。但是他从不让一起喝酒的船员喝醉,这一点让管事的很放心,也就不对他们一起吃喝横加干涉。遇到有人卖了自己的床位,他也会邀请人家在自己的床上挤着睡。船上的床铺本身就很窄小,他宁肯自己睡在地板上也要人家睡船上。尽管他上船不久,很快就成了受欢迎的人,交了不少朋友。

      万宜轮是条老船,逆流过峽江显得十分吃力,船长顺应航道的变化忽左忽右把舵工折腾得满身大汗。甲板上的客人们看着那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险状丝毫体会不到一星半点儿的恐惧,反而是越险越觉得过瘾开心。就这样客轮一路上浓烟滚滚的开向重庆。

      船到重庆由于要坐船到下游的客流量特别大,轮船公司自然不会错过这好的商机,所以连夜装运燃煤和货物,第二天就上客出发。

       轮船顺流而下,由于乘客超员,除了大餐间以外的旅客把统舱挤得满满的,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人多得连厕所都显得不够用,有人内急不得不在蹲坑外排泄,结果开船没过多久屎尿就从厕所流到了甲板,嗅哄哄的让人无法下脚,引起骂声一片。想要冲洗一下也不可能,因为地上坐着的躺着的已是人挤人了,总不能让他们都坐在水中吧?。姜漂上一次从重庆到武汉是坐大餐间,大餐与统舱间的楼梯上有道门,平时都是锁着,所以他不知道统舱的情况。四十年代的客轮舱房中除了电灯什么电器都设有,连开水也得专人负责送到房间。姜漂这次作为茶房,他得下楼到茶水间打开水,这才看到了这些状况。别的船员对他说:自从抗战胜利后,每次航班几乎都是这样的,谁也无法改变。姜漂想了想,找到统舱主管建议在船尾用帆布再围成一个厕所,放几个木桶让男士小便用,桶装满了往江中一倒也不费事。主管一听,也觉得是个好办法,围成之后果然解决了厕所向外流尿的问题。 

      船行到湖北水域,姜漂已对大餐间的客人有了基本的了解。谁喜欢几点睡觉,谁喜欢几点起床,谁爱喝酒、谁爱喝茶等等他似乎都知道。坐在船上空闲无聊,有客人想找个人说说话、摆摆龙门阵,他也乐意奉陪,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称职的好船员。谁也想不到他上船做茶房并不是为了挣那份工资收入。

      客轮过沙市后的一个晚上姜漂开始动手了。他选定的二十多乘客的金银珠宝被他盗窃一空,现场却丝毫看不到翻找的痕迹。二十多人的黄金珠宝光洋加起来不是个小数子,堆在一起也有半提箱。在这四周都是水的船上,船上的上下层门又没有打开,小偷能往哪里藏?外籍船长下令地毯似搜索,但是把甲板上下、舱里舱外翻了个低朝天也没有个结果。

    外籍船长想到可能是内贼作案,因为只有与大餐间有关的船员方可进入上层客舱,脏物可能被带到船员的舱中。他一方面组织亲信查舱,一方面让大副逐个盘查船员当晚活动,看有无作案时间。查房的狗仗人事,把船员舱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搜到一分半文珠宝钱财。大副问来问去,当值的船员都不是一人值班,可以相互佐证无作案时间。不当值的船员都在各自床上睡觉,睡着了哪儿去找佐证?倒是姜漂和修理工老李可以互相佐证,因为老李的岳父从万县上船到武汉看孙子占用了老李的床睡,老李就和姜漂挤在了一个床上。不过大副找姜漂谈话时姜漂提供了一个信息,让船长看到了一丝找到脏物的希望。原来姜漂把老李喝酒时说的秘密说出来了,船长马上命令老李把每个客舱洗脸盆下面櫃子的后墙壁打开。至从发案后,为了不破坏现场,大餐间的客人们都被请到了餐厅休息,现在要一一拆开洗脸盆下的后墙壁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老李提出让姜漂邦忙,船长也答应了。

     老李和姜漂在船长亲信们的监督下开始了工作,拆到第二间就发现了一件紫貂女式大衣。向船长报告后,船长命令拿到餐厅让人认领,马上就有一位阔太太说是她的。这个季节不是穿貂皮大衣的时节,这衣服一直放在皮箱中,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已经被盗了。大副怕其中有误,让她再说说大衣的特征,这下子把她难着了。这贵重服装都是请高级裁缝师傅量身定做,既无注册商标也无产地标记,哪来特征好表述?那位太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情急之下对大副说:“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再闻闻大衣看是不是一样的味道?” 众人听了大笑,把大副笑了个满臉通红。大副无法,只得让她穿穿看是否合身?这冬季的衣服夏天穿怎可能合身?走走过场罢了。

     姜漂和老李从搜出一件貂皮大衣之后,己经又拆开了几个后墙壁。可惜再也没搜出什么东西,更不用提什么黄金珠宝首饰之类。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船已过了嘉鱼赤壁,眼看再过半日就要到汉口港了,船长又挑选了二人一起拆墙。大舱间洗脸盆下櫃子的后墙壁总算都拆完了,但是除了一件貂皮大衣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集中在餐厅的客人们有的要在汉口港下船,有的坐了一天又急又累,纷纷要求回各自的舱房。船长看到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得作罢。姜漂也顾不得蹲在脸盆下窄小空间工作了一日的疲惫,和平常一样,忙提了一大壶刚烧开的开水和空桶邦客人换水沏茶冲咖啡。船长看到十分赞赏,他做梦也想不到暖水瓶里装着珠宝首饰、钻石黄金,那些发国难财的人斩尽心事掠夺的财富就这样被倒进了木桶里。木桶里贴着一个可以收紧口的布袋,姜漂把木桶提到船尾,趁人不注意收紧袋口,袋子下面有个空瓶子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和袋子连在一起,姜漂把它们连同水一起倒入江中。此时客轮已驶到武昌县金口水域,大家都忙着汉口港停靠之事,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姜漂同么爹约定的交接江段。谁也没注意到船后出现一叶扁舟匆匆划向姜漂倒水之处,船夫弯腰捞起漂在江面上的空瓶子,顺着绳子提出布袋。他看了看绳子上打的三个节,知道了有三个布袋,就随着大船行走的浪迹追寻,果然又有二个空瓶子浮在水面上。每个系瓶子的绳子上都打着三个结,这样不管捞出哪一个都会知道还有二个,这也是姜漂那天和么爹他们事前约定好了的。

     轮船停靠在江汉关码头,因为还要继续开往上海,所以先下人下货,后上人上货,整整忙碌了四个小时。快开船时姜漂朝船下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只见有个摆渡的小舟泊在趸船的跳板下,小舟上放置着三个绿色的鱼篓,他明白么爹他们把三个布袋都找到了。

       

 

      万宜号从江汉关码头启航驶向上海,途中要经过鄂州、黄石、九江、铜陵、抚湖、南京、镇江等城市。长江下游城市历来富裕,虽然历经战火,但是比起内地城市富有之人也多得多。姜漂早就想在这段航道上干一番,可惜他对这段航道没有对武汉到重庆那段航道熟悉。在什么江段下手?在什么江段交货?稍一大意就会偷鸡不成反赊一把米。他不但得把船上的有关事情搞明白,还得把码头的情况搞清楚,甚至还得把航道的情况弄个明明白白。比如长江哪儿宽?哪儿窄?水流哪儿急?哪儿缓?哪一段是险弯哪一段是直流?哪一段船行得靠左哪一段船行得靠右?大多人以为做小偷只要眼明手快就行了,诸不知道做个小偷要学的知识绝对不比其它行业少,做个优秀的小偷必须有勇有谋,既是一个武士还得是一个谋士。幸亏大学不能设这个专业,否则到?应归属于文科还是理科在学界都会引起一番争论。

      姜漂现在己经是船上的明星船员,尽管他职位低下,但是对他抱有好感的人却不少,在基层船员中他交了不少朋友。成年累月,船行水上,没有一个人不会不感到无聊,于是不在岗时喝酒聊天就成了船员间的乐趣。跑船挣的是辛苦钱,家中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这喝酒聊天也不是经常敢享受的事情。姜漂自己讲自己是上无老下无小,自己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所以他经常作东请大家吃喝。这样一来,船靠码头他总是得抽空下去转转看看,买些酒水花生米兰花豆之类的回来。万一他人不在有些什么事要做,同伴们也会邦他打打掩护,代他做了。他回来少不了要请邦忙人喝上几口以表感谢。和船上的一些老船员喝酒聊天时,他会有意无意的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对他的这份好奇心谁也没有在意,吃喝吹牛之间让他得到不少资讯。

     一天有个老船员聊天时讲了一个故事:抗战前船过抚湖江域常常会失窃,不光是客船会被盗,连贷船也不能幸免。因此船只过往抚湖江段时船上的人都十分紧张,恨不得长三个眼盯着江面,一旦有人靠近马上发出警告,询问是什么人?可是就这样也还是连连被暗算。当时传说这是兄妹二人所为,哥哥人称水上镖,妹妹人称水上刀,这倒不是说这俩人心狠手辣,而是说这俩人行事如同镖飞刀落,毫不拖泥带水,一晃而过,事成走人了。至于他俩是如何每每得手?从无人知晓。

      一次江西九江富商运送一批生丝到上海,因为知道抚湖江段的风险,特别雇了几个保镖同行。一路上风平浪静,装满生丝的大木船顺利进入抚湖江段。这时船员和保鏢都睁大双眼,紧盯着四周江面,唯恐有所闪失。不一会儿发现一叶小舟在前面雾气中时隐时现,众人忙操起家伙站到船头。远远望去,那小舟上有一男人站在船头,有一女人在后划浆,难道真是兄妹双盗来了?众人紧张起来,船老大一面让大家作好应急准备,一面大声喊:“前面是什么人?” 对方一言不发,还是在江面左右划行,总是保持着时隐时现的距离。有人说:“会不会只不过是一只打鱼船,我们大惊小怪了。” 船老大骂了一句:“屁话!我成天在江上讨生活,难道打鱼船都不认识?” 他又接着喊:“朋友,我们船上装的是生丝。吃不能吃,穿不能穿。请放过一马,回返时定当重谢。” 那边终于发话了:“我们知道你们船装的是生丝,本不想打扰你们,可是这批生丝是运往日本国的,是日本制造降落伞的原料。日本鬼子的狼子野心昭然,你们作为中国人怎么能助虎为怅为他们提供战略物资?” 船老大明白果真遇到对手了,忙说:“我们只是运货养家糊口,哪管得了那些国家大事?我们船上有上十人,难道还怕你们俩人不成?” 那人回答:“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再下行十余里的江边有一个船厂,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小舟消失在雾中。

      正当船上人员庆幸强盗被吓走了之时,有人发现船有点不对劲,原来船弦越来越贴近水面。“不好!船漏水了。” 船老大忙让人下到船底舱查看,果然底舱已经进水,而且水越来越多。明明是一条新船如何会漏水?一定是刚才对话时被人从船底做了手脚。再仔细一想,刚才小舟上站着的人从头到尾一动未动,莫非是个假人?原来当哥的化妆成妹妹在船尾划浆,又用男声同大船对话,当妹妹的凭着一身好水性从水下将船琢漏。

       底舱不停的进水,为了不使船下沉不得不逐渐把生丝抛到江中。同时船老大让人尽快往岸边划,可是这儿江面如海,不是马上就能靠到岸边,何况江水东流,船还在往下淌。船上的人只顾着抛货减载,拼命划浆,没有看见后面从岸边芦苇丛中划出二条小船,一路上保持距离,跟隨着捞走了生丝包。待最后一个生丝包抛出时,前面果然有一船厂,此时船也快划到岸边,正好落坡修船。此次虽然货物全失,但人员安全。看来那兄妹也真费了不少脑筋。

      姜漂听了不觉产生好奇,问道:“那兄妹后来怎样了?” 老船工说抗日战争开始后他们加入了游击队,专门破坏日本鬼子的水上运输。由于有得天独厚的水性,常常能及时把水雷布局在日军舰艇想象不到的地方,造成日军重大损失。日军脑羞成怒,调动人马在江上进行拉网式搜索也没有找着他们。最后买通了一个叛徒,诱惑他俩去炸一个伪装的军火船。结果在靠近时被埋伏的鬼子兵乱枪扫死。姜漂听完不禁长叹一声,落下泪水。

      江宜轮过抚湖江段时姜漂特地久久的站在甲板上四处瞭望。看到的是和川江完全不是一样的景色。在这儿丝毫没有岸徒江窄,险象环生的场景。四周水天一色,倒是让人有种船行海上的感觉。姜漂本以为自己对长江十分了解,此时才知道自己了解的是多么肤浅,知道要在下游行事老经验是不行了。

      轮船到了南京,因为是首都大码头,上下人员货物均多,所以要停靠六个小时。姜漂做完份内工作后一人上岸闲逛。下关码头离市区不远,姜漂穿过挹江门信步朝市区一边走一边看。走过一个花鸟市场看到还有卖小狗的,不约产生兴趣,他问卖家这小狗吃什么?卖家告诉他狗最好养,你只要把想给它吃的食物喂它一两天,它就会自己吃了。狗特别忠于主人,只能让它明白,它一定会实行主人的指令。姜漂听了笑着对老板说:“真是一个乖宝宝,有机会我也养一条。”

      姜漂转到夫小庙才打回转,顺便买了一隻盐水鸭和二瓶金陵大曲回船。这天晚上无事时,姜漂请茶房主管一起喝酒。主管平时就喜欢姜漂的勤快老实,自从姜漂在洗脸盆下墙后找到一件貂皮大衣后,更是对他另眼相看。姜漂也不忘时而孝敬他一下,因此,在茶房船员中,姜漂比别人都自由一些。

      船过镇江姜漂下岸买了一大包镇江肴肉和一昙女儿红。当晚和兄弟们喝酒时他说自己第一次到上海,想逛一逛,不知道是不是有机会?大家说你只管去,船上有我们打掩护,姜漂举杯一口把酒干了表示感谢。

       船第二天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姜漂服待船上的客人下了船,快速的打扫了卫生,就向大餐间主管请假上岸。大上海果然大,姜漂按照船员们的介绍先到城隍庙去看看。城隍庙如其说是一个寺庙,还不如说是一个商业区。姜漂早已听说这里的五香豆、梨膏糖很出名,而且价格也不贵,他想带些回去给父亲和幺爹夫妻以及和他同吃一个母亲奶的妹妹尝尝。这同吃奶的妹妹在家排行老幺,大家都叫她幺妹,前面的哥哥去世了,她更是幺爹的心头肉。幺妹不知道是因为同吃一母之奶的原因还是年龄一样的原因,平时同他最亲。小时总是缠着他一起玩,长大了虽然不再象儿时那样疯疯打打、无拘无束,但还是处处关心着他。只要姜漂在家,里里外外的衣服脏了都是她洗,只要家中有了好吃的首先要端一碗送给姜漂。大人们心中开始考虑这二人的婚事,不料姜漂坚不答应,惹得幺妹偷偷的哭肿了眼睛。不是姜漂不喜欢幺妹,是他心中自始至终就把幺妹看成是亲妹妹,现在要他同心中的亲妹妹结婚,他过不了心中的坎。更重要的是自己一个飞贼,万一那天失手豈不连累幺妹?还是给她找一个好一点的人家安稳过一辈子为妥。这想法他只能自己知道和对父亲说,姜老汉听了他这番在情在理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往事,那早己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心中不觉泛起一丝涟漪,也觉得自己不能逼迫姜漂娶幺妹,一切顺缘吧。

     幺妹的父亲听到姜漂不愿意娶幺妹,一开始万分不理解。自己的女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从小聪明能干,自打幺妹成人之后,当父母的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凡是上门提亲的一慨拒绝,就等着姜漂来娶她。后来听说姜漂不愿成亲,看着自己女儿暗自落泪,忍不住找上姜家门说理:“这龟儿子如果不是我婆娘他能活到今天?谁知道他是私生的还是乱轮出来的?老子不嫌弃他他倒挠起盘子了。” 姜老大任他说完才把姜漂的心思过给他听,他听后感到太冤狂姜漂了,没想到他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娃儿!

      幺妹听到父亲带来的实情心中十分激动,反而更非漂哥不嫁。姜漂一时也无什么好办法去说服幺妹,幺妹万般的柔情又改变不了姜漂的主意,俩人就这样僵持在那儿了。周围的人看到这青梅竹马的一对人未能男婚女嫁,都感到奇怪。双方的家长也不便一一解释,只有暗自叹息。

       姜漂买了一些梨膏糖、五香豆、话梅让伙计单独包好,这是准备带回家的。那话梅是准备给幺妹的,在他的心目中幺妹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然后他又买了一大包五香豆,这是要带回船上大家共享的。结完账转身离开櫃台,他看见买东西的人群中有一位贵妇人身后跟着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正把一个尺许的长摄子伸向妇人的手提包。妇人一边随着买东西的人群往前走,一边同身边的一个看似佣人的说着话,她丝毫也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提包上的拉链大开,有人正在行窃。姜漂看着并不想断人财路,这有钱人有几个钱来得清白?谁能想到那小偷不知是个新手还是一时失手,随着妇人手提包的摆动竟把摄子掉入包内,姜漂在一傍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更可笑的是俩个偷儿竟大胆对老妇人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老妇人莫名其妙的用四川话问:“娃儿,郎格拿你东西了吗?” 这偷儿早听出她说的是四川话,所以份外胆大,啥也不说抢过提包就跑,老妇人和身边的妇人齐声大喊捉强盗却没有一个人响应。原来上海人作为沦陷区的人常被那些憋着川音从重庆回来的人称为亡国奴,所以对说四川口音的人没有什么好感。姜漂实在看不下了,他三下五除二地就追上小偷,小偷仗着二人想反抗,不想姜漂竟说了句盗邦的彩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不看僧面看佛面。大路朝天人人走,渡船拢岸在眼前。” 俩小偷一听马上跪地求饶。姜漂拿过提包,踢了行盗的一脚说:“快滚吧!把手脚练好再出来混,别丢了祖师爷的脸面!” 俩小偷爬起来落荒而逃。

      姜漂回身走到老妇人身傍说:“您受惊了,看看是否少了什么?” 老妇人打开看了看,什么都都有失落,随即拿出一叠钞票表示感谢,姜漂哪里肯收,笑了笑转身离开。他走了几步才发现那一大包五香豆的袋子不知道何时被撞破了,里面的五香豆已所剩无几,只好又回到铺店重新买了一包,这天只到日落才回到船上。

所有跟帖: 

故事吸引人,情节精彩,盼望下节。 -wyz1008- 给 wyz1008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6/10/2018 postreply 13:43:34

文笔流畅,故事性强,点赞。作者是我大学同窗。 -美国严教授- 给 美国严教授 发送悄悄话 美国严教授 的博客首页 (54 bytes) () 06/10/2018 postreply 18:48:57

好久不见,问严教授好! -若妖- 给 若妖 发送悄悄话 若妖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2/2018 postreply 12:20:25

欢迎,祝贺开篇! -爱百合- 给 爱百合 发送悄悄话 爱百合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0/2018 postreply 22:30:51

欢迎新同学,开篇光荣。 -废话多多- 给 废话多多 发送悄悄话 废话多多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1/2018 postreply 03:30:36

一下放这么多,看得过瘾! -风一样的日子- 给 风一样的日子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6/11/2018 postreply 05:26:19

祝贺开篇! -若妖- 给 若妖 发送悄悄话 若妖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6/12/2018 postreply 12: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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