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多年以来,直到晚清时期,中国的币制基本上属于“银本位”币制系统。白银作为硬通货直接在市场流通,币值以银的重量计算,计量单位为两、钱。“钱”作为财富的代名词由此而来。在这种币制下,平民拥有的财富在帝王政府的改朝换代时不因币值变换而遭受掠夺。清朝从光绪年间开始发行银元,元、角、分的计量单位因此产生。
辛亥革命后,从北洋政府到军阀割据时代,各地军阀政府开始大量发行自己的“银圆”,流通最为广泛的有北洋政府发行的袁大头,和民国政府发行的孙大头。虽然各种银圆的重量和银含量各有不同,但总还是银子,没有真金白银就没法无限制地发行银元,也还属于准银本位币制系统。
一九三五年,民国政府以统一全国币制为由发行国家法定货币,简称“法币”。这实现了从银本位系统到国家信用币值系统的转变,从此货币发行成了中国各类政府掠夺民间财富的工具。
法币开始发行时与银圆的兑换基本上是一兑一。到一九三七年全面抗战之前,法币总发行量不到十四亿元。抗战期间政府财政支出增加,国民政府开始大量发行法币,以向民间取得作战所需的物资。到了四五年光复时,面额总值已至五千多亿元,比战前增加约四百倍。同期的国民经济却饱受战争摧残,到了几乎崩溃的程度。三五年的一块银元到了四五年就连一分钱都不值了。
一九四二年,沦陷区的汪政府发行中储券,强迫法币拥有者按与法币一比二的比价兑换。四五年十月光复时,民国政府在沦陷区按中储券与法币二百比一的比价收兑中储券。一九四八年二月民国政府实行第二次币制改革用金圆券取代法币,按一比三百万比价收兑法币。
自从纸币的实行,毎一次币制转换,都是极权者对老百姓财富的血洗。蒋政府如此,汪政府如此,四九年后的新政府也是如此。
随着解放军节节胜利,解放区向全国扩展。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中国人民银行在河北省石家庄市宣告成立,并发行“人民币”。四九年一月解放军占领平、津以后,天津市军管会于十六日颁布通告,规定自即日起,金圆券可以流通十天。在此期间按人民币对金圆券1:6的比价予以兑换,十天后金圆券正式作废 。二月二日,北平军管会发布通告,规定自即日起金圆券可以流通二十天,在此限期内,人民群众有拒用金圆券及议定比价的自由。政府的收兑比价为一比十,但是市民毎人可以按一比三比价兑换金圆券五百元。最后十八天就提前结束了收兑工作,共收兑金圆券八亿多元。
随着解放军大举南下,人民政府在新解放区也将兑换比价不断调低,收兑期限也越来越短,一般不超过十天。四月二十三日占领南京后,兑换比价为1:2500,期限为十天;5月27日占领上海时,鉴于国民党政府已土崩瓦解,人民政府遂采取了无限制无差别的收兑方针,规定人民币与金圆券的比价为1:10000,并在市内设立了三百六十多个兑换点,仅七天即结束收兑工作,共收兑金圆券三十六万亿元。
在这样的币制转换过程中,包括像吕、王两家一样的中小工商者在内的产业主的财产被无情地血洗了。大量的金圆卷成为废纸无法兑换,就是能够兑换的部分也是以非常不公平的兑换率与政府兑换的。从四九年一月到五月,兑换率从一比六降到一比一万。就是这样一比一万换来的人民币,在五五年币制改革发行新币时,一万元旧币才能换一元新币,又是一次以万换一的交换。
明皓在父亲的日志里看到如下的记录:
民国三八年(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号,解放军军管会颁布命令,开始实行人民币。金圆卷兑换期十天。所有商家欠款按人民币重新结算,账面损失惨重。
五月二十号,军管会宣布兑换期结束,两亿多金圆没来得及兑换,成了废纸。
……
民国四二年(一九五三年)冬,市面逐渐萧条,购买力薄弱,公司产品销路渐减,唯勉力支持。自十一月以来员工一律停薪。
……
为了及时止损,明皓决定关闭永丰、源丰两家商号。为保守吕家根底,明晧出让裕华烟厂的股份以填补两家商号的关张费用。
妹妹明蓉的病一定要治,两个妹妹在南京的生活需要花销。左思右想之后明皓决定铤而走险,决定从自己西安办事处的流动资金中抽出一些为妹妹买药。
所有这一切家务、商务安排完毕后,已是腊月年关了,静仪也安全地渡过了孕期的早期症状。
考虑静仪有孕在身,明皓决定只身北上,静仪带着小毛暂时与吕家两姐妹同住。
五四年农历新年后的大年初五早晨,小毛还睡在她的童床上没醒,明皓正在收拾行李。推门走进来静仪,手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香肠面条。“明皓,面条给你下好了,你趁热吃吧!”静仪一边招呼着明皓一边把面条、筷子放在桌子上。明皓接过面条,坐下吃了起来。静仪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对红红的眼睛凄凄哀哀地看着明皓。明皓注意到了静仪的神态,伸出左手握着静仪的手,说:“我会经常回来的,你好好照顾小毛和肚子里面的毛娃,和明霞、明蓉好好相处。明蓉的药我已经托人去香港买了,药到后,卜大夫会送来的。”
“嗯……”为了让明皓放心,静仪认真地点头应道。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来。
窗外,呼啸的西北风将纷纷扬扬的雪花填满了所有的空间,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想到丈夫一人再去西安,自己将带着女儿与吕家两位小姑子一起过日子,静仪的心里除了忐忑不安就是空空的了。摸着自己稍微隆起的肚子,静仪知道自己不能再承受旅途颠簸了,心里多么想与丈夫携手同行呀,为了肚子里的宝宝,静仪知道自己只能留在南京待产。
明皓知道妹妹明霞的脾气,也知道她在日本人时候的遭遇,再加上父亲临终的嘱托,总是尽量地迁就她。但是现在要把怀有身孕的妻子留下来与两位妹妹同住,明皓也是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经过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还算厚实的家底已经薄如蝉翼了。两家商号关张,自己再不出去挣钱,一家人不能坐吃山空呀。就指望着太太知书达理,能够礼让明霞,照顾明蓉,带好女儿。想到自己将会经常往返于西安上海之间,顺道回宁探亲的机会还是有的,心里也就安慰了些。
就在夫妻两人眉目传情,依依不舍的时候,推门进来了明霞。“明皓,你怎么还在这磨蹭,再不走你要赶不上火车了。快快快,我帮你收拾收拾。静仪,你把这碗筷送去厨房,待会我来洗。先把明皓送走再说。”明霞快言快语地催促着。看到明霞这样闯进自己和丈夫的卧室,又这样说话,静仪眉头皱了一下,抬头幽怨地看了明皓一眼,随即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到厨房洗起碗来。看着静仪的背影,明皓有苦难言地瞪了妹妹一眼,就低头收拾起行李来了。
当静仪洗好碗回到房间时,明皓巳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静仪和明霞一同随着明皓向大门走去。这时房间里传来了女儿正瑛的哭声。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的静仪犹豫了片刻,然后对明皓说:“明皓,你一路平安,让明霞送你到车站吧,我去照顾小毛去。”
就在明皓还“嗳,嗳,嗳”地不知说什么的当儿,静仪已经转身进房了。
在明霞的催促下,明皓提起行李向走出了大门。“明霞,雪这么大,你也不要送了,行李不多,我自己提吧。”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明皓扣上起派克大衣上的风帽,戴上皮手套,接过明霞手中的背包,走进雪地里。重重的皮靴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串长长的的脚印。明霞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哥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飞雪中。
文字编辑:Ellen
此图为老一辈留下的银圆,上方就是所谓的袁大头,下方是晚清光绪年间发行的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