Ｍ找了个华人旅行社，给他爹娘报了去德国和奥地利的十一日游。他爹娘一直唠叨，闷在家里，无事可做，要出去走走。Ｍ想这样也好，省得他们在家惹事，给他找麻烦。
周五的晚上，Ｙ从学校回来，心情比较愉快，不面对公公婆婆挑三挑四的批评，总归是轻松的。
Ｙ 洗过澡，先躺在了床上。Ｍ泡好脚后，趿着拖鞋，坐到床沿上，拍了拍枕头，打了个哈欠，对Ｙ说，唉，最近工作累死了，早点儿睡啊，别看电脑了。他说完就往枕头上一倒，摘下眼镜放到床边，关了床头灯，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没几分钟就打起呼来了。
半明半暗中，Ｙ的目光落到了Ｍ厚厚的背上，循着他背，慢慢向上移去。她看到Ｍ后颈部突出的一圈肉，象一条弯曲的灌肠绕在他的脖子上。Ｙ想，他胖了，这圈肥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看到他的后背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最近，Ｙ越来越没有碰触Ｍ的热情了。一直以来，她和Ｍ在一起的性事，既不浪漫也浊富于激情，到后来，成功率都越来越小了。Ｙ觉得Ｍ这方面有问题，可Ｍ不承认，他用各种理由搪塞。他说他太累了，工作压力太大了，睡眠不好。他在Ｙ面前漫不经心地说出这样那样的理由，其实，他的心里是忐忑不安，他明白自己的身体。他开始上网查阅这方面的信息，偷偷地寻找一些土方。据说吃海鲜可以提高这方面的能力，他就常常去市场买鱼和虾吃，只是效果甚微。
早上，Ｙ起得很晚。她下楼准备给自己泡一杯咖啡的时候，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笔记本上网。他看到Ｙ下楼来，就放下正在上网的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走到Ｙ的身边，把一封信丢到她面前，对她说，这是这个月的网费。Ｙ说，好的，我等下转帐。
Ｍ问Ｙ，吃了早饭，去买菜吧！
Ｙ说，我不想去，我想去游泳。
Ｍ说，那你不吃饭？
Ｙ说，你自己吃吧！
Ｙ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泳衣，浴巾，拖鞋。她觉得很累，明明昨晚睡得很沉，可就是觉得脑子和心都塞满了沉重的东西。她必须离开这间屋子，找件事情去放空。
游泳池里冰凉的水滑过Ｙ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凉意透过毛孔浸入五脏六腑，身体里莫名的燥郁似乎冷却下来。她游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水凉凉的，身体却越来越热。一个小时后，她决定不游了。
她从泳池里起来，走去女更衣室，洗澡，更衣。当她从柜子里拿出装衣服的包，看到离自己站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亚洲女人也在从柜子里拿取衣物。那女人的头发非常短，苍白浮肿的脸庞，细密深刻的皱纹，，那是在师姐家遇到过的Ｚ。对面的Ｚ也看到了她，似乎也认出了她，朝她微微一笑。
Ｙ看着Ｚ那纸片一样的身体，她都没办法不去同情这个女人。她把运动袋子的拉链拉好，拎着包，走过去，对着Ｚ说，嗨，你是Ｚ吧，我们在师姐家遇到过的。
Ｚ点点头，说，我记得的。只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Ｙ说，我叫Ｙ。你游完了？
Ｚ说，是啊
Ｙ说，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Ｚ说，好多了。手术在两个月前做完了。我现在每周游一次泳
Ｙ说，你现在急着回家吗？不是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Ｚ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说，好吧！。
两个女人走到泳池进口处的咖啡座，一人叫了一杯卡布基诺咖啡。
在师姐家，Ｙ看到Ｚ的时候，她以为Ｚ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出乎意料，Ｚ是个很健谈的人，咖啡还没有上来，Ｚ就打开了话匣子。Ｙ都没和她聊得太久，她就毫不避讳谈起她离婚，得病的事情。她们一边喝咖啡，Ｚ一边告诉Ｙ关于她的前夫的一些故事。Ｚ的老公来自江南一座小城，大学毕业后，来荷兰做博士。而她以前在一家军医院做妇产科医生，跟着老公出来，后来，Ｚ在这里也申请到了博士学位，并且完成了学习，拿到文凭。毕业后，她很顺利地在荷兰找到工作，生病前一直在ＸＸ公司工作。他们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Ｙ两眼盯着白瓷杯子里的深褐色的咖啡，很小心地问道，我觉得你们两口子应该很幸福啊！都是高学历，而且都在一流公司找到了工作。一儿一女，真的是很完美的家庭。怎么会搞到离婚呢！都有了孩子。
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牛奶泡沫，微微一笑，有点儿无奈地说道：“是啊，外人看起来很美好的家庭。实际上只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我的意思是那样的生活就象机器一样运转。”
Ｙ不解地抬头看着Ｚ。Ｚ的脸色发黄，鼻子到嘴角处的皱纹深刻得象是被刀子划出来的。Ｚ看出来Ｙ的迷惑，对她说，其实我当初选择这个婚姻也是很功利的，我就是为了出国。这个人，我并不爱他，我知道我自己，我就是想脱离那个小医院，我想出国。他是个很自闭的人，不喜欢和人交流，自以为是，又爱要面子。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在医院工作，有工资，他是个学生。我们第一次见面吃饭的时候，他对我说，我是男的，让女的付钱吃饭，不太好。你把你的钱包给我，我去付帐，可以吗？我当时心里就不太喜欢这个人。但是想到出国，想到这个人其他的条件也不算差，还是和他结婚了。我们恋爱两个月就结婚了，然后就一起出国了。我来了这里后，一直想读书，让他帮我申请。可他总是对我说，你的成绩太差了，人家都不要你。后来，我不求他，自己准备各种文件去申请学位，很快就得到了ＯＦＦＥＲ。他就是这么个人，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说的永远比做的漂亮。
Ｙ说，这种人，你还和他生活这么久。你不是已经在这里找到工作了吗？
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为了家吧！也可以说是为了孩子！社会就是个大的机器，家庭就是组成这个大机器的小机器，人就是组成机器的零件。人为了能做一个社会机器中正常的零件，就必须要先组成家庭这个小机器，才能通过这个小机器， 在社会的大机器中运转。如果你没有家庭，用社会观念来看，你就是一个残次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机械运动，只是为了让外面的世界认为我是一个正常零件。
Ｙ依旧不解，她问道：家还是需要的吧，不然一个人，真的是很孤独。而且，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只是机械运转，没有感情。我爸爸妈妈感情就很好的。
Ｚ捧起咖啡杯，握住杯子想暖暖手，说，是的，我承认这个世界有恩爱夫妻。但是，也有很多无情的夫妻，只是为了结婚，为了有个家。其实，就算是这样的动机，都说人非草木，结了婚，久了，还是会有一种亲情吧。但是，我前夫那样的男人，冷漠自私，爱钱如命，他就是一块生铁零件。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因为我累了，我不再象以前那样顺服。一个男人，永远只是把你把一个机器，一个做家务机器，一个生孩子机器，一个做爱的机器。
当Ｚ说爱钱如命这四个字的时候，Ｙ的心里好像被一只小锉刀锉了一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可怜女人，心头有一种奇怪的酸痛。她喃喃地说，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
Ｚ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工资必须他来管，用钱找他拿，一切都必须得以他的意志来做。否则，他发脾气，挂脸，搞得全家都不得安宁。我每天下班后，还要买菜，做饭，照顾孩子学习。累得腰酸背疼，可晚上一到了床上，他就缠着你办那件事情。我婆婆说，他就是上班太闲了，平时又好吃懒做，精力才这么好。
Ｙ的心尖上好象被什么刺了一下，盯着咖啡厅外走来走去的人，问道，你和你婆婆的关系还不错啊！
Ｚ说，是啊，我婆婆就是典型逆来顺受的女人。我公公连吃块排骨，我婆婆都会马上帮他剔掉骨头；我公公吐口痰，我婆婆都要帮他接着。我前夫的性格，我想，多半也这种男尊女卑的家庭环境吧。
Ｙ点点头，问，他对孩子好吗？
Ｚ苦笑着说，嗯，他啊，只对儿子好。我女儿小时候，他什么都不管，都是我一个人照顾孩子。但是，对儿子，他就是什么都管，半夜还起来给儿子喂奶。现在，他就要让我不好过，所以，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抢去。以前，我们吵架的时候，他总对我说，让我带着女儿滚蛋。
Ｙ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天啊，怎么现在还会有这么重男轻女的人？而且，他还读了博士。我爸爸那个时候，也是喜欢儿子的，我刚生出来的时候，他也不是很高兴，但养着养着，也就当成自己的心肝疼了。那么，你都给他生了儿子，他也应该对你好一些吧！
Ｚ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惨淡地笑着说，他那样的人，永远只会对自己好。
Ｙ没有什么话可说，心情却沉重起来。时间渐渐过去，太阳的光线渐渐弱了， 咖啡也喝完了。Ｚ对Ｙ说，谢谢你请我喝咖啡。下次我请你吧！
Ｙ笑了笑，怜惜地看着这个女人，点点头。
Ｙ回到家，看到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举着一只手挖鼻孔，另一只手握着一瓶啤酒。
Ｍ有点不高兴地问，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饭都做好半天了。Ｙ放下运动包，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碗菜，一碗土豆烧猪肉，一碗炒大白菜。估计已经摆放了很久，无论是土豆还是猪肉，或是大白菜，看上去都发蔫。电饭煲的盖子敞开着，米饭的表面结了一层硬笳。Ｍ显然已经吃过了。
Ｍ揉揉鼻子，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不无得意地对Ｙ说：你知道吗？我在菜场遇到我的中国同事，人家问到你了。我说，你游泳去了。结果，人家都说你有福气，找到我这么好的老公！
Ｙ烧了一壶开水，准备把米饭泡泡吃。听到Ｍ的话，知道他是要显摆他今天买菜做饭的伟大功绩。她就是装成不懂，故意问：什么福气？你好在哪里？
Ｍ拿起啤酒瓶子，喝了一口，说，你看，你去玩，我买菜做饭，等你回来吃。这还不是你的福气？你看，我对你多好！
Ｙ从橱柜里拿了一个大碗，准备用开水泡饭。她觉得，如果是以前，她真的会很感动。可现在，她也搞不懂就是高兴不起来。
Ｍ口气很不屑地说，做饭本来就是女人干的活儿。
她知道他会这么说，就懒得再答话。用开水泡了米饭，坐在餐桌前就着冷菜吃起来。Ｙ往嘴里放了一块土豆，冰冷的土豆硬梆梆的。她突然问Ｍ说，如果以后，我毕业了，找到工作。我们家谁管钱？
Ｍ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我。你们女人就是不会管钱。特别是你，大手大脚。以后，你工作了，钱都要交给我。而且以后一起生活，也不可能让我一个人负担家里的开销吧！要公平。男女平等！
Ｙ差点被嘴里的泡饭噎住了，她愤愤地说，公平？如果谈公平，男人就应该和女人一样生孩子。
Ｍ说，这叫什么话？男人和女人，生理结构是不一样的，这是上帝的安排。女人就应该顺服男人，尽好自己的责任，做好男人的肋骨。生孩子，做家务，上班，这是最基本的吧！他终于从圣经里为自己说的话找到了理论依据。
Ｙ觉得Ｍ的话很可笑，他的理论倒底是以基督教为基础，还是以封建三纲五常为基础啊！她冷笑着说：简单说，你就是想找一保姆和一生育机器吧？
Ｍ皱了皱眉头，举起啤酒瓶子，一口气把瓶子里的啤酒喝光。
Ｙ就着冷菜吃完了一碗开水泡的米饭，可胃的饥饿感依然很强烈，于是，她又吃了一碗，还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菜。Ｍ去冰箱拿第二瓶啤酒的时候，看到所有的菜都吃光了，嘟嚷道，你怎么这么能吃啊？这些菜，我还打算留着晚饭呢！
Ｍ被弄得心情很不好，他本来就情绪有点儿低落。
早上在露天市场，他遇到了小康。在一个水果摊位前，小康推着一辆破旧的童车，童车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孩，一双惊惶的小眼睛，挂着两条鼻涕，头发稀疏枯黄，光着两只脚。小康一脸萎糜不振，胡子拉茬，一只眼睛的眼角上还沾着干固的眼屎。身上一件松垮垮的运动衫，袖口上有很明显的污渍。小康和Ｍ走到路边停下来，小康掏出香烟，点了根烟，忧伤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Ｍ说，我老婆要和我离婚。
Ｍ惊讶地发出一声“啊”之后，看了看童车里昏昏欲睡的孩子，又看了看小康。
小康说，她变了心，几个月前，她去一家公司上班，现在和老板搞在一起了。死活要离婚，孩子也不要。
Ｍ又啊了一声，差点儿摔下马路牙子。
小康狠狠吸了一口烟，声音有些干涩，说，早知道，就不让她去上班了。可她不想待在家里，以前老想去设计学校修ＭＡＳＴＥＲ，可英文考不过。反正，她就是不想在家看孩子。结婚的时候，我妈就不太喜欢她，说她不是正经女人。可她那个时候，对我真的很好。什么事情都顺着我，也不乱花钱。我妈让我把钱看紧，我也觉得我妈说得对，所以，我就每个月给一点钱她零用。开始还好，后来就闹起来，越闹越凶。一直找我要钱，她妈妈也是找我要钱。我哪来那么多钱。我被闹得受不住了，就给她我的银行附属卡。结果，工资一发，就把钱取光了，弄得我一个月连伙食费都没着落。她拿着我的钱，丢下孩子不管，一个人跑出去旅行。
Ｍ看着小康灰青的脸，心里很同情，温和地对小康说，你好好地和她谈谈嘛！不过，她后来不是去上班了吗。自己也有工资了，不会再找你要钱了吧！
小康苦笑道，她的工资是一分钱不会拿来开销的。自己买衣服，买化妆品。孩子的东西也是要花我的钱。
Ｍ咬咬下嘴唇，说，她不是还得靠着你留在荷兰吗？
小康无奈地说，一开始，她还挺好的，不吵不闹，家务事也还做，对我也好。后来，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来，就算和我离婚，她也可以留在荷兰，我还得付生活费给她。家里就不太平了。现在，才觉得她是有目的和我结婚的。我妈说得真对，她就是一个心机重的女人。为了和我结婚，当时对我可真是好。闹着要钱的时候，她也不是一直闹，有时候，她很温柔地和我谈心，好象是要解决我们的矛盾，好好地过日子。那时，她对我说，只要我改变态度，不要总发火，她还是爱我的，不会离开我。但是，一旦，从我这里拿到钱了，就会翻脸，又闹起来，说我还藏着钱。
Ｍ脱口说道，可她连孩子都给你生了啊，难道不要孩子了？
小康说，她以前为了要钱闹离婚的时候，是抓住孩子不放的，说要和孩子一起离开我。现在，她不要孩子，孩子是累赘啊。反正，这一次，我是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她都已经搬到她那个老板的房子里去住了。我真傻，她去上班，其实就是为了找男人，就象以前她去公园相亲会征婚一样。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我们这个家的生活好过些。
Ｍ好奇地问：你们是在公园相亲会认识的？
小康点点头，把香烟蒂丢到地上，踩灭，苦恼地说：更烦心的是，她给我所认识的朋友发短信，说我欺骗她，虐待她，不光是朋友，还有公司的同事和我的老板。真的，真的是没脸在公司上班了……
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小康恶狠狠地说，要离就离吧！当初在公园相亲会认识她的时候，就有人提醒我，说有些女人就是来钓凯子的。
Ｍ张大眼睛，盯着小康的脸。
小康眼底起了一层雾，声间有点发颤儿，说：以前我也是不知道。现在才知道的，有些女的，包括很多还在上学的女大学生，家庭条件不好，就从报纸上，或是这种相亲活动里，联络征婚的男的，见面。若是男的有钱，当然会贴着不放。就算没有钱的男人，也能从这些人那里骗点儿吃喝，骗些礼物。估计我老婆当时看到我是在国外，又是博士，以为我有钱，还能把她办出国，就粘上我了。我他妈的也是一时昏了头，以为她爱我。现在回想起来，她爱我个屁，她就是想出国，想找个饭票。她们家很穷，她父母离了婚，她妈又嫁了人，又生了个弟弟。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妈就找我要50000块钱，给她弟弟结婚的房子装修用。我妈当时就不痛快了，觉得我找的人不对。我妈对我说，就这家人，能拿闺女换钱，以后有你受的。还真让我妈说对了。她妈就是一个泼妇，一天到晚，就是找我要钱。
Ｍ心里涨满了对小康的同情，感觉小康老婆跑了，顶着绿帽子，一个人照顾孩子，对一个男人来说，面子和里子都拆了个精光，简直生不如死。同时，Ｍ也在心底暗自庆幸，小Ｙ就算不漂亮，也好过那种不知根知底的女人。回到家后，他一个人回味着和小康的谈话，心情有点儿不平静。他不知道在将来的日子里，要怎么对付Ｙ，才能防止出现小康这样的问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