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安的宝宝终于呱呱落地了。
他被裹在襁褓里，禁闭着眼睛，握着粉嫩的小拳头，已经带着英雄气概。至少，在莉安的眼里他是如此。
护士把他抱给莉安喂奶。莉安满眼爱意地瞧着胸前这个肉乎乎的小生命，为他立即找到她的奶头而惊奇不已。他一出生，就已经跟她默契十足了。
她只是还担心他的小脚丫。它们在羊水里泡得太久，皮皱巴巴的难看。“他的脚怎么这样？”她皱着眉，忧心忡忡。
“别担心，以后会自然长好的。”护士安慰道。
莉安只在医院呆了两天，体温正常了，就带着伊安回家了。
家就是乔的那间小房子。她一个月前搬了进来。乔还帮着找了个打短工的女人，女人白天过来帮莉安。
回家之后的第二个夜晚，小伊安忽然哭个不止，象是被什么伤心事纠缠。莉安听了几近心碎，抱着他在地上踱来踱去地哄，怎么也不管用，结果大约折腾到了凌晨四五点钟，天空鱼肚白初显，屋外树枝上群鸟就要叽叽喳喳晨起欢唱，小伊安终于精疲力竭，昏昏入睡了。
等打工的女人上门来，莉安又昏头昏脑地爬起床，跟女人叙说小伊安头晚经受了的苦难。女人却笑了，一针见血地说：“莉安，你的奶水不够，伊安是饿哭的。”
莉安的两个乳房鼓胀如牛，却居然没有足够的奶水。打工女人又说，她有一个方子，肯定管用。
女人的方子是猪皮清煮，她准备了些，盛到一个大碗里，递给莉安。莉安接了，低头看见一碗混浊的猪皮汤水，漂浮着两三片菠菜叶。它很象下水道的排污水。可是，她想也没想，几口就灌下去了。
女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忍不住感叹：“你真行。为了孩子，那么恶心的汤居然就咕噜噜地灌下了。”
莉安每天灌这样两大碗，坚持不懈。终于，她的奶水逐渐多起来，愈发把她的两个本来就丰满的乳房胀得结结实实。有时她躺着睡觉时，它们就象两大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前，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她高兴的是，小伊安再也不整宿哭闹了。
小伊安长得前庭饱满，面如满月。有时莉安瞧着他咿咿呀呀，自足自安的泰然神态，心里忍不住诧异，觉得自己心里孤苦伶仃的那份惶恐是多么荒唐。她低头瞧着婴儿床里的他，悄声低语：“伊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他也凝神瞅着她，双眸明亮如珠，好像听明白了，正在寻找语言来安慰她。他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她完全不去想，正是婴儿的无知无觉，才让他有着平静无犯的力量啊。
莉安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意。小伊安立即感觉到她的快乐。他咯咯笑起来，支楞着小手。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小的婴儿居然会如此响亮地笑出声。 她更加殷勤地逗他，嘴里念叨着一些好笑的字眼，他也更加热烈地回应，母子就这样彼此对望着，在那个偏僻山坡里的小房子里欢笑不停。
此刻正是傍晚。倦日西下，树影稀疏，整个山坡缓缓沉入夜晚的层层黑暗之中。
小伊安慢慢长大着。他的脖子开始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着他自己抬头。婴儿床开始对他太小，莉安就把他安置在地毯上的一个小床垫上。他开始到处爬着探索他身边的世界。有一次莉安来到卧室，一眼看不到小伊安，吓得发晕，而最后在洗手间门口找到了一脸无辜的他。
他似乎天生是欢喜的，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积极快乐的能量。她抱着他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他会朝着她身后的人咿咿呀呀地欢叫。他总是得到人们的注目和喜爱。
他开始站立，学步， 说话。他就象她小时候坐在门前草地上发呆时望着的云朵，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她似乎紧盯着他，没有漏掉每一刻，而一眨眼，他就已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开始走路，奔跑。他开始骑儿童三轮车，走得更远。他仍旧是快乐的，他开始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而不管他玩得多欢，只要眼见她走来，他就象小鸟似的张开翅膀，飞向她的怀抱。
“妈妈，凯文说女孩不好，可我喜欢女孩，因为妈妈是女孩。”他仰头，奶声奶气地告诉她。
她听了，心都融化了。一切的一切， 都因为他的爱而有了意义。她微笑了，握紧他的小手。
她本来的野性全然不见。那好像是她之前为了对付心里的孤苦而勉强披戴上的盔甲。而她现在完全不需要它。她内心充实，平和，与人无争。她微笑和善，柔情有加。
她当然是舍得不动伊安一个指头的。他任何微小的苦痛都会让她肝胆欲裂。
有那么一个周末，天晴日朗，草木扶疏，伊安在自家门前玩耍。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摆弄着小恐龙玩具，凭空挥舞着，自玩自乐。莉安在屋里忙着洗衣服，打扫房间。她时不时地透过窗子察看他。
伊安穿着小花格短裤，天蓝色T恤衫。他的小身影先是就在近处窗前晃悠着，等她再一抬眼，他的身影却变小了，遥遥地出现在院子铁门跟前。
她心一紧，撇下手里的活儿，出门找他。
他远远地看见她走来，却突发奇想，从铁门缝钻出去，朝着更远处撒丫子野跑。
她真地害怕了，赶紧跑起来追他。伊安似乎觉得很好玩，他一面回头，一面更加起劲地跑远。他越跑越远，跑到了那条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上。离他几步远的马路另一侧，一辆庞大的卡车呼啸而过。
莉安疯了似地狂奔，在马路边儿一把抓住了他。她的心仍旧突突跳着，一步步把他扯回了家。
伊安先是觉得有趣，此时知道闯了祸，一声不吭。
莉安站住。她的眼眶里忽地涌满泪水。她极尽本来温柔的她可能使出的力气，史无前例地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拍下去，疯了似的，似乎要击毁他小小身体里的所有意志。
“你以后再也不许躲着我乱跑，知道吗？！——你知道你刚才多危险吗？!”
她厉声尖叫着，然后停下来，低下身子，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她刚才好像差一点就失去了他，而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那个可怕的念头。
小伊安似乎终于明白刚才事件的重大意义。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屁股上的疼痛。他伸出双臂，搂住几近崩溃的妈妈的脖子，把脸埋在她抽动着的肩头上。
一转眼，莉安和伊安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五六年了。好心的乔竟然始终没有加房租。
乔偶尔会过来，查看房子，照应大事小情，安排园丁修建前后的草地和花草。屋顶有片瓦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一截，露出两寸的隙缝，日长月久，太阳的热力都把低下垫着的防水纸晒出个洞。碰上雨天，雨水便跟着渗入，泡透了屋顶的木头，最后穿过石灰板，从浴室的顶棚滴落下来。这些天冬雨不断，莉安发现屋顶的漏水，赶紧给乔打电话。乔立即找了屋顶工，趁着雨停的一小功夫修补好屋顶，又准备安排人换浴室的石灰板，重新粉刷天花板。转眼的功夫，外面的雨丝又细细沥沥，密密麻麻地织满了。
乔站在浴室，抬头看着天花板。那块石灰板被最近的雨水泡得发肿，中央已经塌凹下来。他从莉安手里接过一大张厚纸巾，伸手把依旧潮湿的屋顶仔细擦干，然后站着等，查看是不是仍有水滴渗出。
莉安早就恢复了她本来标致的身材，穿着牛仔裤和闲适的绒衣，站在他身边。她依旧美艳，却带着一份成熟温婉的气质。
这么多年，乔好像已经是她的家人。他其实胜过她的家人。他随叫随到，礼貌随和，殷勤周至。而她自己的亲人，却鲜有机会见面。她跟哥哥凯文算有联系，凯文在休士顿一家大化工公司供职，早就成家立业，也有了两个小孩儿，从来忙得不亦乐乎。而她的爸爸，早就形同路人了。她认定母亲的死跟他相关，仍旧没法原谅他。
汤姆仍旧试图跟她联系，她每每置之不理。他仍在德州。 凯文说汤姆去年竞选失败，丢了市长的官职，现在一家上市电脑公司做高层。
这些事情莉安跟乔只简单提过，她轻描淡写，并隐去了汤姆的名字。她只说伊安的父亲原是有妇之夫，一切的发生原是意外。
“可是，我有了伊安，真是福气。他是上帝给我最好的礼物。”莉安说到这儿时，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
此刻乔将目光从天棚移开。他瞥了一眼莉安。他似乎想起什么，有股冲动把它说出来，却终于欲言又止。这些年，他始终护守着一个跟她有关的秘密，而她浑然不知。她毫无察觉地看他一眼。“好像不漏了，是不是？”她随口问。
《版权简萝所有》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