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演义

                                   第一回                                       

 何將軍血洗長沙城  廿八畫盤踞井岡山

 

伍子胥開棺戮屍,痛念父仇

申包胥泣血秦庭,志在匡復

 

這副挽聯是在何老太爺仙逝,一位幕僚敬獻何鍵將軍的。挽聯明白,希望何鍵將軍要像伍子胥一樣,對殺害父親的讎人刻骨銘心,開棺戮屍;學習申包胥哭秦庭的精神,來匡扶國家的阽危。

且説,何老太爺被何許人殺害?原來何老太爺是長沙名流,又身爲商會會長,共産黨視他爲革命對象。於五月間,群衆集會、遊行時,共産黨特命糾查隊抄了他的家,並將他五花大綁,頭戴高紙帽,押着遊街示衆,一路高呼口號,不時拳打脚踢,謾駡、污詬,其真是百般折磨、凌辱,何老太爺屈辱難堪,氣憤已極,且年事又高,遂一病不起,挨至八月,已是奄奄一息了。何鍵雖多次收到告急家書,總爲戎馬倥偬、軍書旁午,脱身不得,唯有“先天下之急”屢屢擱置歸期。

迨至共産党“八一”南昌暴動之後,湘、贛震動,板蕩不穩,又懼暴動軍西竄入湘,於是武漢政府急命何鍵率軍鎮湘。何鍵爲忠、孝纔可得兩全,自是十分欣慰,當下驅師疾進入湘,匆匆布防後,便星夜馳歸故里。焉知始入家門,何老太爺便晏駕西歸。他奔至病榻前,只見老父枯黄的面頰上尚掛着晶瑩的泪珠,悲慟至極,伏屍大號,幾至氣絶。

親友賓朋待何鍵蘇醒之後,百般勸慰,道:“節哀順變,須籌劃太公喪事。”何鍵痛定思痛,切齒腐心,恨恨不已道:“老爺子爲共黨戕害,含恨九泉,我必以共黨之血祭奠父靈,以雪冤耻!”他沐浴更衣,緦麻危坐,將行齋戒七日之禮,忽接國府主席汪精衛密電雲:“頃悉共黨將行長沙暴亂,亟需及早戡定,弭患於未然。鈞裁!”看畢,拍案而起,發狠駡道:“共産黨徒實是毒蛇、猛獸,决不能留一個孽種於人世!”他跪在父親靈柩前泣誓,“赤禍不除,國無寧日,父恨難消。今定使共黨横屍四衢,血涂遍地,寧錯殺一千,有負湘人,也在所不惜,决不使一共産分子漏網!敬告父靈,可慰笑於天矣。”爾後,戎裝披掛,馳赴軍部所在的督都府。

翌日拂曉,陰霾滿天,朔風怒號,長沙城尚在昏闇沉寂中,驟然四處槍聲大作,在毫無戒備情况下,鐵路工會、市總工會、學生聯合會、手工業者協會,同時遭到了血洗。那些剛從睡夢驚醒的工人、學生、商員朦朧驚愕中,不是遭到槍擊,便是被如狼似虎的軍卒刀劈、槍刺。通衢、路口,架着機關槍,對恐慌奔逃的人群瘋狂的掃射。霎時間,哭喊慘號連天,死傷枕借街頭,鮮血染紅道路。仿佛蒼天震怒了,頓時雷鳴電閃,大雨滂沱,陰風怒號。一時,風聲、雨聲、雷鳴聲,伴隨着凄厲的槍聲、鬼哭狼嗥的哭喊聲,震撼、簸盪着全城。它顫栗、呻吟於血水和着雨水横流之中,仿佛已瀕臨於毁滅、沉淪的邊緣。雷霆陣陣,狂風卷着暴雨撲打着每家每户的門窗。槍聲稀疏了,可全城又陷入了更大的恐怖。軍警、特務、憲兵隊、保安隊,如同風中的惡魔、雨中的夜叉,端着帶刺刀的槍,掂着帶血的大刀,滿街横衝直闖,瘋狂地砸着各家的門窗,狂嚎惡駡。入室便扭打人衆,青紅不分,皂白不講,是謂“殺威棒”,老幼皆不得幸免;翻箱倒篋,砸罈破瓮,乃至掘地挖墻,號爲“搜贜物”;對青年男女嚴厲審問盤查,甚至拷打鞫訊,稍見桀驁不馴者,即繩捆索綁,押赴集中營,稱之“捕共黨”。經這三步大清查的人家,無不喪門落户,悲凄欲絶。

數日的大戒嚴,數日的大搜捕,數日的大清查,昔日繁華喧囂的古城長沙,忽然成了空城廢墟一樣,處處殘垣斷壁,滿目瘡痍;一片寥落、阒寂,唯冷風苦雨依舊。何鍵將軍揚眉吐氣了,他畢竟不費周折地實現了血洗計劃,既報了老太爺的仇,又鏟除了“赤患”。他可以安心來爲老太爺大辦喪事了。他在督都府開設了靈堂,從嵩岳少林寺請來百餘高僧,日日唱佛誦經,祈禱老太爺“超生”,待七七四十九日功德圓滿,方行殯天大禮。

天下事果是難以逆料。何鍵將軍本想將長沙共黨分子一網打盡,湘境便可綏靖,乘寧、漢操戈、政局板蕩之時,實現稱霸兩湖、割據一方的夢想。哪知籌劃未定,老太爺未及殯天,便禍起肘腋了。九月九日,修水、銅鼓、安源三地區同時爆發了農工秋收大暴動,聲勢煊赫,氣焰甚熾。所過之地,民多響應;三股勁旅,直逼省垣。一時,湘潭、寧鄉、醴陵、瀏陽、平江、岳州諸地,赤黨活躍,農會復起,大有滋蔓之勢,湘境播蕩,頓形危殆。何鍵將軍也顧不得給老爺子做“道場”了,氣急敗壞地調動軍隊星夜兼程前往迎擊圍剿外,便日日忙於省垣的設防、固守,督厲各縣團防局的彈壓、進剿,直是弄得他被疲形悴,焦頭爛額。至月底,三股匪屢戰不利,流竄羅霄山中,各地也綏靖漸安,他方緩過一口氣來,遂草草殯葬了老太爺,與幕僚商討守境安民策略。

“當務之急,乃剿滅赤匪,除去心腹大患,然後再作他謀。”參謀長沉吟一下憂愁形於色,嘆口氣道:“目下,赤匪雖受大創,尚有千把人。竄據井岡,又聯合了當地的草寇袁文才、王佐,聲勢重振,加之井岡地勢險惡,進剿更爲艱難了。”

軍機處長接言道:“據報,匪首年八畫甚有謀略,他在三灣整頓,改編了潰匪,以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與蠱惑人心,大講巨匪賀龍以一把菜刀起家的故事,煽動造反,鼓舞士氣。還實行了什麽‘支部建在連隊’、成立士兵委員會、軍内民主等一套制度,收攏了人心,强化了相互制約、監督的機能;又輕易牢籠了頑匪袁文才、王佐,足見此人計謀手段非同一般,不可小覷啊!”

“共産黨内頭角峥嶸的人物中似無此人。年八畫,怪名!怕是化名吧?”何鍵望着衆人,沉思着問。

“軍座,莫不是毛澤東?學生時,他曾以‘二十八畫生’署名發過‘征友啓示’。”黄副官思忖片刻,笑道,“‘年’者,‘廿’也,分開寫‘二十’也。‘毛澤東’三字合爲二十八畫。如此看來,必是其人無疑了。”

諸人聞言,無不愕然。心想,果然是他,便難對付了,只怕事態會愈來愈嚴重誰都知道,近兩年他在廣州、武漢主辦農講所,領導農民運動;又在中央農民部農民運動委員會和全國農協執委會任要職,手下集結一大批農運領袖。他既樹起旗幟,必當四方響應,紛紛揭竿而起,贏糧而景從,赤禍蔓延,狼烟遍地,天下安可收拾?諸公心慌意亂,竟一時語塞,噤若寒蟬了。

何鍵將軍也甚着急,連連問道:“若此,如何是好?”他心事沉重地起身踱步,口中喃喃自語,“梟雄,一代梟雄!此賊不除,吾湘人無寧日矣。湘人——啊!”他突然立定,捻着短髭對諸人笑道:“有了!毛澤東是湘潭韶山人氏,我們將他家人拘捕,不怕他不就範!諸公意下如何?”

黄副官眼前豁然一亮,笑道:“倒是軍座一言提醒了我,毛澤東的妻子是楊昌濟的女兒楊開慧,已有兩個男孩。想必就寄居在楊昌濟的故居板倉。只要將他母子三人捕到手,不啻是向毛澤東下了哀的美敦書。至於他韶山家中,據説父母都已謝世,兩個弟弟也是奔走革命,不知去向,可能再無什麽人啦!”

何鍵手拍桌子,斷然道:“就這麽定了。執係他的嬌妻愛子,他但敢不從命,便殺之以儆人心,也可消口惡氣。黄副官,此事便交你辦理了。”略停,特别叮嚀道,“此係要犯,務必機密從事!”

廿八畫,果是毛澤東。他發動湘贛邊爆動後,原定分兵三路攻打長沙,直搗敵人心臟,一舉造成席捲全省之勢;不意湘軍兇頑,屢戰不利,遂遭大挫,幾潰敗不成軍。他收拾各路殘部,改圖上山打遊擊,一路艱苦轉戰,待到井岡山時,部下已不足千人,只好縮編爲一個團,師長盧德銘已戰死,便任命陳浩爲團長。收編了袁文才、王佐部衆後,隊伍又壯大起來,遂在井岡山立定了脚跟,開始着手建立鞏固的根據地。

他觀井岡形勢,介於寧岡、酃縣、遂川、永新四縣之交,重巒迭嶂,山勢除要,方圓三百餘裏,僅有黄洋界、八面山、白泥湖、金獅面七溪嶺幾處隘口與山下相通,易守難攻。雖地面狹窄,人口稀少,物資匱乏,却控湘挾贛,足可廣闊發展。時機成熟,風雲際會,便可南下廣州,北取武漢;順江而下,東南披靡;渡江而擊,河、漢失據;一舉北定中原,重建華夏紀元。他視井岡,若漢高祖之漢中、秦皇之殽、函,决意以此爲基業,施展平生的鴻圖宿願。

毛澤東,字潤之,湘潭韶山人。家本農賈,却深惡之。少時即倜儻不羈,心懷异志。聞衡岳現巨人像,往謁,心暗祝禱:“靈氣鐘於餘,餘必致天下太平。食言,天罰!”稍長,酷學,博覽群書,穎悟精深,發思奇僻。讀《張魯傳》,心慕“置義舍”、“置義未肉”;讀《大同書》,向往“天下爲公”,遽然奇思异想建立樂陶陶的“新村”。性剛,强項,智、膽過人,深諳鬥争策略,學生時代便翹然爲衆首領,一度同督都張敬堯衝突,凛然無懼,奔走呼吁,馳檄四方,終至釀成逐張怒潮。其人偉岸,有文才,善辯,向不肯折節屈人之下;能堅忍,耐苦勞,凡事必達成之。後來共産黨黨魁陳獨秀,觀其言行,每對人言:“卒成我黨大業者,唯其毛氏乎?”

話説毛澤東盤踞井岡山之後,便以中共中央特派員的名義,在茅坪攀龍書院召集寧岡、酃縣、遂川、蓮花、永新等臨近諸縣地下黨和農會領導人會議。他分析了寧、漢分裂,大戰在即的形勢,興奮地打着手勢説:“當前正是我們發展武裝、奪取政權的大好時機。我們力量壯大了,待他們狗咬狗兩嘴毛,鱉咬鱉兩口血之時,我們好去收拾癩皮的狗和傷殘的鱉啰——”話音未落,二十多名青年男女便哄然大笑。一英俊姑娘突然站起,問道:“特派員,我們一呼百應,拉起赤衛隊不犯愁,發愁是武器呀,你能讓上級批發給我們些嗎?”

袁文才低聲道:“她是賀敏學的妹妹,叫賀子珍,有名的永新‘一枝花’。大革命時,賀敏學是永新赤衛隊長,她是縣婦聯主席,兄妹倆槍法都極好。”毛澤東“啊”了一聲,看着賀子珍,詼諧地笑道:“莫發愁嘛,靖衛團、聯防團這些白狗子都給我們看守着槍枝彈藥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犯啥子愁啰。”

賀子珍聞言,羞赧地一笑坐下了。頓時,衆青年豪興大發,磨拳擦掌,議論起奪取槍枝的事。毛澤東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掠起披散的長發,皺着眉頭道:“蠻幹不得,切莫忙手忙脚!須先發動群衆,群衆一起來,啥子事都好辦。你們是魚,群衆就是海啊,海水深才好養魚啊!所以,當務之急是要宣傳‘打土豪、分田地’的主張,把廣大貧苦農民鼓動起來。”

攀龍書院會後,賀子珍的影像一直晃動在毛澤東的眼前,她宛如曠野裏一株鮮花,灼灼照人;又似是寒冬中昇起的驕陽,讓人身燥眼迷。毛澤東每嘆她是深山藏嬌,林中鳳凰,不只覺得她形貌姣美,不須裝飾,自然昳麗,天生的秀氣;還發現她身上藴含着動人的悍氣和驕氣,這是他十分欣賞的。他嘗想,一個生長在窮鄉僻壤的姑娘,决然冲破封建樊籬,昂然站在婦女運動的前列,走鄉串户,攘臂振呼,無視一切笑駡指顧,這是怎樣的悍勇、果敢!面對敵人血淋淋的屠殺,凛然無懼,栖身草莽,嘯傲山林,出生入死,驕縱難羈,又何其堅强、剛烈!以她比妻子楊開慧,雖不如開慧沉静、嫻雅,而開慧却不如她直率、潑辣,總是那麽裊裊嫋嫋,斯斯文文、優柔寡斷,哪似她明快果决、熱情奔放、敢冲敢闖?他依稀感覺,賀子珍差似女中豪杰。

一日將進軍茶陵,約會賀子珍率永新赤衛大隊參戰,時值警衛員送上一盤蒸芋頭和一盞油炸紅辣椒,見之心動,遂書《戲贈子珍同志》小詩一首:“你是激情的詩,讀之心潮澎湃;你是烤熟的芋頭,摸之燙手;你是尖尖的紅辣子,辣嘴刺喉;我愛詩,喜芋頭,嗜好辣子饞口。”寫畢,隨手放在了案頭。

打下茶陵,陳浩自作主張,只在僞縣公署門前掛起“人民委員會”的牌子,一切照舊,昇堂審案,仍是原來的官吏。毛澤東大爲惱火,嚴厲申斥了陳浩,立命緝捕舊官吏,召開群衆大會公審僞縣長,成立工農兵政府。紅色政權成立了,工人出身的黨員譚震林被舉爲政府主席。消息傳開,周圍各縣大爲驚恐,急忙將靖衛團聯合起來,向茶陵大舉進行猛撲。其時毛澤東忙於籌建縣農會、縣工會、縣赤衛隊,各項工作未就緒,便派團長陳浩率紅軍第一營前去迎戰。

不料陳浩却率着一營人馬向湘南逃竄,企圖投降蔣係駐在宜章的蔣鼎英部。聞訊,毛澤東十分震驚,遂策馬率永新赤衛大隊連夜前往追趕,要將部隊拉回來。至翌晨,在一片丘陵地帶望見疾進中的部隊,陳浩等人騎馬斷後。他止住赤衛大隊,同賀子珍跑上高丘,大呼:“同志們,我是毛澤東,來帶大家回井岡山的!湘南去不得呀,那是死路一條!……”陳浩聽到喊聲,立即策轉馬頭,見毛澤東、賀子珍孤孤單單地立在凛冽寒風中,就欺毛澤東不會使槍,狂傲地獰笑道:“老毛,你就死了心,乖乖地滚回去,饒你一條性命,算是共事一場情分。如若不然,老子翻臉不認人!——你再敢向前挪動一步,便讓你遍身開花!”説着,拔出了手槍。參謀長韓莊劍和幾名衛士也都噼哩叭啦地端起了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毛澤東並不理睬,繼續往前走,邊打手勢邊大聲説:“陳浩,莫這樣,有話——”“我叫你死不瞑目!”陳浩吼叫一聲,舉槍瞄準毛澤東。當此千鈞一發之際,賀子珍驀然縱身跑到毛澤東前面,同時兩手並舉,雙槍齊鳴。陳浩、韓莊劍都應聲跌落馬下;幾乎同時,兩個衛士也撂槍倒地。其他幾人驚呼着“雙槍女將”、“神射手”,狂奔而逃。

頓時,部隊炸了營,以爲敵軍追上來了,亂喊亂叫着四散逃跑。毛澤東驚愕中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見賀子珍冲下高埠,矯健的身軀剽疾如猿猴,追風般趕上陳浩那匹受驚狂跑的紅鬃馬,飛身騎上,縱馬飛馳,邊大聲向驚駭的士兵喊:“同志們,莫怕!陳浩叛變革命,已被擊斃;毛政委來接大家回山,快到高岡前集合啊!”

她穿着紅短襖,扎着紅頭巾,騎在棗紅馬上馳驅在朝霞映照下,像團燃燒的火球四處流動;她急促清脆的喊聲,在晨風中飄盪,傳遍起伏的岡巒。赤衛大隊也迅速擴散開去,攔截、勸説驚散的戰士。不一時,隊伍又聚攏起來了,整裝待發。他們看着腰插雙匣子的女將,喘嘘嘘、汗涔涔地跳下馬,竟是十八九的紅顔粉面女郎,便發出一片咂舌讚嘆之聲。

回到茅坪,賀子珍在毛澤東辦公室案頭發現了那首調侃她的詩,很是惱火,便去卧室找毛澤東嘔氣。猛推門進去,只見烟霧彌漫,毛澤東斜倚床頭,大口大口地吸煙,清癯的臉陰沉着,眼中射着兇光,甚是怕人。她以爲毛澤東還在为陳浩的事生氣呢,便攥緊了手中的詩箋,瞪視着他。

兩人對視良久,毛澤東坐正身子,猶豫一下,凄然道:“子珍,告訴你個壞消息。我剛接到湘南省委的信,説開慧和兩個孩子於上月被何鍵捕去了,他們欲營救,却不知在何處,音信杳無。我看必是遭了何鍵毒手無疑!”説到這裏,哽咽難語了,眼中閃動着泪光,他又深深地吸起煙來。頓時,子珍身凉了半截,心劇烈地揪痛,手狠狠握着紙團,不知説什麽好,心頭的怒火早已被陰冷、苦澀的暗流淹滅。她知道眼前這位身歷千難萬險的革命家意志剛强,不是摧心斷腸的傷痛,他决不會悲咽欲泪,他對妻子是何等情深摯愛啊!她完全沉浸在深深的同情、憐憫之中,却竟無片言只語寬慰他。

半晌,毛澤東忽然從痛苦中抬起頭,用懇求的目光望着子珍,遲疑有頃,低聲而緩慢地説:“子珍,我身邊没有一個貼心的人,你能留在我身邊嗎?”説了,又一口接一口地抽煙,繚繞的烟霧籠罩着他那凄愴、惶惑的神情。子珍驀然渾身震顫起來,心突突地亂跳,血脈賁張。她知道“留在身邊”意味着什麽,雖然春潮時時在心中波動、盪漾,而這畢竟太突然了。她從來未曾想過做他的“貼心人”,只不過敬慕他的才情、意志、抱負,視他爲師長、引路人、决策者,順從他、親近他罷了。然而,想到現在他的心正在淌血,多麽需要人去温暖、撫平它呀!尤其當前形勢險惡、暗藏的叛徒、奸細,如陳浩、韓莊劍之流,必還大有人在,他身邊没有個貼心人怎麽了得啊!這麽一想,心中也便熨貼了,平静了。於是,她掠把頭髮,仰起緋紅的臉,像是賭氣又像是泄憤,直橛橛地説:“好吧,你是中央特派員,敢不聽你的!”

從此,二人天作地合,朝雲暮雨,月暗花落,生出許多情動楚山、泪結霜河的事來。有道是:

                                  志同道合結新歡,猶憶嬋娟意綿綿?

                                  巫山雲雨乃朝暮,東海潮汐係烏蟾。

                                  覷目綽約蝶戀花,嬉戲嫦娥下廣寒。

                                  自古情痴率由性,顛鸞倒鳳離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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