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门,他叫了一声她的英文名字,迎上前,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休息。她说,薛弟兄好。哪里打搅,吃完中饭闲得无聊,有人请客,马不停蹄赶过来。
她挺会说话,挺风趣。查经班的沉默不是她的全部个性。
寒暄过后,两人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他们交流了各自公司的所在位置、中午休息的时间、忙不忙、老板好不好等等信息。补习班的事没提。这是正事,正事得等到坐下谈。他比她高几公分,可以看到她的头顶。她的头发拉直过,染了几处,红黄黑相间,显得年轻。她扑了淡淡的香水,挨得近才闻得到。
他们一人点了一杯咖啡,薛加了少许奶少许糖,岚什么也没加。岚挑了不靠窗背抵墙的一溜长椅,他们坐同一侧,她的提包放在之间的空档。这里视野宽阔,整个店面收入眼底。
岚不愧为补习专家,附近四十来家的各色补习班,她说出来如数家珍。薛不过是找个借口,听她娓娓道来,真的听了进去,心想,回去记得交待太太,儿子补习的事非得找岚这样的高人点拨。
他不自觉地甩手腕,瞅了一眼手表。她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上班了。
他的事还没机会提出。他不能放她走。他说,你有事的话就先走,我没什么事。
她接过话,说,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那我们喝完再走,不要浪费。
他们聊到了查经班的人和事。薛问起一对夫妇,怎么最近不来了?岚说,他们搬家了,搬到离沙漠很近的东区。薛问,好好的怎么要搬家?
岚用吸管搅动咖啡。她的指甲修过,擦了浅色的甲油。她说,先生有外遇,一家弄得很惨。
等机会,机会不找自来!
他说,是呀,好好的,整那些事干什么?
她说,就是。想不通,惹那些事何苦来?
他说,好男人不会。
她平静地说,好女人更不会。
他不相信身边的女人在故作姿态。上教会的人各色各样,以他洞悉人生的眼力, 岚不像一个虚伪的人,要不,进了教堂,如何面对?岚能够坦荡荡地指责外遇,她不会自己是局中人。如是,对这等事,她定是保持沉默。
他为教友高兴。他准备汇报,据警方判定,你老婆没有嫌疑。他很高兴,差点要端起杯子和她碰一碰。
轻松下来,话就变得欢快。薛讲了些旧日往事,岚不断笑出声。他说,你挺能讲的。可是,小组讨论发言不多。
她说,你把时间都占了。
薛说,抱歉抱歉,我说太多,下次一定调整。
她转而一问,你哪来那么多有趣的经历?查经班的人可爱听呢。
他说,我是平民子弟,一生当中,须要向上攀登的台阶比较多,风光和人物见得比较多,哦,还有,国内开的会比较多,我算积极发言的一个。
他们聊了挺多。他刻意不看手表。她也没有走的意思。
她坐在右侧。薛看她的时候,正好面对窗户。外头阳光强烈,薛有些眩目。岚的鼻子挺直,左耳窝处细细的绒毛剔透。他打住,一时竟无话。他连喝几口咖啡,奇怪,刚才还浓香扑鼻,现在怎么一点味道也没有?
连着里间作坊的布帘被撩开,一个结实的黑肤色伙计端着篮子,吆喝一声“新鲜面包!”他和岚的眼睛追随伙计,看她把一片片新出炉的面包分装入保鲜柜中的托盘。薛终于闻到面包的清香。
薛说,听说过吗,咖啡蛋糕店的创办人出差在外,会后与几个同行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喝下午茶,茶点的口味没说的,但是,价钱贵得出奇。同行们议论纷纷,他发奇想,我开一家面包店,精美程度向五星级看齐,价钱方面便宜一半,走高品质商品平民化价钱的路,行不行呢?你看,只不过一个闪念,一个萌芽,成就了今天的成功。
她说,是呀,很多事其实就在一念之间,当时,当事人不一定能预想未来。
说话的时候,她没有看他。他跟着说,是呀,一念之间。
她站起身,说,我该走了。挺好的,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她继续避免与他对视,匆匆离去。
他一直站立,目送她上车开走。几十分钟前,他等不及要告诉宫一则喜讯,你老婆没事,你过虑了。
现在,他不确定。他的初衷是想劝出一个局中人,万万没想到,他也许自己会跌入局中,或许还带上她?